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35章)
次日早上一上班,桂卿就看見兩個有年紀的壓根就不像農民的人正站在辦公室門口等著呢。他連忙問他們有什麽事,那兩個人說是本單位退休的,來找薑月照說點事,還問薑月照在哪個屋,連一聲局長也不願意稱呼。這兩個老頭一個高瘦些,一個矮胖些,都是一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架勢,看他們的樣子大概也是不屑於和桂卿這種不當家的新人詳細說話的意思。桂卿並不費力地掩飾住自己心中任何不舒服的感受,非常禮貌地把兩位老同誌讓進辦公室,並拿一次性杯子給他們倒好昨天剩下的半暖壺熱水之後,就請他們坐在沙發上等著薑局長。兩個老同誌沒好氣地拿起辦公桌上本就無辜的報紙後,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有一眼沒一眼地翻看著,就差把手裏的報紙揉搓爛了,並不時地互相嘟囔幾句。
桂卿打掃完衛生並打完新開水之後,劉寶庫和渠玉晶也先後來到了辦公室。兩個老頭此刻像見了久別的親人一樣迅速地向劉、渠二人訴起苦來,桂卿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就大致弄明白怎麽回事了。原來他們一大早是專門來找薑月照理論一件事情的,即今年中秋節科級退休的人員每人發了50塊錢和一桶油,像他們這種一般退休人員隻發了一桶油。他們來的主要意思是想質問一下薑月照,憑什麽科級退休的就能多發50塊錢,而他們這些退休的一般人員就沒有這50塊錢。
兩個離走近墳墓不知道還有多遠的老頭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生氣,一個慷慨激昂、大義凜然,一個陰陽怪氣、煽風點火,就和以前的藝人在天津街頭說相聲或者在東北農村唱二人轉一樣,兩人都是說得麵紅耳赤外加唾沫星子亂飛,唯恐別人不跟著義憤填膺和嫉惡如仇,說到動情處甚至差點要拍起桌子來,或者把手裏的報紙給當場撕成碎片了。
劉寶庫在那裏一邊裝聾作啞地打哈哈,跟著趁著玩,一邊竭力擺出一副天真無邪和愛莫能助的樣子,對他們的遭遇顯示出深深的同情、理解和想要打抱不平卻又無能為力的虛偽神態。
渠玉晶則始終是嘻嘻哈哈的樣子,一直都就沒句正經話,她半是同情半是刺激地跟著兩個老頭瞎攪合著,搞得他們從頭至尾都迷迷糊糊、暈頭轉向的,到底也沒弄清楚她是向著他們還是向著薑月照的。
桂卿則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們四個人費力地輪番發表不同的意見和看法。他心想,這事其實根本就不是個事,他們抱怨過節的待遇不如科級人員,可是如果他們高興了,那科級人員又該來找事了。這本來就是件眾口難調的事嘛,神仙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啊。如果要怪的話那也隻能怪他們當年退休之前為什麽不混上個科級當當。可是,他隻能是在心裏這樣想想,卻斷然不敢公開這樣說,估計就是劉寶庫和渠玉晶兩個強人也不敢這樣講,要是說出來兩個老頭退休前為什麽沒混上科級,他們非當場氣死不可,這都是連想都不用的事。
很快,薑月照在樓梯上和別人打招呼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他那矮小的毫不起眼的身影從局辦公室門前習慣性地晃了一下,接著就閃進了他自己的辦公室。兩個老頭年紀雖大但是眼神卻賊尖,吵吵鬧鬧間竟然也瞥見薑月照了,於是趕緊跑過去告禦狀,訴苦水,求公平。
桂卿他們剛開始的時候還聽見薑月照屋裏傳來幾句時高時低的爭吵聲,後來漸漸就聽不大清楚了,再後來幹脆就變得鴉雀無聲一片寧靜了。不過一支煙的功夫,倆老頭就蔫頭耷拉腦地下樓梯走了,也沒再來辦公室說點什麽,匯報匯報戰果。桂卿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和納悶,剛才看著還火氣十足、怒不可遏的倆老頭,咋這麽快就被薑月照給輕鬆地打發走了呢?渠玉晶似乎也看到了他眼裏的不解和困惑,於是她自告奮勇地要找個借口去薑月照屋打探一番,以滿足一下她那永不滿足的好奇心,同時也解答一下桂卿心中的疑惑,順便在劉寶庫麵前也好顯擺一下她那非同凡響的能耐和手段,雖然這些能耐和手段一點正經用處都沒有。
很快,渠玉晶就春風滿麵地凱旋歸來了,她顯然非常順利地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或許還有點意外的收獲也未可知。
“我早就說過了嘛,”隻見她笑逐顏開地說道,一邊非常直白地捧著薑月照,一邊極為放肆地貶著剛走的那兩個老頭,“薑還是老的辣呀,他們兩人還敢從家裏跑來給薑局長鬧,這不是亂開玩笑嗎?”
