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前鋒
將肉乾塞在嘴裡,撕下一條,用力地咀嚼著,吃上幾口,仰脖子喝一口皮囊中的水,這些肉乾都是用各種左料滷製過的,味道極佳,如今不但作為軍用乾糧,甚至還有相當一部分被商家買走,然後流入到了遼國、大宋等地,居然打開了銷路,成為了一種頗有名頭的零食。
楊富貴吃完了兩根肉乾,站起身來,滿意地吧噠了一下嘴,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
每當吃起這種肉乾,他便想起當年的那個少年。
這種肉乾,便是當年那個少年在廣銳營帶著大家一起弄出來的。
那個時候,廣銳營要移駐陝西路神堂堡,遠行千里,一路過來,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少年便帶著大家一起滷製這種肉乾,裡頭加入各種材料,既能飽肚,也就保證各種營養,如果有條件的話,將這種肉乾和米放在一起煮成肉粥,那味道會更好。
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那個出身高門大戶的少年,那個主將的弟弟,不但懂得皰廚之道,而且還是其中高手。
那段時間,可是楊富貴吃得最好的時候。
要說當年跟著主將蕭定的時候,一向都是吃得不差的,但主將蕭定的弟弟來了之後,楊富貴才明白什麼叫做吃。
也正是那一段時間,養刁了楊富貴的嘴,從那時起,對於吃,楊富貴就特別的挑剔起來。
當年的楊富貴,只是廣銳營的一個普通的什長,跟著主將的弟弟,一來是保護那個少年,二來也是跟著少年一起為大軍的移營做一些準備性的工作。
如今,已經是十餘年過去了。
楊富貴年過四十,已經是鐵鷂子的一名營將,麾下五百鐵騎,縱橫西北所向無敵。
別看只帶五百人,但鐵鷂子營將的地位,在西軍之中,卻是完全可以比擬其它軍隊的主將的。
而那段日子,也是楊富貴一向與眾人吹噓的資本。
這樣的資歷不是什麼人都有的。
當大家其它方面都差不多的時候,這樣的資歷,便能讓他脫穎而出,其它人還沒得話說。
這一場大戰,西軍精銳傾巢而出。
每一天,鐵鷂子都會有一個戰營突出在整個大軍的前部作為前哨。
雙方雖然都彙集了大軍,但對於各自大軍的前進路線卻又是竭力想要瞞住對方的。
雙方的斥候互相絞殺,即便有僥倖回來的斥候,所帶回來的消息也不見得就是真實可信的。
因為雙方的主將,都是身經百戰的經驗極度豐富的大將。
欺騙對手是他們最喜歡乾的事情。
騎兵作戰與步卒作戰是完全不同的。
他們更多的工作,體現在戰前。
各種各樣的隱瞞自身戰略意圖,進軍方向的方樣寸出不窮。
都想在最出其不意的時候給予敵人一次致命的攻擊。
而真到了兩軍對壘的時候,騎兵作戰的速度可就快得很了,往往數個衝鋒,便能決定戰爭的勝負。
然後,便是勝者追,敗者逃。
至於能取得多大的戰果,其實更多的是看在追逐的過程之中能取得多少。
不像步卒,雙方立下營盤,擺開陣勢,那就不是一時三刻能攻決出勝負的。
需要慢慢磨,慢慢打。
只要糧食軍械充足,一場戰爭打上個三五個月都是家常便飯。
步兵很容易被全殲,便是機動性不足。
宋國與遼軍作戰,最大的困撓就在這裡。
騎兵不夠,打贏了,追不上也不敢追。
真敢追上去,為數不多的騎兵搞不好就是肉包子打狗。
不追,又沒有太多的戰果。
在這上面,有不少的大宋將領都有過血淋淋的教訓。
遼國一向是禁止與宋國進行戰馬交易的。
這一次遼國能與宋國達成協議,聯合進攻蕭定,其中與遼國放開了與宋國的戰馬交易也有很大關係。
