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5章 和解

  林丹汗這一昏死可就是一整天，從第一天晌午暈倒，到第二天晌午待他方才醒來。剛蘇醒的林丹汗，映入眼簾的是自己兒子額哲滿臉焦急的神色。


  見林丹汗醒來，額哲急道：“父汗，你感覺如何？！”


  林丹汗的目光從額哲的臉上移開，盯著汗帳頂棚，沒有作答。他剛蘇醒的大腦還在慢慢的回憶著自己暈倒以前的一幕幕。


  過了良久，一聲歎息，在林丹汗的口中傳出：“哎……,額哲，扶我起來。”


  額哲趕緊將一隻手探到林丹汗後背，一手托著林丹汗的胳膊，費力的將他扶著坐了起來，侍女也在後麵幫著額哲攙扶著林丹汗。


  內侍趕忙端過一杯馬奶，要給林丹汗喂奶喝。昏迷了一天，也是感覺又饑又渴的，林丹汗無力的張開嘴，由侍女服侍著一口一口緩緩地喝了一碗溫熱的馬奶。


  力氣恢複些，林丹汗聲音微弱地對額哲道：“我昏睡了多久？”


  “父汗，你睡了一整天了。”額哲小聲道。


  一陣沉默，林丹汗眼睛閉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微眯雙目，直視前方，默念著：“內憂外患，內憂外患啊。”


  額哲早已經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事，俯下身子謹慎地問林丹汗：“父汗，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又是一碗馬奶下肚，林丹汗聲音大了些：“勒雷！”


  親衛隊長勒雷忙跪倒在地，道：“大汗，有何吩咐。”


  “將本汗的汗帳大鼇前移三裏，擺開陣勢，待卜失兔出現在城牆上之時，全軍要同時高聲喊殺（阿拉），施以震懾！”林丹汗道。


  “父汗，那樣你就離城池太近了，豈不很危險！”額哲有些擔心。


  別忘了，卜失兔陣營可是有著一名到現在還不知道姓字名誰，足以從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彪悍戰將，你說，這能不叫額哲和一眾大小官員擔心嘛。


  “無妨，去安排人傳信給卜失兔，叫他前來搭話。”林丹汗道，他可不相信兵多將廣的自己，輕易地會給人摘了首級。


  汗帳大鼇緩緩地朝著歸化城移去，得到命令全軍將校也都翻身上馬，抽出戰刀豎立在右手胸前，在汗帳兩側擺開了陣勢，一股肅殺之氣自軍中頓時散出直衝雲霄。


  到現在，楊嗣昌和曹文昭卻還沒有得到趙城已經被自己人打下來的消息。其實，就在今天上午，李卑派出前來報信的信使，已經到了城外東麵的一處山林間。


  信使也是焦急萬分，歸化城被林丹汗大軍圍了個水泄不通，再加上雪地更容易暴露移動的的目標，所以信使也隻好耐著性子躲在山林間，等到晚上再行滲透。


  此刻，卜失兔正坐在王府大廳內的王座上，手發抖、腳打顫、焦慮不安的在等待著楊嗣昌呢的到來。他幹嘛這麽緊張害怕啊，原來就在剛才，衛兵來報告，說林丹汗的汗帳大鼇已經移到城下不遠處，還派人喊話，說是要卜失兔出去麵見林丹汗。他現在哪裏還有膽量麵見林丹汗啊，上一次可是把他給打怕了，要不是楊嗣昌和曹文詔的緣由，估計沒等林丹汗大軍圍城，他就腳底下抹油溜走了。


  正焦急間，就聽庭外王宮護衛高喊：“尚書大人到……！”


  卜失兔忙抬眼望去，就見楊嗣昌穿著寬大的披風，大步走了進來。


  “尚書大人，快請坐！”卜失兔有些亂了方寸。


  楊嗣昌先是衝著卜失兔施了個躬身禮，隨後就坐在王座的下手左側茶幾旁：“王爺你急著召見楊某，有何要事？”


  卜失兔實在是憋不住心中的惶恐，見楊嗣昌問詢，忙道：“尚書大人，那林丹汗野蠻之極，他要我去麵見他，那怎麽可以。”


  “哦，這事啊。不過王爺，有些事還是得由你來做決定，和林丹汗照個麵也無妨，就算你不去，那你也得派個全權代表，可以替你做的了主的全權代表去。”楊嗣昌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楊嗣昌就不明白了，他卜失兔未免有些太誇張吧，連林丹汗的麵都不敢見了？那你還打個屁的帳啊。