“來之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哼。”她諷刺道。
劉寶庫終於也忍不住了,他放下那副一直都在無端地矜持著的架子,極不情願地俯就到渠玉晶的跟前,開口問道:“渠玉晶,你就說說老薑怎麽處理這事的吧。”
“怎麽處理的?”渠玉晶得意非凡地看了一眼劉寶庫,然後忍不住開心地笑道,“很簡單啊,你聽我慢慢給你說。”
“薑局長剛才在屋裏不慌不忙地問他們,你們是不是覺得給退休的科級人員多發了50塊錢,這樣很不公平啊?”她果然開始說了,不過並不是慢慢地說,而是快快地說,為的就是把她剛才輕鬆打聽到的情況盡快地展示出來,“兩個老頭就回答說,對啊,這不是明顯地欺負人嗎?發個過節福利還搞什麽三六九等,真是的!”
“噢,科級人員是人,我們一般人員就不是人了?”她惟妙惟肖地學著那兩個老頭講理時的樣子講道,其實她並沒親見當時的情景,一切的模仿都不過是她的臆想罷了,“上班的時候他們就高人一等,各種待遇都比我們強,這都熬到退休了,無論什麽事還分個上中下,讓你這個一把手說說,這樣公平嗎?這樣合適嗎?”
“他們過節要花錢,我們過節就不需要花錢了嗎?”她繼續手口並用地表演道,估計當時真實的情況應該就是這樣的,她大約是沒過於誇張,因為這些話一聽就是那麽回事,“噢,給我們一桶油就把我們給打發了?天底下有這樣的理嗎?”
“薑局長聽了之後就慢條斯理地說,”一提到薑月照,她的語氣就溫和了許多,看來人還是在台上的時候影響力大,“恁既然這麽說,那行呀,要不咱這樣吧,我明天就通知領到錢的科級人員全部把錢都給單位退回來,一分都不給,這樣大家就都平等了,我也確實做到一視同仁了,你們看怎麽樣?”
劉寶庫和桂卿聽後都捂著嘴笑了。
“兩個老頭一聽,先上來都愣住了,”渠玉晶更加得意地講述道,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現在確實如願了,“又過了老大一會,等薑局長又抽了好幾口煙之後,他們才終於回過味來了,嚇得趕緊擺手說,薑局長,你可別這樣啊!你不給我們發就算了,我們就認下這壺酒錢,也不打算再找了,但是一條,你千萬別把已經發下去的錢再要回來啊。”
劉、張二人笑得更厲害了,算是給她加油助威。
“薑局長一聽他們這樣表態哈哈哈就笑了,”她麵帶笑意地瞪著眼睛說道,她說話的時候基本上不會眯起眼睛,這是她身上永難改變的基本特點之一,“然後就表示要留他們中午吃飯,坐下來好好地喝一杯。那兩個人也不是傻子,一聽這話那就是要攆客的意思啊,就趕緊灰頭土臉地走了,也沒好意思上咱這邊說一聲。”
劉寶庫聽完之後笑得差點趴桌子上麵死過去,他的羅鍋已經彎得不能再彎了,這個時候誰要是在他的後腦勺上輕輕地一點,準能讓他立馬栽在桌麵上。渠玉晶因為把劉寶庫這個冤家再一次給惹笑了,自己也跟著梅開二度又非常愜意地笑了一回。桂卿也跟著拾了個二笑,就像流浪狗撿了個熱乎餅子一樣。
薑月照處理危機的手段不可謂不高,他用實際行動給大家上了非常生動的一課,渠玉晶隨後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的老道和過人之處:“如果薑局長把那些退休科級人員的錢再收回來,那些老家夥肯定會知道是這兩個老頭告的狀,使的壞。他們不一定來找薑局長的麻煩,因為過節的時候發錢發東西是情分,不發是本分,就是嚴格起來一分錢都不發,那麽誰也說不著什麽,因為哪一級文件也沒規定一定得發這個過節費。但是呢,這些人一定會把這兩個告狀的老頭給罵得狗血噴頭,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不可。他們兩人絕對當不起那個壞種,也背不起那個罵名,所以最後隻能乖乖地走人。”
“其實啊,”她隨後又不無得意地褒貶道,“他們兩人也真是缺心眼子缺到家了,這回不光沒要到錢,反而還把老薑和那些退休科級人員全都給得罪了,你說他們圖的什麽呀?”
“這事最後還能不傳出去嗎?”她自鳴得意地冷笑道。
桂卿聽到這裏不禁又笑了,他心道:“要說這事最後會傳出去,那八成也是她渠玉晶給傳播出去的。就算別人也傳,那也沒她傳播得快,沒她傳播得有聲有色、有根有據的。”
薑月照在談笑間就這樣輕鬆地把一場來勢洶洶的危機給化解了,桂卿雖然覺得這種手段未免有些無賴了,但是他還真想不出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來處理這個事。由此可見這個官帽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戴得了的,關鍵時刻要是沒有兩把刷子還真不行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