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捨命
兩支各自軍隊的最為精銳的力量一經交手,立時便都判斷出了對方的份量。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可越是如此,雙方反而越是不敢輕易地脫離接觸。
因為一旦有一方想脫離,迎接他的必然是對手的瘋狂絞殺。
交戰雙方,任何一方心中的那一口氣稍有鬆懈,必然就會落在下風, 想要再度扳回來,幾乎沒有希望。
如果是這樣,那才是真正的輸人又輸陣。
除非雙方都有脫離接觸的意思。
可是問題就在這裡,雙方之前幾乎沒有任何的信任,有的只是滿滿的敵意和恨不得將對手扒皮拆骨的殺意,雙方將領哪裡敢去猜度對方的意思。
所以,只有佔據了絕對上風, 迫使對方不得不逃, 便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但想要分出高下勝負出來, 又談何容易?
這些皮室軍都是從女真部族之中挑出來的最為強悍的傢伙,身高體壯,力量強橫,在部族之中,一個人對上虎狼也是毫不畏懼敢於上前搏鬥的兇猛人物,論起身體,論起力量,他們比對面的鐵鷂子的確要強上一分。
平時在皮室軍中,也是橫著走的一些傢伙。
哪怕是皮室軍中的一些權貴子弟,碰上這幫人,也多半是躲著走。
無他,因為這幫人,絲毫不懂規矩,也一點兒不講遊戲規則。
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不管對手是誰, 一旦動手, 便是生死相搏。
與這些皮糙肉厚的從林子里鑽出來的傢伙, 這些權貴子弟自覺犯不著與他們計較。
打輸了丟命,打贏了
嗯,如果不動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的話,似乎打不贏。
但非常規的手段過去有用,現在卻是不敢用了。
皇帝很信任完顏八哥,讓他擔任皮室軍的副統領便可見一斑。
皇后也很信任另一個女真人完顏余睹,屬珊軍的副統領也是一個實權角色,真要用了這些非常規的手段,這兩個副統領,那一個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這些女真人一向是極其驕橫的。
驕橫到認為這天下,就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
可鐵鷂子也是優中選優,精中選精的人物。
與女真人相比,他們在身體力量之上的確是差上一些,但這些人受過更為完備的軍事訓練,身上披掛著更好的戰甲,手裡的武器也更為鋒利, 彼此之間對於配合更加的看重。
一對一, 他們的確不是女真騎兵的對手, 幾乎數個回合便會被絞殺。
二對二,雖然還落在下風,但已經能對抗。
三個對上三個以上,幾乎便能扯平了。
一旦形成了一個伍,一個什之間的集體對抗,鐵鷂子便能佔得上風,能夠不停地利用團隊的優勢,將一個個女真人殺死在當常
上千人,在數里方圓的地方捨命搏鬥。
從整體上來看,鐵鷂子還是占著上風的。
但也僅僅是占著上風而已。
那個鐵鷂子一旦落單,立時便會送命。
而完顏宗亮亦是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專門組織了一支小小的隊伍,由他領頭,抽冷子便切進鐵鷂子大隊之中切下一個小小的角,將這些對手打散然後由部下去清理。
而楊富貴自然是想盡一切辦法,維持著己方的團隊作戰。
雙方既拼士卒的悍勇,同時亦拼領頭者的智慧。
雙方士兵的數量在迅速地減少。
戰鬥不過半個時辰,幾乎都只剩下了一半人不到,其餘的,便都變成了躺在地上的一具殘破的屍體。
幾乎沒有那具屍體是完好的。
熊瞎子死了。
那傢伙長相兇惡,臉上有老大的一塊黑色胎記,佔據著半邊臉龐,上面還長著一些毛髮。
