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47章)
桂卿有些踉踉蹌蹌地進了宿舍之後,用朦朧醉眼粗略地看了一下房間內的陳設,便感覺這裏顯然很久沒人住過了。屋裏隻有一張窄窄的單人床,看著就很單薄,上麵象征性地架著一頂彎腰塌背的舊蚊帳,頂著床頭的是一張簡單破舊的寫字台,床前屋地正中擺著一張小木桌子,木桌子下麵歪歪扭扭地躺著幾個半死不活的馬紮子。他剛才上樓的時候已經在樓下的水龍頭處匆匆地洗了把臉,使勁漱了一下口,並脫了襪子把兩個腳丫子仔細地洗了又洗,所以此刻他已經清醒了不少。
憲統見屋裏依然很悶熱,就隨手打開了寫字台上的小台扇,然後很自然地問桂卿:“你當時怎麽沒向局裏要宿舍?”
“我剛開始不知道局裏還能提供宿舍呀,”桂卿本來就對憲統有宿舍這件事就有幾分好奇和不解,如今見他主動問起來了,索性就直接說出口了,想來對方也不至於反感,“當時付書記問我還有什麽要求嗎,我覺得咱剛上班,才參加工作,怎麽能好意思向單位提什麽條件呢?況且我還覺得反正自己家離單位也不是太遠,下班騎車子回家也不耽誤事,所以就沒好意思問單位有沒有宿舍這個事。”
“你呀,就是麵子薄!”憲統非常罕見地撇了撇嘴,心直口快地說道,一看就是純心向著桂卿的意思,“你當時為什麽不提啊?”
“你又何必替公家操這個心啊?”他略顯生氣地帶著點酒意教育桂卿道,盡管他滴酒未沾,可是卻聞了一晚上的酒味,“你不提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提了單位辦不了那是單位的事,對吧?”
他這麽一說,桂卿就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不管單位有沒有宿舍,”他接著說道,就是看不慣桂卿的這一點,無論心裏想什麽,就是不好意思當眾說出來,老是怕給別人添麻煩,老是委屈自己,“隻要咱提了,單位就得把這個當回事去辦。你要是壓根就不提的話,誰會主動想著你啊?”
桂卿聽後不禁覺得有些羞愧了。
“你覺得不好意思給單位添麻煩,你這本來是好心,可是單位誰領你的情啊?”憲統說得很在理,由不得桂卿不入心,“你看看,其實門市房二樓還有好幾間空房子呢,你完全可以去向付秦晉要一間嘛。別說你家離單位這麽遠,來回不方便,你就是在縣城裏住,要間宿舍留著備用也不多啊,對吧?打比如說,你家裏要是真的人多沒地方住,就是家是城裏的,問單位要間宿舍單住又怎麽了?”
桂卿仔細一想也覺得自己的做法實在有點迂腐,平時光想著給人家留點好印象了,很少考慮甚至不惜刻意壓抑自己的正當需求,其實到頭來吃虧受苦的還是自己,別人也未必就認為他有多高尚。
“兄弟,你說得對,”於是他有些懊悔地回道,其實心中感慨更多的還是佩服,“當時我確實該直接提出來的,等要過來之後住不住的還不是在我自己嘛。”
“要是那樣的話,”他接著假設道,看來是真的開竅了,“至少今天晚上就不用再打攪你了。”
“這回多虧了你啊,”他有些多此一舉地絮叨著,“不然我還得喀拉喀拉地騎著個車子往家趕,這黑天半夜的,也不安全。”
“嗤,咱倆之間還客氣什麽呀!”憲統大度地笑道,“今晚你就在我的床上睡,我弄個涼席睡地上就行。”
“那哪能啊,”桂卿連忙攔住對方的話道,“還是我睡地上你睡床上吧,地上涼快些,我在家都睡習慣了。”
憲統見他態度堅決,就不再和他硬搶了。
憲統這屋裏不像一般女孩子的單身宿舍,裏邊既沒什麽可玩的也沒什麽可吃的東西,兩人隻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天來,以排遣入睡前的這段無聊時光。桂卿盡管喝了酒,但是一時半會也睡不著。
“我這兩天也沒來得及問你,你在水土保持辦那邊幹得怎麽樣啊?”桂卿關切地問起來,他竟然也學會關心別人了,看來已經多少有點人心眼子了,“盧建功他們對你怎麽樣?”
“剛上班頭一天那個沒眼色的顧玉蓮就安排我幹活,我心想主任盧建功還沒開始支使我呢,她一個副職憑什麽支使我幹活啊?”憲統因為出汗的緣故臉色顯得有些白膩和潮濕,但見他不陰不情地答道,看來他對這件事還是很反感的,“所以我就直接說我有事,給她推掉了。再後來我幹脆就先下手為強,主動告訴盧主任,我說我是剛來的新人,辦公室裏的情況都還不怎麽熟悉,要是工作上有點什麽事情呢,我得跟著他一點一點地學著幹,如果上來就給我壓很重的擔子,壓垮了我倒沒什麽關係,要是把擔子給摔壞了,那就不好了。”
“我說,你小子也太搞笑了吧?”桂卿聽後哈哈大笑道,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這樣的話你也能說得出口啊?”
“不過你還別說,”他隨後又歎道,“這真是一個高招,你都繞他前頭等著他了,他就不好再安排你很難幹的活了。”
“其實這些老油條最喜歡欺生了,”憲統極為不屑地說道,修煉的境界確實很高了,“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要是上來就被他們給揉倒了,那以後的日子就慘了,你根本就翻不過來身。”
“兄弟,你之所以敢在他們麵前這麽牛氣,前提是你有反抗的資本和能力啊,”桂卿帶著點淡淡的酸味說道,說到正經事上他多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絕對不能任著性子胡來,“我又沒什麽關係,我要是那樣弄,還怕他們給我小鞋穿呢。”
“哎呀,我哪有什麽過硬的關係呀,”憲統直接謙虛道,桂卿也不知道他是真謙虛還是假謙虛,“也不過是仗著俺姨夫那點薄薄的麵子罷了,要不是他在糧食局當個副局長,你說他們一個一個的誰鳥我呀?”
桂卿聽後心裏一激靈,原來憲統真的有點道道。
“再說了,就算你處處敬著他們,讓著他們,甚至把他們都當老祖宗供著,難道他們在關鍵時刻就不給你小鞋穿了嗎?”憲統又看破紅塵一般直愣愣地說道,其心理成熟的程度遠非桂卿所能比的,“哼,我看倒也未必。不錯,單位裏的好人是很多,可是壞人也不少呀,這其中隨便哪一個背地裏給你使個小絆子,就給你喝一壺的。”
桂卿聽了之後使勁點了點頭,很木然地“哦”一聲,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憲統對他的信任,他因此覺得很是欣慰和溫暖。同時,他也覺得憲統的話不無道理,這家夥的做法確實也是一種打開局麵的高招,隻是這個高招眼下並不適合他,他不能機械地照抄照搬。此刻,他覺得自己依然還處在小時候看打鬼子的電影時的那種可憐狀態中,腦子裏隻裝著好人和壞人這兩種極其淺薄的概念,遠遠落後於真正的社會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