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28章)
第二天上班之後沒多久,穀建軍就打電話把桂卿叫到了自己辦公室探問他對徐榮感覺怎麽樣,而不是抽空當麵問這個事。他努力用非常精準的詞匯較為平緩地表達了自己的感受,這些話要能保證無論今後這個事成與不成,都不會留下太嚴重的後遺症,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都不會太得罪人。正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他還不太了解徐榮的為人以及她的性格、脾氣和家庭背景等信息,任何話他都不能說得太死或太滿。因為介紹對象的事情他大概已經得罪過劉寶庫了,所以他不想再得罪更多的人了。他知道怕得罪人是一種病,但是目前他還沒辦法治療。
和徐榮的初步接觸讓他多少感覺有些壓力,這些壓力搞得他頗有些不自在,特別是在穀建軍緊隨其後地咄咄逼人地追問一個明確的結果的時候,相親時都未曾有過的多種煩惱此時突然間就冒了出來,並有逐步擴大和彌漫的趨勢。他覺得介紹人的實在作用太大了,這種法力巨大的作用就像有著獨立思想的幽靈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影響和幹擾著他的判斷力和情緒。如果是一個各方麵都非常優秀的值得大家信賴的口碑很好的人來做紅娘就太好了。這就好比店家推銷東西的情形一樣,對於同樣的東西,忠實可靠的老板其推薦行為就比老奸巨猾的老板其推薦行為更值得信任。顯然,以穀建軍那種人簡陋粗劣的理解能力和一貫吱吱歪歪的浮誇做派,這家夥是斷然想不到他會有如此複雜和矛盾的心理感受的。這廝要的是最直接和最簡單的答案,行還是不行,就像寓言裏那個一心隻要葫蘆的傻瓜一樣。對這種人而言隻要最後從他嘴裏得出的結論是行,這就可以了。當然了,不行的答案也可以的,隻是會掃了這廝的麵子,而這個麵子又是不能隨便被忽視的。
什麽事都東扯葫蘆西扯瓢地問足問夠了,到最後這個人才把徐榮的意思告訴桂卿,說對方希望再接觸接觸,同時把她的手機號不由分說地留給了他,好像這事已經大功告成了一樣。
“再接觸接觸”是一個非常絕妙的詞語,就像“再研究研究”一樣相當讓人費解,桂卿一開始就沒想到這個好詞。盡管他費盡心機地說了很多的話,但在穀建軍看來那就是一個意思:感覺還可以。現在,麵對始終堅持非黑即白和非此即彼思維原則的穀建軍,他也懶得再畫蛇添足地擰著脖子說不行了,於是他就依著對方的意思答應再接觸接觸看看吧。“看看吧”當然也是個非常絕妙的詞語,他也是受了對方的臨時啟發才想起這個詞的。這個事現在弄到這個份上連他自己想想都覺得好笑,他覺得自己剛才真該說得直接一點的,不行就是不行。
談完所謂的正事,他見穀建軍又有吹噓徐榮的家庭背景和炫耀自己這次當紅娘的豐功偉績的意思了,於是趕緊找個相當不錯的借口就撤了出來。他真是難以忍受對方那種無以倫比的庸俗和膚淺,那種獨一無二的誇張和怪異。他的思維方式在大多數時候都是非常簡潔的,他就是這麽看待對方的,他也不想欺騙自己。
他知道對方準是把這個事當做一個天大的人情送給了他,以酬謝他平時替這家夥幹的那些數不清的冤枉活。這當然是一個極好的理由,顯得既冠冕堂皇又無懈可擊,完全能拿得上桌麵。至於桌麵下的東西就像街邊的公共廁所裏的東西一樣,盡管他十分看不慣,但是卻無力去改變什麽,連一分也改變不了。人家以為還完人情了,那就是鐵定還完人情了,他不能改變人家的以為,那是鐵定不肯能的事,雖然他用一頭大活牛換來的隻是一隻小死老鼠。
“能換回一隻小死老鼠就不錯了。”他想。
“小張,剛才接了個電話通知,”他剛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劉寶庫就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對他安排道,他終於逮到他了,再不說就把自己給難為死了,“說是明天後天縣裏有個××骨幹培訓班,薑局長說讓你去參加,就在交通局會議室,明天上午九點開始,讓我給你說一下。”
“噢,我知道了,明天準時去。”桂卿道。
對於這種培訓,去參加的人往往都是各個單位的筆杆子,都是直接出力幹活的人,他明白這種事根本沒人願意和他爭,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他硬是不去也行,反正活還是他幹,這是沒跑的。
“哎呦,小張,你可是成咱單位的大忙人了啊,”渠玉晶此時像尊顯靈了的泥菩薩般一本正經地端坐在椅子上看著報紙,連頭也不抬一下,她單等劉寶庫下完通知了,才在那裏不尷不尬地自言自語道,“幹完私人的活再幹公家的活,你可是哪邊都不耽誤啊,厲害,厲害!”
桂卿很無奈地笑笑,在麵對渠玉晶這種無厘頭的話時他覺得自己最好還是選擇沉默,因為他永遠都拿不準他一旦按照本意回答完之後,對方會再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來。她雖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不按正常路子出牌的人,但是一般情況下她也沒什麽惡意,她之所以說話不大入路,僅僅是因為智商跟不上情商或者是情商跟不上智商而已。
劉寶庫頗為厭煩地看了一眼渠玉晶後沒再插言,而是倚在牆邊去蹭自己的駝背,那樣他感覺會更舒服一點,這是他人生的一大樂趣,似乎比在家裏的床上和老婆睡一塊增加感情還過癮呢。
桂卿見狀隻好主動地挑起一個別的話題來化解渠玉晶的發言無人理睬的尷尬局麵,畢竟她的那些話是衝他來的,盡管那些活並不好回答,但是他也不能裝聾作啞太久,那樣顯得他不講究,而他又是個天生就想好的人,不願意讓別人的情緒受到任何不良的影響。
“唉,忙不忙的咱也不當家啊,”他歎了口氣後回應道,頗有點無辜的意思,“哪個活也不是我自己找來的啊。”
“幹就幹唄,”他隨口說道,他也知道這種喪氣話是不該當著劉寶庫的麵說道,“隻要領導不嫌棄咱的水平低就行了。我反正是幹不好還幹不孬嗎?隻要我自己問心無愧,能對得起領的那份工資就行了,別的咱也不敢多想,想多了也沒用。”
“呦,還一套一套的啊。” 渠玉晶事不關己地笑道。
“其實一般機關單位的活有什麽幹頭啊,”她將話題一轉接著又道,表情上還是俗不可耐的老樣子,“除了一部分比較專業的事之外,我覺得在大街上隨便找個初中畢業生就能幹得很好,像你這樣的大學生到咱辦公室上班,我看純粹就是浪費人才。”
“有些活說好幹也好幹,說不好幹也不好幹,”見此情形桂卿不得不異常謙虛地說道,“你像寫材料這種活,我就覺得很吃力,我的心倒是好心,就是幹不到點子上去,馬馬虎虎窮湊合著吧。”
“要是蘇主任不走的話,”他有感而發道,“我還能跟著他再練練,現在看見材料我還是有點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