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34章)
雖然屋裏的陳設一望而知就非常簡樸,完全是照著儉以養德的路子來的,但是桂卿畢竟是第一次踏進薑月照的家門,因而心裏還是很忐忑的,這種感覺其實和緊張非常接近,但又不是緊張。除了白郡家之外這是他進過的級別最高的人的家了。薑夫人並不如想象中的那樣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看來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並沒有使他們兩口子真正地融合到一起,丈夫和妻子的做派完全不是一路的,可謂是涇渭分明、界限清晰。她隻是似有似無地點點頭,稍微回應了一下桂卿的問候,隨後便程序性地泡了一壺茶,就移駕到其他房間去了。這種無言的回避也許是一個小小的誥命夫人最合乎規矩的做法,而並非一定就代表了冷漠和無視,桂卿隻好努力往好處想著才能感到融融春意。
作為關係還不錯的煙友,桂卿和薑月照互相讓了煙之後便各自吸了起來,同時他還趁著吸煙的空又粗粗地梳理了一下思路,默默地演練了一番他想要表達的主要意思。其實,這種意思非常簡單,就是一種禮節性的問候,沒有任何其他特殊要求和想法,就像過年了就要長輩拜年一樣自然而單純。在寒暄了幾句之後他就簡單地說明了來意,而薑月照也恰如其分地表達了謝意,同時又發自內心地誇了他幾句。一切都是那樣的隨和融洽,他初始的那點緊張感早就蕩然無存了。
如果拋開局長這頂不大不小的官帽子,薑月照這個人其實和普普通通的農村老頭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真是人如其名,他的性格脾氣就和他的名字一樣,有一種“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的浩然之氣、恬淡之風和無為之意。這讓桂卿倍感珍惜並覺得十分親切,雖然薑月照的這種狀態或心態不止一次地被某些大有作為、雄心勃勃的人物痛心疾首地嚴厲批判過,表達了一種截然不同的看法。
大約十幾分鍾之後桂卿感覺時間也差不多了,便要起身告辭,茶幾上的那杯茶他並沒有喝,他怕人家嫌棄他髒,拿著客套當真了。他這次並沒有脫鞋,因為薑月照的家裏既沒鋪高檔瓷磚,也沒鋪太貴的木地板,還是普通的水泥地,並且有些地方甚至還拱起了皮,形成了坑。薑月照很自然地客氣了一通表示要留他吃飯,他當然不能把這種隨口說出來的客套話當真,便堅持不再打擾人家了。在送他出門的時候,薑月照把他帶來的東西順手也給拎著了,一樣都沒少。
桂卿一看這個情形連忙去製止對方的舉動,並一再強調“又沒拿多少東西,局長您千萬不要客氣”之類的話。此時的薑月照仿佛喝醉了一般,鐵了心了地非要讓桂卿把帶來的東西拿走,並且非常認真地說道:“桂卿,你的心意我領了。你來,我很高興,你不來,我也高興。總之就是一句話,咱們之間處的是感情,不是煙酒這些東西。”
桂卿原本想把那些並不是多貴重的東西先接過來,然後再趁機扔進對方家的門裏之後趕緊跑走,不給對方留機會拒收的,結果人家早就料到他這一手了,堅決連人帶東西硬往樓下推,一步也不肯停留,而且毫不在意會影響到周圍的鄰居,或者會被鄰居們知曉。
桂卿一看這架勢心裏就明白了,薑月照寧肯冒著被鄰居們看到的危險也堅持不收這些東西,看來人家是打定主意不肯收了,他再堅持下去恐怕也沒什麽意思了。於是,他隻好順承薑月照的意思,把那些東西拿在自己手中並往樓下走去。
這種結局是他一開始完全沒有想到的,他一邊由衷地讚歎薑月照的人品,一邊連罵自己沒點狗出息頭,連一點小小的節禮都送不出去,真是個無用垃才的貨。知道底細的人也許不會笑話他,但是任何不明真相的人恐怕都會嚴重鄙視他的這種無能之舉。未經此事之前連他自己都會覺得,一個連一點煙酒都送不出去的人還能幹成什麽大事呢?唉,真是十足的酒囊飯袋和無用之輩,這種人也就隻有去梁山當軍師的份了。
他兩手僵硬地拿著原封未動的東西,隻能靠著那張笨拙到頂的嘴來給薑月照告別了。下樓之後他的情緒還沒穩定過來,腦子還沒想清楚是怎麽被人家推出門的呢,就忽然吃驚地發現自己的自行車不見了。
“這是哪個犬娘養的幹的好事啊?”他不禁在心裏大聲地痛罵道,根本就不敢聲張出來,“這才十幾分鍾的功夫,竟然把老子的自行車給偷走了,真是狗膽包天,肆無忌憚!”
