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29章)
“放心吧,絕對沒事!”渠玉晶打包票地說道,她也知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道理,盡管她不需要拍桂卿的馬屁。
“你隻要撲下身子認真學習,”她那兩片紅褐色的嘴皮子上下不停地翻飛著,說出來的話就和真的一樣,反正具體的活又不要她幹,她當然是愛怎麽說就怎麽說了,“多看看別人寫的材料,特別是往年的那些材料,你多參考參考,很快就會上手的。”
“按理說你現在的水平就不低了,”她竟然想起來誇人了,真是不簡單,而且誇得還很符合實際,大象嘴裏這回終於吐出象牙了,“薑局長那回還在我跟前誇你呢,他說你平時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不聲不響地就把活幹完了,不是一般人。”
桂卿會心地笑了,他之所以笑倒不是因為薑月照背後誇他了,而是笑渠玉晶這回竟然沒挖苦他,他慶幸把話說到她前邊去了。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別人說西她偏愛說東,別人說東她偏愛說西,什麽話別愣她就說什麽話,什麽話噎人她就說什麽話。他知道,為了讓她能破天荒地說點好話,他隻能先把自己貶得很低很低才行,那樣的話才有可能換來她的幾句好話,否則的話她能把他諷刺得從樓頂滑到地下室去。
一個人的話語或行動如果能夠被別人輕易地預測到,而別人又聰明到根據他的這個特點來違心得奉承他、捧他和抬舉他,或者是別有用心地來刺激他、引誘他和脅迫他,以期得到那些想要得到的言語或結果,那絕對是一種莫大的悲哀,更是一種極端的諷刺。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偏偏這個當事人還麻木不覺、昏昏然和飄飄然,那更是愚蠢得不可救藥了。當然,如果這個人碰巧有更高的智慧和用心,能夠非常熟練地裝作傻傻地被別人利用的樣子以圖反過來再利用對方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顯然,渠玉晶不是那種能夠將計就計的高人,她還沒有那種心機和本事。桂卿相信她肯定會以為他臉上的笑是因為得到了一把手的背後誇獎才產生的。既然情況是如此這般,那他就隻能成全對方了,於是他笑得更甜更投入了,正如她想象的那樣。
人一得意就要忘形,此言果然不虛。
“哎,我想起來了,”桂卿很快就向渠玉晶問了一個非常沒有技術含量的問題,和平時偶爾犯暈病的時候表現的一樣,這件事差不多讓他整整後悔了半輩子,“既然時為俊是信息調研室的副主任,那他也應該負責寫材料這個活啊,這樣的話他那裏肯定也有不少以往的資料可以借鑒。我當時該問他要點的,反正他都正式調走了,估計也用不著那些舊材料了,放著也是放著,白白地浪費了。”
渠玉晶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很不屑一顧地把臉轉向了一邊,個中滋味傻子都應該明白,桂卿當然不傻。
“我說,你也有點太自作多情了吧?”等她通過依然十分誇張的肢體語言表達完了足夠的無何奈何以及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之後,才努力強迫自己用她極其不習慣的語重心長的聲調告訴桂卿,“你以為人人都像蘇慶豐那樣傻乎乎的沒心眼子嗎?”
桂卿知道,預料當中的好戲要來了。
“當然了,”渠玉晶說話的技巧越來越入路了,也不知是哪個高明的老師親自教導的她,“我說的這個傻乎乎和沒心眼子絕對不是什麽貶義詞,我是說他的很多行為在有些人看來是傻的,是缺心眼子的表現。但是呢,在咱看來那肯定是厚道和講究的表現,並且咱還覺得他這個人一直都不孬唻,你明白嗎?”
“嗯,明白。”桂卿似懂非懂地回道。
“人是介於天使和魔鬼之間的長了兩條腿的高級動物,”渠玉晶此言一出,桂卿滿眼都是震驚,一時間差點暈過去,“人和人之間的差別有時候比不同物種之間的差別還大,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覺得幸虧你沒張口向時為俊要那些資料,要不然的話,結果有你好看的,哼!”她隨後果然把最真實的情況和盤托出了,而且還帶著點一貫形成的得意洋洋的神情和勁頭。
“當然了,應該說這是件好事。”她平淡地夾了一句。
“再說了,”她提高聲音道,意在強調某種不能忽視的東西,“蘇慶豐和時為俊一走,信息調研室基本上就已經名存實亡了,現在就剩下你一個孤家寡人在這裏苦苦掙紮了。”
“就這樣,你不是還得幹著辦公室的活嗎?”她揚眉道。
桂卿覺得她的話題跳躍性太大,他不好全麵把握,因此隻能抓住自己最關心的事情講:“時為俊還不至於這樣吧?”
“絕對絕!”她非常肯定地答道,對他的懷疑十分不屑,
“我這麽給你說吧,”她像個資深大法官一樣換了個架勢講道,意在增強本就十分強大的權威性,“他時為俊究竟是什麽人,你可能一時半會還沒看清楚,因為你現在應該還迷糊著呢,光看見他閑著沒事耍嘴皮子了,沒看到最本質的東西。”
“其實他的智商遠在蘇慶豐之上,”接著她又很難得地壓低聲音對桂卿講話,以防止被劉寶庫聽見,其實劉寶庫未必沒聽見,她這麽做純粹是自欺欺人罷了,“說句難聽話,他有時候就是睡著了都比蘇慶豐精明,都比蘇慶豐能,你懂嗎?”
桂卿偷偷地點點頭,以配合對方的意思。
“我再說句大實話你別不高興啊,”渠玉晶采取先抑後揚的方式講道,其說話拉呱的水平明顯見長,讓桂卿心中感覺暖融融的,“別看你平時幹活也挺快,看著也怪厲害的,比一般人強多了,要真是和他比起來,你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
桂卿心中有了點小小的不痛快,他也不想被人看低。
“但是,”渠玉晶又提起精神說道,好像對背後議論原同事有點厭煩了,剛才的高興勁已經過了,“你要是向他要那些東西當參考資料,想好好地學習一下,我敢保證他連個虱子毛都不會給你的。”
“哦?”桂卿疑問道。
“我這麽給你說吧,”她說這話時還是沿用了方才的語氣,“你也在北院裏幹過幾天,多少也了解點那邊的情況,你見那邊的人他們誰的辦公桌上有過東西?”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值得擊節讚歎。
“沒有,對吧?”渠玉晶驕傲地說道,“什麽都沒有!”
“時為俊也是從那邊過來的人,”她終於講出了事情的淵源,順帶著解開了桂卿心中的巨大疑惑,“他可以說是深得他們那夥人的真傳,而且比他們表現得還厲害,還到家。你要是不信的話,你就去那邊問問呂翔宇,你看他給別人留下什麽資料了沒有。”
桂卿雖然一點都不懷疑她說話的真實性,但他還是天生就喜歡疑罪從無和無罪推定的做法,他認為不經過紮實的驗證就對別人妄下結論是不科學和不嚴謹的。所以,趁下午沒事的時候他還是去呂翔宇的辦公室閑逛了一圈,裝作閑聊的樣子在那個屋裏看了看。事情果然如她所言,原本屬於時為俊使用的那個半敞著的文件櫃裏早就空空如也了,桌子上、窗台上和衣帽鏡邊統統沒留下任何這夥計存在過的痕跡,仿佛那個屋裏從來就未曾有過這個人一樣。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他想起了徐誌摩的《再別康橋》,不禁啞然失笑,“我揮一揮衣袖不留下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