大宋君臣普遍性地認為,既然遼國放開了戰馬交易,那就說明了對方的確是想與大宋友好相處的,當然,也可以認為西軍對遼國的確造成了很大的困撓。
雙方的大將,都竭力想要隱瞞自己的行蹤,同時又能摸清敵人的行軍路線,這樣,便能在作戰之時,佔得先機。
西軍派出了一支鐵鷂子戰營突出在前,就是想要利用鐵鷂子本身的戰鬥力優勢,一旦遇上了敵人的誘餌之類的軍隊,吧唧一口就能把誘餌給吞了,然後轉身跑也來得及。
真要遇上了遼軍的主力,他們大概也能撐到主力部隊趕到。
每三天,便會換一支戰營突前,這一回,輪到了楊富貴。
「打完這一仗,老子就要走了!」楊富貴看著面前盤坐著的五個隊將,沒好氣地道:「笑什麼,笑個屁啊!老子帶了你們好多年了,自問對你們也還很不錯,一點留戀之意都沒有嗎?太讓人傷心了!」
笑得最歡的咆虎,是一個党項人,也是最早加入鐵鷂子的那一批人,已經年過三十了,再五個隊將之中,是資歷最老的那一撥。
不過這傢伙有個短板,斗大的字識不得一蘿筐,勉強看得懂軍令,不像後來的那些小夥子,一個個都算得上文武雙全。
當然,這也是相對楊富貴而言,因為楊富貴識字,也是當了軍官之後才不得不學的。
「將軍這是要高升,我們自然是歡喜的啊!」咆虎大言不慚:「再者說了,將軍您要不走,我們也爬不起啊!」
楊富貴呸了他一口:「我給你們說,老子的確是有推薦資格的,不過你們現在五個,在我眼裡,並沒有分出一個高下來,這一次作戰,就是最好的機會,你們也看到了,咱們這一次是傾巢而出,很顯然,敵人非同一般,在這樣的大戰之中立下了大功,自然便能升上來。」
「將軍您便瞧好吧!」幾個隊將連連點頭,都有機會升營將,當然得拼上一拼,比上一比了。
這一步跨上去,可就是海闊天空,步入真正的中級將領的行列了。
不知多少隊將折在這一關之上。
「楊將軍,您要去哪裡啊?」一名年輕的隊將問道。
「年紀大了,鐵鷂子里呆不住了,再過上兩年,便打不過你們了。」楊富貴有些傷感:「歲月不饒人吶!打完這一仗,我便要去龜茲那邊,說是要升副指揮使,手下足足三千兵,光騎兵便有一千吶!」
「能比得上我們這五百兄弟?」咆虎不屑一顧。
「用不著比!」楊富貴道:「對手不同,我這回去,是去彈壓地方,維持治安的。這是上頭看到我年紀大了,又辛苦了一輩子,找個地方讓我養老呢!」
「聽說那邊還不是很太平!」一員隊將皺眉道。
「所以才簡單,對我的路子嘛!」楊富貴笑道:「那邊現在還是個野蠻生長,教化還沒有跟上去,上頭說,造反的,鬧事的多如牛毛,所以嘛,鎮壓是主要的。揮刀子的事情,我擅長嘛。」「那這一次,我們得給將軍好好掙掙臉面,也讓將軍以後吹牛的時候,不光是那老三件,咱們得給將軍添一件!」咆虎認真地道。「他娘的,我有些迫不及待了,遼人怎麼就不露臉呢?」
楊富貴敲了咆虎一馬鞭子,打在頭盔之上,發出當的一聲響,眾人都是大笑起來。
雖然大家是競爭關係,但因為有楊富貴在,平時他也是公平處事,大家相處也都還是融洽。
楊富貴站了起來,正想再叮嚀幾句,眼光卻是有些凝住了。
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黑線。
然後,他便感受到了在地面的微微震顫。
「咆虎,你們烏鴉嘴,遼人真來了!」楊富貴道。
幾名隊將一躍而起。
咆虎的眼力卻是最好:「將軍,人不多,跟我們差不多!看旗號,是……皮室軍!」
「準備作戰!」楊富貴一聲咆孝。
已經在給戰馬作著準備的鐵鷂子們,立刻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上馬!」翻身上馬,楊富貴眯起了眼睛。