他又氣又恨的,再加上送禮不順,一股熱血上湧,差點當場暈過去。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人要是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縫,放屁都砸腳後跟啊。看看周圍連個自行車的鬼影子都沒有,根本就不是誰嫌礙事給挪一邊去了,他這才忿忿不平地接受了自行車被盜的現實。此時的他好後悔啊,後悔自己怎麽就不買把鏈子鎖或者鋼絲鎖的,要是把車子鎖樓梯欄杆上就好了。
不過罵歸罵惱歸惱,剩下的路還得繼續走下去啊,甭管這個路看起來有多難走。他痛定思痛後趕緊躲一邊去了,仔細盤算起如何應對這個可惡的突發事件,因為他還怕薑月照看見呢,要是那樣的話就更醜了,估計連他姥姥家的人都給丟光了。
那麽,現在到底該怎麽辦呢?
他就像個剛剛又失手一次的毫無經驗小蟊賊一樣,一邊在小區內一個小角落裏彷徨不安地躲避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多疑的目光,一邊強迫自己的腦子迅速地排除各種紛雜的念頭,趕緊想辦法擺脫眼前的困境。都說急中生智嘛,他現在可是夠急的了,應該能生智了。
白郡家離這最近,並且她和他的交情也可以,但是這個事說起來有點醜,他萬萬張不開那個口。憲統估計在宿舍了,似乎可以到他那裏住一晚上,可是手裏拎著的煙酒又該怎麽解釋呢?要是人家揣測到了事情的真相,那還不得笑話死他啊。高峰那裏呢,他沒從人家的店裏買過什麽東西,現在卻拎著兩袋子煙酒去找人家救急,自己想想都有點太搞了,肯定是不行的。
前思後想他覺得還是趕緊買輛自行車是正經主意,反正車子是必須得買的,不然他以後也沒法上班啊。幸運的是他兜裏還有多準備的二三百塊錢,正好能派上用場。
他知道汽車站對過有好幾家賣自行車的,於是便趕緊攔了輛好不容易才發現的三輪車坐上並趕到那裏,他像個半路出家的基督徒一樣再次虔誠地祈禱起來,希望人家還沒關門。上帝一向是仁慈的,他老人家還不忍心去折磨一個一心虔誠念誦他那偉大名號的俗人,所有的車鋪都還在營業,而且每個店鋪裏放射出來的光都是那麽的溫暖安詳。
他當然不舍得買好車子,一來是口袋裏的錢著實不多了,二來是這些私人的車鋪根本就沒有什麽好車子。大約花了140塊錢,他就挑了一輛淺灰色的自行車當做自己的新座駕。這種車子通常都是舊車子翻新的,粗製濫造的痕跡非常明顯,不出意外的話騎個一年半載的可能就會壞掉。在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汽車站附近滿大街賣的都是這種翻新的爛貨,而且邪門的是這玩意還特別暢銷。這種假冒偽劣產品能夠大行其道的現象,十分有力地駁斥了社會一定是往前發展進步的觀點,因為他剛剛丟的那輛“上樂牌”自行車雖然已有十年高齡了,但是騎起來依然感覺不錯的,大部件一點毛病都沒有。
他曆來是個喜舊厭新的比較迂腐的人,懷著對老自行車深深的眷戀之情悻悻地回家了。至於那些沒送出去的煙酒隻能留著去看望親戚們的時候再發揮其作用了,因為無論是父親還是他自己都舍不得留著享用,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親戚們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會說出怎樣的話來,那都是他不願意聽的話,僅僅是想想就頭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