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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埋葬過往

  一個小小的木箱子放在蕭綽面前,她久久凝視著,如同一座木雕泥塑。


  孫聚財垂手立於下首,背心裡涼嗖嗖的,竟是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上一口。


  如今的蕭綽,威儀愈發重了起來,即便是連孫聚財這樣經常出入她身邊的人, 也是小心翼翼。


  敬重,畏懼,崇拜等等情緒,摻雜其中。


  其實別說是孫聚財了,便是大遼如今許多的重臣,在蕭綽面前,同樣是陪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因為這個女子, 現在一言能讓人升天, 一言也能讓下地獄。


  你的生死榮辱,就在她的一念之間。


  五年了,

  五年時間,蕭綽用一次次的成功改革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也用無數人的生命,證明了忤逆她意願的那些人的悲慘的下常

  那些現在還在外面城牆之上辛苦勞作,隨時都有性命之憂的苦役之中,並不乏先前還是這大遼的貴胄重戚,但轉眼之間,便成了朝不保夕的,比起普通百姓還不如的人。


  木箱子是從汴梁送來的。


  送箱子的那個人,叫羅綱羅雨亭。


  現在是大宋雲南安撫使。


  蕭綽終於伸出了手,掀開了那箱子,兩壇桃花釀。


  箱子的底部,居然還鋪滿了厚厚的一層桃花花瓣。


  只不過時日已久,那花瓣早已經是脫水乾枯變成一片片焦黃的平平無奇的葉片了。


  抓起乾枯的花瓣, 蕭綽突然笑了起來。


  她想起了那個快樂的夜晚,幾個不羈的少年,天上皎潔的月光, 隨風而落的桃花瓣,運河上有小船載著小曲悠悠的飄過,當然,也有一手端酒一手提筆的少女。


  那是她這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不用再裝扮成那溫文爾雅的淑女,

  而是可以盡情地揮灑自己的狂野。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盡情地放縱自己。


  過去,自己必須要裝。


  現在,自己又何嘗不是努力地在裝呢!


  曾經的那個少年,悄悄地許諾會讓自己永遠地像那個晚上那樣的快樂,


  說完那幾句話后,少年的臉,不紅反白,呼吸急促,


  在自己笑著點頭后,那臉卻又瞬息之間又紅了。


  他又跑又跳,又叫又喊,在河邊大堤之上,在那萬千拂柳之間, 像是一個瘋子一般的大聲歌唱, 所幸得晚上行人不多, 而在那個點兒上還在外頭的, 多半又都是一些自命風流才子放蕩不羈的人物,雖然人人側目,卻也不會惹來什麼亂子。


  只不過最後當他興奮地跳上自己的二哥的時候,卻被自己的二哥一個背摔,便跟個布口袋一樣地摔在了地上,那個躺在月色之下荷荷呼痛,在被自己踢了一腳之後卻又像個猴子一樣一躍而起,不敢來找自己的麻煩,卻又去糾纏自己的二哥和張誠。


  可惜,那個當初文不成武不就的傢伙,哪裡是那兩人的對手,一路之上被虐得慘叫連連,卻又屢敗屢戰。


  河堤之上,曾經留下了少女那清脆的笑聲。


  現在,他都是一路安撫使了嗎?


  蕭綽了解自家的二哥,如果羅雨亭沒有真本事,蕭誠是絕無可能把這樣的重任放在他的肩上的。


  算下來也就五年多的時間,那少年,竟然有如此大的蛻變嗎?


  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啊!


  該為他高興,還是為他傷心難過呢!

  每一個這樣的蛻變,裡頭都蘊藏著無數不能為外人道的酸甜苦辣,

  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如果有可能,蕭綽還是願叫蕭旖,還是願做那個在月色之下,拂柳之間,踩著花瓣無憂無慮地開心地笑著奔跑!


