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27章）

  當一個人見到相親對象的那一瞬間，自然就會明白自己在媒人眼裏究竟是什麽貨色了。當然，這也許是媒人的眼睛有問題，那就另當別論了，因為有些問題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凡事都不能生搬硬套。


  徐榮白白胖胖、肥肥軟軟的，就像一條已經進入中年的鰱魚，臉上還稀稀拉拉地散布著一些黃褐色的小雀斑，就像是小火燒上留下的黑芝麻的印記，使得她那單調而乏味的麵容上憑空增添了些許不一樣的顏色和生機。她比桂卿矮了接近一頭，雖然兩人並未站到一起進行一番嚴格的比較。她那稀疏暗黃的頭發在腦後被紮成一把普通的馬尾辮，看起來倒有些動人的神采，這是她身上唯一吸引他的地方。


  所有女人的馬尾辮當然都是好看的，就是她那個用來思考問題的腦袋看起來很一般。她不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還遠沒達到讓他無法接受的可怕程度。他如果在這方麵真的毫無選擇的話，也勉強能和她相處下去，當然這都是當前不可捉摸的後話，這個調子在他看見她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


  因為受穀建軍的不良影響，事先就帶了某些見不得光的很難及時糾正的偏見，所以他現在感覺有些內疚和無味，覺得她真是有點無辜與可憐，遂人為地對她又強加了一通溫情脈脈的好感。


  穀建軍囉囉嗦嗦、詞不達意地完成了他那搭橋牽線的使命之後，又加上了一句“你們走的時候把門帶上就行了”，才極不情願地磨磨蹭蹭地退出了他的辦公室，隻剩下僅僅通過彼此點頭以表示打過招呼的桂卿和徐榮兩人，兩個尷尬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輕人。


  她給他的感覺首先是非常成熟，一看就是見過大場麵的人物，絕不是那種見到生人就羞怯萬分的根本就拿不出門的小氣女孩子。和這種女孩子談話固然省心又省力，可謂一點就通，一說就明，但是卻少了很多試探、發現和猜測之類的趣味，這當然是一個很大的缺憾。


  兩人由聊聊天氣狀況作為基本切入點，從議論議論當前發生的國際國內重大新聞開始，然後再逐步過渡到互相交換個人關鍵信息而不表露任何具體的觀點及傾向，一切都是循規蹈矩，一切都是按程序進行，沒有任何的意外，當初的那點尷尬也就慢慢地煙消雲散了。


  徐榮，是桂卿想象當中的徐榮。


  桂卿，也是徐榮想象當中的桂卿。


  其實，相比較而言他真不如她顯得成熟穩重，但是在她的無意帶動下他也不得不變得成熟穩重起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當然也發現了自己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厲害，並且對他無意當中所表現出來的順從之態暗自竊喜，因為拋開其他物質和精神方麵的條件不說，一個乖巧聽話的老公是每個女人都想得到的，甚至是千金不換的。


  在例行的互相查戶口期間，他得知自己和她在高中居然是同一屆的，而且她就是文科班的，隻是和白郡、曉櫻都不在一個班。兩人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共同認識的人，那就是高峰。高峰和他高一時同班，文理分科後又碰巧和她一個班。由於高峰的緣故，他對於眼前這位已經沒有一點印象的高中同屆同學瞬間就增加了不少莫名的好感。他相信能上高中的人基本的素質應該還可以，不至於太差。她得知這一信息後似乎也很興奮，以至於這種興奮很意外地就突破了她先前刻意保持的穩重姿態，也在無意當中向他釋放了不少錯誤的信號。


  他大約是會錯了她的意，這種可能也是有的。


  扯起一個和彼此的關係都不強而又都有那麽點聯係的第三者是迅速拉進兩人關係的不錯選擇，所以他和她都不願意輕易放棄這個絕好的話題。他們頗有興致地共同聊起高峰的一些事情，比如這家夥當年長得黑黑瘦瘦的，一副標準的痞子像，往往在變了異的文質彬彬的後麵潛伏著無盡的流裏流氣，說起話來總是貧死濫厭的，當然也搞怪得很。


  他從她的神情裏猜測到高峰好像追求過她，當然未必就是那種很認真的追求，這一點是很容易想象得出的，因為高峰從來就不是一個嚴肅的人，而她也不像一個輕易就會被高峰追到手的人。


  一個可愛甚至有點混賬的高峰給他們兩人帶來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話題寶藏，他們都從內心裏感謝那位老同學的天熱存在。如果念叨一個人會使那個人的耳根變紅的話，那麽此時高峰的耳根一定紅得像猴屁股一樣了。當然，他並沒有告訴她，他和高峰是很要好的朋友這件事，一是他不想讓她因為顧忌到這一點而刻意保留一些可能發自內心的對高峰的真實評論，二是其實他也不能肯定高峰是否在內心裏也把他當成了最好的朋友，因為那個人向來交友都很廣很雜。


  不知不覺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後來他們又聊了一下水利局和北溝鄉××辦的事情，以及他家北櫻村和她家徐家塘村之間隔著幾座山嶺的問題等，就非常禮貌地結束這次雙邊會談了。半個鍾頭的時間對於一次相親來說已經足以讓媒人相信其大概能夠促成這件大好事的了。


  出於女性特有的矜持和禮節，她主動提出來告辭的意思，他自然而然地同意了她的這個要求，並堅持把她送到樓下的自行車棚處，看著她騎上車子走遠，慢慢地消失在朦朧的暮色當中。這無奇的夜色很配她，因為它很平淡，他甚至都沒怎麽注意過它的美究竟在何方。


  臨出辦公室門的時候他見她稍微猶豫了一下，就猜測她是不是想給他留一下聯係方式。但是她嘴裏隻是小聲地“噢”了一下，旋即又堅定地走到了走廊裏，並堅定地離開了。他深深地以為，也許她是覺得第一次見麵就給男方留聯係方式的做法總有些不大合適，所以才未留的。盡管兩人基本上算是相談甚歡，但是給自己留有餘地畢竟還是對的，因為她畢竟是成熟的，而成熟的人都知道怎樣揚長避短才能給對方盡量留下一個好印象。她大概是想給他留下好印象的，這一點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