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節 漢西的去向(2)
實際上,諸葛亮提出的這個構思,李嚴也想到了,但李嚴知道自己屬於“益州派係”(李嚴不是益州本地人,他是荊州南陽郡人氏),身份微妙,不能說出這個構思,就算說出來了,劉備也肯定不會讓他這個“益州派係”主要首腦留守坐鎮益州,於是,他就故意沒有說出來。
在李嚴離開後,劉備沉思了許久,然後,他連夜地把諸葛亮召入宮中,握著諸葛亮的手,落淚流涕道:“朕前往涼州,卿留在益州,水土不連、交通斷絕,從此天各一方、分處兩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複相見,朕萬般不願與卿分離,奈何…大勢如此,別無選擇。留守益州之人乃朕絕對信任放心之人,便是卿也。卿之才,不遜於孔公亮,定能擔此重任。朕不負卿,卿必然亦不負朕。若天命不在於朕,望卿盡心竭力輔佐太子,安邦定國、力挽狂瀾,若太子可輔,卿宜輔佐之,若太子不可輔,卿可自為益州之主也,何去何從,卿自決之,朕無二言。”
諸葛亮聽得汗水通體而冒、淚水奪眶而出,他泣拜於地:“陛下對臣的知遇之恩猶如高山大海一般,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肝腦塗地、赴湯蹈火,繼之以死乎?”言訖,叩首流血。
劉備潸然淚下地扶起諸葛亮:“有卿的這句話,朕就放心了。”
次日,劉備頒旨下詔,加封丞相、益州牧諸葛亮為大將軍、太子太師、司隸校尉,授予假節鉞,行使假節權,敕封“漢昌公”。——大將軍本是關羽的軍職,關羽已死,該職空缺出來;太子太師就是太師,沒有區別,一般而言,皇帝好好地活著時,加封的是太師,皇帝快要不行時,加封的是太子太師,帶有“太子(未來的新皇帝)的老師”、“在老皇帝快死時、死後教導新皇帝”的意思;司隸校尉是個實權很大的官職,但對於漢西而言隻是一個榮譽性虛職,因為司隸校尉是司州第一武官,可是,司州東部已經屬於漢東,司州西部也快要屬於漢東,漢西的司隸校尉怎麽管得了漢東的司州?劉備加封諸葛亮為司隸校尉,隻是一種恩寵。
在關中即將不保時,劉備本人準備退往涼安定,至於益州和劉禪,他完全交給了諸葛亮。
除了這件大事,劉備、諸葛亮等人還要解決另外一件大事:漢東軍馬上就要殺進關中了,長安城怎麽辦?直接放棄,未免太過於可惜,長安城非常堅固雄厚,十分易守難攻,號稱“天下第一堅城”,打一場堅守長安城之戰是很有價值、很有必要的,一來可借助長安城的雄固,力求重創漢東軍,二來可借助長安城的戰事,為西撤的劉備、南撤的諸葛亮爭取更多的寶貴時間,劉備西撤至漢昌,諸葛亮南撤至成都,都需要時間穩住陣腳、構建防線,長安城之戰可以拖住漢東軍,為他們爭取時間。然而,堅守長安城的漢西軍注定全軍覆沒,漢東軍一旦殺入關中,馬上就會全麵地包圍長安城,長安城將會成為一座孤立無援的孤城,注定會失守,區別僅僅在於堅守長安城的漢西軍能夠堅持多久而已,堅持得越久越好,但最終結局已注定。
派遣何人執行這項意義重大但等於送死的任務呢?這是一個難題,長安城守將在本質上就是一顆棄子,如果劉備把他不喜歡的、不信任的、本事不大的人充當這顆棄子,毫無疑問,此人不但不會奮戰到底,還會直接獻城投降,這就本末倒置了;此人必須有勇有謀並且忠心耿耿,明知道自己被拋棄了,也會矢誌不渝地奮戰到底,然而,這麽出色的人用來充當棄子,又未免太可惜。一時間,劉備不知道派遣何人擔任這個長安城守將。
就在劉備為不知道派遣何人擔任長安城守將而發愁時,有人主動地毛遂自薦,正是張飛。
“三弟啊,”劉備大吃一驚,“你怎麽能當長安城守將呢?你難道不知道長安城必然會…”
“我當然知道!”張飛獨眼發紅,他眼中淚花閃爍,語氣裏帶著一種自暴自棄外加一股十分微妙的怨氣,“一旦東賊殺進關中,長安城就會被全麵包圍,就會孤立無援,成為孤城,早晚淪陷,長安城守將最終會死在長安城!死有什麽可怕的?二哥…”他眼裏猛地湧出大滴大滴的眼淚,“二哥已經死了!我早點死,還能在黃泉路上趕上二哥!我對此正是求之不得!”