  而不是做現在這個手握生殺予奪權柄,輕輕一語便可定萬人死生的高高在上的皇后。


  可惜這世間,

  時光總是無法倒流的。


  失去的,便是失去了,再也不可能回來。


  啟了泥封,打開木塞,桃花釀那特有的清香,立時便在屋內飄蕩。


  雙手捧起這一小壇酒,為自己倒上了一杯,拿在手中,輕啜一口,含在嘴裡,久久品味。


  好半晌,才一點一點的咽了下去。


  「苦1她輕輕地道。


  孫聚財愕然抬頭,但突然看到皇后眼中轉動的淚花的時候,他又猛然低下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一杯接著一杯,很快,一壇桃花釀便被蕭綽喝得一乾二淨。


  紅暈上涌,只是再也無法寫出桃花依舊笑春風的句子了。


  一碗桃花一首詩的蕭旑,終於是在那個雨夜被送進遼國人的驛館之後,就再也無法回來了。


  「來人1

  一名宮人應聲而入。


  蕭綽指了指面前剩下的那壇桃花釀,道:「拿出去埋在後花院的桃花樹下吧1

  「是1宮人沒有二話,在遼國,現在除了耶律俊,沒有任何人敢於置疑蕭綽的任何話語。


  看到宮人捧著酒離去,孫聚財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娘娘,這桃花釀是果酒,度數很低,埋在土裡,就算封得再嚴實,很快也會壞掉的。」


  蕭綽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我埋掉的,並不是酒,而是過往。」


  孫聚財立時便又閉上了嘴巴。


  「坐吧1

  側著身子坐在錦凳之上,看了一眼蕭綽,對面的女子臉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艷。


  「說說你自兒個的事情吧1

  「是1孫聚財清了清嗓子,道:「娘娘,如今我們最大的收入來源還是與宋國的交易,西北方向上的那些人,財力還是有限,遠不如我們與宋國做生意的利潤高,今年雙方簽定了和約之後,估計收入還能提升三成以上。小人準備在今年在增派兩支商隊去宋國。另外.……」


  孫聚財頓了頓,道:「娘娘,有一支是準備販馬的,以前我們一直沒有介入,但現在宋人要對西軍用武,戰馬價格飆升了一倍以上,利潤極高不說,而且做戰馬,便能接觸到宋國那邊更高的官員,便能收集到更多的情報。」


  蕭綽點了點頭,「這些事情,你自己把握。有些拿不住主意的,可以問問孫淳。」


  「是。」孫淳是孫聚財的兒子。


  孫淳孫朴,一文一武,一個一直跟在蕭綽身邊參贊政務,另一個卻是在屬珊軍中憶做到了高級軍官,兩個人,都算是遼國政壇炙手可熱的人物。


  當然,也連帶著孫聚財這位商人,如今也是火得發燙,尋常人等,想見到孫聚財,如今卻也是千難萬難了。


  出宮的時候,由孫淳送孫聚財出門。


  站在宮門外,孫淳想了想,道:「阿爹,今年啊,您就別出門了,呆在家中好生休養一番。宋國那邊的生意,安排一個專門的人過去負責就行了。」


  「那怎麼行?這一次我們涉足戰馬,我不去,便不能與對面更高階層的人接上頭,也就不能拿到更好的價,而且,也就無法收集到更多更準確的情報,所以這一趟,我必須得去啊1孫聚財搖頭道。


  「我說讓您別去,您就別去1孫淳突然有些煩燥起來。


  孫聚財微愕,老大讀書知禮,一向孝順得很,不像老二,脾氣爆燥。


  「是要出什麼事?」作為一個生意人,他極其敏感。


  「沒有什麼事1孫淳卻是搖搖頭:「您按我說的做就好了。」


  丟下這句話的孫淳微微躬身之後,轉身便走,倒是讓孫聚財有些不明所以。


  「這孩子,如今這官味兒也越不越足了,表孝心的語氣都這麼生硬1雖然語氣之中帶著嗔怪,但實際上卻無比自豪。


  孫淳在去年終於考中了進士,他孫家也出文人了,生意人到他這一輩,也就可以終結了。


  而且兄弟兩人,都極得皇后重用,孫家,眼看著發達了,五年多的時間,從一個卑微之極,隨便人都能踩上一腳的小商人,變成如今任何達官權貴都要高看一眼的人物,所倚仗的,無非就是皇後娘娘了。