這時候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人數的確不多,大概也就是五六百人的樣子。
不但是皮室軍,還是皮室軍中最為難纏的女真人部隊。
「日他娘!」楊富貴在心裡罵了一聲。
對方的主將大概和自家主將想的是一樣的。
鐵鷂子作戰,向來便是主將為尖刀,一人突前,然後便是二人,三人,四人依次這樣排列向後,前面戳開一個點,後面便能將這個破洞越搗越開。
而對面的皮室軍,隊形並沒有鐵鷂子這般嚴整,他們是大致形成的數十人為一組,每一組也是一個錐形的進攻模式。
這兩支騎兵,大概已經可以算是這世界之上戰鬥力最為強悍的騎兵了。
駝馬都被留在了剛剛的休息的地方,鐵鷂子們騎上了戰馬,緩緩向前。
「楊將軍,這一次讓我做尖兵吧!」咆虎在楊富貴身上吼道:「讓我提前體會一下當營將的感覺。」
另外四個營將立時便也爭將了起來。
「閉嘴!」楊富貴吼道:「老子還當一天你們的營將,尖兵的位置就是我的!」
咣當一聲,他拉下了面甲,一手提起了斬馬刀,另一隻手提起了上好弩箭的神臂弩。
鐵鷂子的作戰風格,有一些遺傳了廣銳勞騎兵當年的作戰模式。
與敵相遇,先給敵人一輪神臂弩。
神臂弩破甲杠杠的,只是如此大,有些費錢。
因為這樣一仗打下來,大概率的那些神臂弩,都廢了。
即便現在神臂弩的單價已經被大幅度壓縮了,但一張這樣的弓四五十貫錢,也的確是用不起。
所以在鐵鷂子部隊之中,還保持著這樣作戰風格的,只有營將是廣銳營老騎兵出身的人才這樣搞。
其它的營將,基本上捨不得。
廣銳營老騎兵們向來秉承仗我去打,命我去賣,但錢,得主將去搞。
蕭定那時候,絕大的精力都用在搞錢上了。
但效果絕佳,糧餉無憂,賞錢從厚,軍械一流的廣銳軍,在河北便是遼人的噩夢,後來還讓上四軍吃了大苦頭,變成了一個大笑話。
對面,完顏宗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上鐵鷂子。
鐵鷂子的威名,這幾年名震西北,甚至於壓過了皮室軍,隱隱有天下第一騎兵之稱。
皮室軍將領們自然是不屑一顧的。
雙方其實還沒有真正的交過手。
他的麾下,不僅是皮室軍,還是皮室軍之中最為強橫的女真部隊。
過去的女真部隊是不可能加入皮室軍的,直到耶律俊成為了皇帝,因為完顏八哥的原因,才有一支一千人的女真人被選入了皮室軍,這其中五百人,便在完顏宗亮的統帥之下。另外五百人,是完顏八哥的親軍。
這一次大軍西征,蕭思溫是統帥,完顏八哥是副帥,五千皮室軍便歸完顏八哥帶領。
幹掉一支成建制的鐵鷂子,這可是天大的功勞。
他舉起了手中的長刀,喲嗬一聲怪叫,兩腿一夾戰馬,向前勐沖而來。
在他們發起衝鋒的同時,對面,楊富貴以摧動了戰馬。
雙方加起來也不過一千騎,這一霎那,卻彷佛天搖地動。
一百步,八十步。
楊富貴舉弩。
伴隨著他的動作,五百騎兵齊唰唰地舉起了神臂弩。
完顏宗亮看到了對方的動作,但卻不以為然。
騎弓偏軟,對他們這種全副甲胃的重騎兵,意義不大。
他甚至連躲避的念頭都沒有。
但當對面弓弩的聲音響起的時候,他卻悚然而驚。
神臂弩。
狗娘養的宋軍,竟然將神臂弩給騎兵這樣用!
烏泱泱的神臂弩箭撲面而來,慘叫之聲旋即響起,好在這些女真人的隊形分得很散,這一輪齊射,只是讓他們倒下了數十人,但卻足以讓完顏宗亮心痛如絞了。
「宰光他們!」完顏宗亮嘶聲大吼著。
兩支鐵騎轟然對撞在一起,霎那之間,便有無數人落馬。
騎在馬上的人縱馬向前,落下馬來的人,有的已經一動不動,還活著的那一批,從地上一躍而起,沖向了彼此。
雙方死死地咬在了一起,絞殺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