劉備聽得心如火燒,他抱住張飛,泣不成聲:“三弟啊,雲長已經沒了,你要是也沒了,這世上可就隻剩下大哥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你怎麽忍心啊?”
張飛獨眼淚如泉湧:“大哥…你我心裏有數,什麽張龍什麽傅士仁等狗賊都隻是小卒子罷了,真正的殺害二哥的罪魁禍首,是孔公亮那賊!隻可恨,我們偏偏殺不了他!早知如此,當年在廣宗城外的盧植的軍營裏,我第一次見到孔公亮時直接就把他提起來,當場摔成肉泥!我現在能為二哥做的,就是在戰事中多殺幾個孔公亮的賊兵!死了也好,死了,我就能變成厲鬼去找孔公亮索命了!”他說著說著,忍不住嚎啕大哭,因為他知道,他根本殺不了孔明,這種透頂的絕望、痛苦、悲憤、渾身滿腔都是怒火但卻無處發泄的無力感讓他感到極度挫敗。
劉備抱著張飛痛哭道:“翼德啊、三弟啊,你不要說傻話,雲長走了,大哥隻剩下你了…”
盡管劉備根本沒同意並且也根本沒打算讓張飛擔任長安城守將,但張飛已經緊鑼密鼓地為此做準備了。在從長安城返回潼關後,他一如既往地先豪飲痛醉一番,然後叫來兩名部將,一是範疆(範強),一是張達,對兩人命令道:“潼關馬上就要失守了,我軍將要退到長安城,進行死戰死守。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要戰死在長安城!我意,長安城的所有守城將兵士卒,一律身穿白衣白甲,高舉白旗白幡,三軍掛孝,跟賊軍戰至最後一人!我命令你們倆在七日之內製備好三萬套白衣白甲!”
範疆、張達聽得大吃一驚,兩人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地道:“上將軍,七日之內製備好三萬套白衣白甲?這…這未免太過於急促了,時間恐怕來不及啊!上將軍,可否寬限幾日?”
張飛當即猶如一壇猛火油被濺上一顆火星,立刻騰起熊熊的衝天烈火,他勃然大怒:“軍令如山!你們竟敢跟我討價還價?孔公亮看不起我,你們也看不起我?我拿孔公亮沒有辦法,難道還拿你們沒有辦法?來人!”他臉色鐵青、怒目圓睜、須發倒豎地大喝一聲,“給我綁了!”
衛兵們當即把範疆、張達掀翻在地並且五花大綁。
張飛醉醺醺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拎起一根皮鞭,發狠地抽打起了範疆、張達,打得兩人鬼哭狼嚎、死去活來。直到把皮鞭打斷了,張飛才怒不可遏地停手,範疆、張達被打得體無完膚、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直接昏死了過去。張飛命令衛兵們用冷水潑醒範疆、張達,聲色俱厲地喝道:“七日之內,三萬套白衣白甲!否則,我必砍了你們的狗頭!現在給我滾!”
近乎奄奄一息的範疆、張達掙紮著起身,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退了下去。
張飛重新坐下,拿起酒壇給自己又倒了一碗酒,淚流滿麵地端起酒碗,獨眼無神地看著前方:“二哥,來,我們喝…二哥…我們對不起你呀,沒法給你報仇…”他一邊痛飲一邊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