  除了拚命的幫著皇后做事,讓皇后更加強大,孫聚財現在沒有半點別的想法。


  只有皇后更強大了,孫家才會更好。


  耶律俊的寢宮,便在四海樓。


  考較完了耶律賢的功課,耶律俊滿意之極。


  「老師,您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勞您來教賢兒,朕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看著已是有些老態龍鐘的林景,耶律俊真心誠意地道。


  「能教導太子,是老臣的福分。」林景微笑,耶律俊是他教出來的,耶律賢也在由他教導。


  「賢兒不但功課極佳,小小年紀,在治國理政方面,居然也有些自己的看法,雖然有時候很幼稚,但想法獨到,朕心甚尉。」


  林景臉色微變:「這個老臣可不敢居功了,以老臣的意思,是不願意太子這麼早接觸這些繁雜的政事的,不過皇后堅持,老臣也無法可施,而且皇后的教導法子,也是別具一格。」


  「哦,皇后倒是沒有跟我說,老師與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耶律俊感興趣地道。


  「皇后是先把這些摺子給太子看,然後讓太子自己想對策,想辦法,怎麼回復1林景道:「然後再一一剖析給太子聽,這件事怎麼樣,那件事如何如何,這樣做為什麼不行,那樣做才能符合各方面的利益。陛下,太子還是一個孩子,不應該讓他過早地接觸到這麼多的複雜的東西。」


  所謂的複雜,也就是一些黑暗的東西了。


  耶律俊嘆了一口氣,「皇後有皇后的想法,不過她能這樣做,我也很歡喜,讓賢兒儘早地了解到這個世界的真相,更早地有獨立處理事務的能力,是一件好事。」


  看著耶律俊的模樣,林景愕然之餘,卻又面色倏變。


  「陛下,您的身體……」


  耶律俊輕咳了幾聲,「當年真是沒有想到,就那麼轟然一聲,竟然給我留下了如此沉重的內傷,當時不覺得,直到後來後遺症一點點顯露才驚覺,可是已經晚了。老師,不瞞您說,現在我也就是在儘力拖延。」


  「怎麼會如此?」


  「若非如此,皇后又怎麼會如此早地讓賢兒接觸到真正的政事,又如何會煞費苦心的設計這一次的驚天之計1耶律俊哈哈一笑:「她是想讓我在走之前,實現我自小以來便有的夢想,而且,皇后這一次的高妙設計,讓我真正看到了成功的可能性。老師,當年我跟您說,我的大業與這個女子有著必然的聯繫,這也是我執著地想要娶她的理由,現在看起來,並沒有錯吧?」


  林景只是嘆息。


  或許冥冥之中,當真自有天定吧!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如果還有別的辦法,朕自然會千方百計的去找。但只怕是到最後,仍然是鏡中月,水中花,竹籃打水一場空。」耶律俊眼中卻沒有多少遺憾之色:「不過老師,人活千年,祿祿無為,也沒什麼意思,我即便早亡,但能在我的手中,實現天下大一統,即便今日晚成,明日便死,又有何憾?您以前也不是教地我,朝聞道,夕死可矣嗎?」


  「這是兩回事1林景沉默片刻:「我就是有些擔心。」


  耶律俊一笑:「擔心皇后?」


  「陛下四時振缽,一年在五京停留的時間,也不過兩三個月而已,現下五京之中,知陛下者少,知皇後者多,老臣可是目睹了皇后的威嚴是如何在這幾年之中一天比一天更盛的1

  耶律俊點頭。


  「陛下如果身體康健,老臣自然無憂。」林景道:「可當下現在身體有恙,太子又年幼,而且恕臣直言,太子對皇后相當依賴,真要有事,誰能制衡皇后?林平被您委以大任,但現在看來,他不是這塊料,壓根兒就不是皇后的對手。而且……」


  「而且您還擔心,將來我真有事,皇后便會大權獨攬,而且林氏一族,只怕要遭殃1

  「蕭家之禍,由林平一手策劃,皇后現在便已經毫不掩飾對林平的惡意,將來只怕更加肆無忌憚,到時候,老臣估計是不在了,看不到了,可也不想這把老骨頭還被皇后從墳里拖出來碾碎了喂狗吧1林景黯然神傷。


  「老師,這些事情,我都會考慮的,您儘管放心就是。」耶律俊寬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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