這傢伙從小便因為這副長相受欺負,所以從小便好勇鬥狠。
進了軍營,對於好奇他這副長相的同伴,亦照樣的拳腳交加。
為此,沒少受軍規處罰。
也因為如此,到現在連個隊將都沒有當上。
但他的實力,卻不在任何一個隊將之下。
楊富貴這一走,下頭的隊將提起來一個,空處來的這個位置,這一次必然會是熊瞎子的。
但他死了。
為了救一個兄弟死了。
楊富貴還記得那個傢伙曾經被熊瞎子幾乎打殘。
可是今天,那傢伙被一名女真兵一矛掃到了地上,正要補上一槍的時候,熊瞎子從馬上飛撲了過去,將那名女真兵從馬上撲了下來,一柄短匕切開那名女真有脖子的時候,卻被那女真人咆哮著抱著了身體掙脫不開。
也就是那一霎那,另一名女真兵手裡的鐵骨頭直劈下來,將熊瞎子的腦袋打得粉碎。
這一下子,沒人再能看得到熊瞎子那張讓人害怕的臉了。
被熊瞎子救下的那名鐵鷂子嘶吼著從地上爬了起來,雙手握著一把斬馬刀,一刀便將這個彎腰砸碎了熊瞎子的女真人從脖子到脅下劈成了兩半。
但馬上,一柄鐵槍從他的后心穿了進去,一抖一甩,剛剛被熊瞎子救下來的這個傢伙便被凌空甩起,然後跌了下來。
正好與熊瞎子跌在了一起,他嘴裡吐著血,躺在熊瞎子的身上,用力掰開了那女真人抱著熊瞎子的手,這才整個人軟下去,大口的鮮血吐出來,與熊瞎子的血融合在了一處。
楊富貴咆哮著沖向了剛剛一槍扎死了那名鐵鷂子的完顏宗亮。
完顏宗亮卻已經是帶馬沖向了下一處。
楊富貴的斬馬刀左劈右砍,在親衛的配合下,連接砍倒了數名女真人,但心中那股鬱氣,卻怎麼也無法喧泄。
他,已經多少年都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扎手的傢伙了。
即便在河北的時候,也不曾像今天這樣難打。
這便是皮室軍嗎?
「將軍1一名親兵大聲叫了出來,聲音有些顫抖。
楊富貴順著親兵的眼光望過去,對面的地平線上,又一支遼軍騎兵的旗幟出現了。
「媽了個巴子的1楊富貴罵了一聲:「發信號1
先前即便是傷亡一半,楊富貴也沒有發出信號,因為他不知道對面的是不是遼軍的主力,過早的發出信號,便容易讓對手捕捉到己方主力的所在。
但現在,他確認了。
因為這一次地平線上出現的遼軍太多了。
親兵從懷裡掏出一根管子模樣的東西,用力一瓣,啪的一聲響,一朵流星衝天而起,在空中轟然炸開,一個紅色的殺字,在湛藍的天空之中格外醒目。
親兵將管子一彎腰插在了地上,那裡頭,還有股股濃煙成柱狀,扶搖直上。
張富貴有些絕望了。
他看了一眼戰場,還在與敵人戰鬥的鐵鷂子大概還有兩百出頭。
雖然對手的數目並不會比他多。
但敵人的援軍已經抵達了。
西軍最後肯定能獲得勝利,但九成九,他是不太可能看到了。
對手應當是在發現他們的時候,便派出了斥候去通知身身後離他們並不遠的大部隊。
換句話說,自己是真的找到了敵人的主力。
現在,確定了敵軍主力的大總管可以從容地布署軍隊對敵人發起攻擊了。
他有些遺憾地嘆了一口氣,摸了摸頭皮。
因為頭盔先前被一個女真兵一槍給挑跑了,然後又被另一個女真人掃了一刀,幸虧脖子縮得快,頭皮被削了一塊。
這一下子倒好了,自己的髮型弄得跟咆虎那玩意兒一模一樣了。
自己的指揮使呀,看來只能是追封了!
不能再去西邊耀武揚威了。
早先還幻想著去體會一下頤指氣使的霸氣官兒場面呢。
在軍營中,霸氣可以有,但頤指氣使是行不通的。
從馬鞍旁扯出一段麻布,用力地擦拭了一下刀桿,將上面沾染的絲絲鮮血擦乾淨,然後楊富貴吼了一聲,再度縱馬追向了完顏宗亮。
自己四十歲了,比總管還大上好幾歲呢,跟著總管打了十幾個年頭了,最初一批入伍的戰友還剩下多少?
應當不多了。
活到現在,夠本了。
自己在興慶府,可是有大宅子的,老婆也有五個,除了一個漢人,剩下的都是其它族裔的,為這個,黃臉婆沒少跟自己干仗。
這個黃臉婆常年幹活,手大腳大手粗臉糙,自然沒有那些個後進門的小妾們水嫩,為此,三天兩頭拿臉色給自己看呢!
最後自己當了營將之後,黃臉婆卻不敢滋聲了,怕自己休了她呢!
其實哪裡會呢!
她才是明媒正娶的老婆呢,等自己追封了指揮使之後,她也能弄一個夫人噹噹了。
到時候等她傷心完了,會不會把那幾個小妾給趕出家門呢!
應當不會,別看她平常在小老婆們面前陰著個臉,其實心地不壞。
不過那幾個小老婆會不會跑路,就說不準了。
有娃娃的應當不會,最後兩個還沒生的,估計會跑。
楊富貴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順手剁了兩個女真兵。
代價是,他身邊的親衛又少了一個。
遼軍的援兵抵達了,楊富貴這幾百人,一下子便陷入到了遼軍的汪洋大海之中。
不過楊富貴倒沒有感到太大的壓力,因為趕來的那些遼軍停留在原地的極乎沒有,他們就像是一場大洪水,漫過了楊富貴,讓他稍微地窒息了片刻之後,便又向著前方流了過去。
楊富貴在百忙之中回頭,看到的是自己身後,那熟悉的旗幟。
西軍騎兵也趕到了。
在他的後方,另一支鐵鷂子戰營趕來了。
而對於雙方來說,這只是一場誰也沒有料想到的突然之間的接觸戰。
不管是蕭思溫也好,還是蕭定也罷,起初都只是投入了一小部兵力想要判斷出對方的主力所在。
但是戰鬥一經展開,便開始層層加碼。
但此時,雙方都還顧慮重重,不敢孤獨一擲的大軍壓上,不約而同地一個戰營一個戰營的投入到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戰鬥之中。
直到完顏八哥和辛漸兩人親自趕到,看到了各自的旗幟,這才終於確定,兩方的主力,這是不期而遇了。
五千皮室軍與五千鐵鷂子旋即展開了生死的搏殺。
與此同時,雙方主帥也立時開始了調兵遣將,更多的騎兵,步卒,向著這裡迅速地集中。
眩雷塞,註定要在歷史之上留下重重的一筆。
因為他目睹了遼軍和西軍在這裡一場彙集了近十萬人的大戰。
雙方的騎兵加在一起就超過了五萬,步卒亦是不低於此數。
而民夫,就更加的多了,按照慣例,民夫一向都是正兵的兩倍之數。
但戰爭激烈的程度,反而遠遠不如最開始的楊富貴與完顏宗亮的那場遭遇戰了。
因為此時,雙方脫離接觸反而更加容易了。
更多的壓陣的部隊緩緩靠近戰場,誰敢去追擊,下場當然是不夠美妙的。
所以在整整一天的混戰之後,雙方漸次脫離了接觸。
不管是鐵鷂子還是皮室軍,雙方都是損失慘重。
楊富貴與完顏宗亮的這一千人,幾乎損失殆荊
楊富貴沒有死。
他是被從死人堆里翻出來的。
看著血糊刺拉的,但其實受傷並不太重。
一個打了二十餘年仗還能活蹦亂跳的傢伙,都還是有一些保命絕學的。
腦袋裹得跟個粽子似的楊富貴,淚眼滂沱地行走在傷兵營中。
傷兵很少,幾乎上都是屍體。
一具一具的擺放在那裡。
天氣仍然很熱,明天,等身份確認等一系列事情都完成了,這些屍體都將會被燒掉,而且為了省事,會一塊燒掉,然後家屬們都會收到一小罐骨灰。
是不是自家親人,其實並不重要了。
大傢伙本來就是一體,誰貢養不是貢養呢?
咆虎死了,胸前被開了一個大洞。
小著死了,頭盔都被砸扁了。
土蕃人達里死了,外表上看著沒啥傷,但胸前的盔甲卻被砸得凹了進去,是受到鎚子之類的武器的重擊死的。
五個隊將,沒一個活下來。
全都死了。
事實上,整個第七營,此刻跟在楊富貴身後的,一起便只有不到三十個人了。
人人帶傷。
其中有好幾個還是被放置在擔架上抬著過來的,本身就只剩一口氣了。
能不能挺得過來,還是另外一回事。
「兄弟們,你爺爺我不走了,不去當指揮使了,不去享福了,我要重建第七營1楊富貴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