  “要不這樣，尚書大人，你就做本王的全權代表如何？”卜失兔還是不想出去麵見林丹汗。


  “可我是朝廷的使節啊，怎麽還能在做王爺你的使者呢？”楊嗣昌推脫著。


  卜失兔無力的靠在王座上，顯得是那樣的頹廢，忽然他好像又想到了什麽，忽的一下又坐直了身體。


  “楊大人，你看這樣可好！我就到城牆上，告訴林丹汗那匹夫，就說，我已內附朝廷，大明朝廷乃我順義王之朝廷，你楊大人既是朝廷的使臣，那同樣是可以代表本王。你看，這樣可好？”卜失兔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都開始佩服自己的英明決斷。


  “呃，這，嗯，可行，可行，倒也順理成章！”楊嗣昌先是一愣，繼而是撚須微笑。


  見楊嗣昌同意了自己的說法，大感自己睿智的同時，也不想有過多的耽擱，他太想讓大明來給自己頂缸了，否則單憑自己可搞不定林丹汗。


  “既如此，那就這樣定了，尚書大人就隨本王一同蹬城，見見林丹汗去。來人，擺駕北門城頭！”卜失兔底氣變得足了不少。


  這會兒，氣力恢複了不少的林丹汗，正坐在點將大台上的王座上，等著卜失兔的回複呢。眼見快一個時辰了，卜失兔還沒露麵，林丹汗不由得就想發怒。


  站在邊上的林丹汗邊上的額哲，見林丹汗有發怒的跡象，怕他再把自己氣暈過去，忙躬身道：“父汗，估計卜失兔那廝不敢麵見大汗，嚇得不敢露麵了。要不，嚇嚇他，就說他若不出來，就令全軍攻城，待城破之日，就是他卜失兔喪命之時。”


  本想發怒的林丹汗，聽兒子這麽一說，感覺也是不錯的主意，看向額哲點了點頭，道：“嗯，不錯！有長進，本汗甚慰，去吧！”


  聽林丹汗同意了自己的說詞，額哲也很高興，畢竟自己能得到父汗褒獎的次數太少了。這一次，額哲沒有派任何人前去喊話，在被父汗認可的動力下，他親自跑到城下喊話去了：“城上的人聽著，告訴你家王爺，他再不出來麵見大汗，後果自負。大汗可說了，卜失兔王爺再不出來的話，我大軍將全力攻城！待城破之日，就是你家王爺命喪之時！快去告訴你家王爺！”


  剛喊完話還沒回去，就聽得城頭之上傳來一陣炸雷的聲音：“你是哪來的雜毛！回去告訴林丹汗，我家王爺在這兒呢，有什麽話就說吧。”


  騎在馬上的額哲被這炸雷般的嗓門嚇了一跳，抬頭望城頭上這麽一瞧，原來是個黑臉炸毛的大漢！倒是誰啊？原來是寶勒諾德趴在城頭上吼呢，他身後被一群內侍親衛圍著的卜失兔依然來到城頭，旁邊跟來的還有楊嗣昌、曹文詔和黠戛斯等人。


  林丹汗已經看到城頭上的情形，也不待額哲回話，林丹汗給勒雷衛隊長使了個眼色，勒雷心領神會，來到點將台邊，將手中的令旗一揮，台下部眾一見令旗，立即邊刀拍胸前鎧甲邊高喊“阿拉！”且聲響愈來愈大。


  刹那間，歸化城四周殺聲頓起，由遠及近傳播而來。剛站在城頭上的卜失兔，被這陣陣的肅殺聲嚇得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上，幸虧身後的內侍眼疾手快攙扶住了他。


  艱難的咽了口吐沫，卜失兔挪步來到城垛後麵，探頭向下瞧了瞧。這一看不打緊，卜失兔搭眼一下子就瞄到了林丹汗，嚇得他一縮脖子，不過他轉念一想：有大明的使臣頂著，我還怕什麽！拚了！


  林丹汗刻意的擺出大汗儀仗，加上幾萬人軍隊拍胸呐喊的氣勢，就是要在陣勢上來壓倒卜失兔，使他害怕而發自內心的屈從與自己。他盡快結束此次征伐，自己也好回去處理幾個部落背叛自己的大事。


  這陣勢也確實嚇到了卜失兔，現在他小腿肚子都開始轉筋了，要不是覺得有楊嗣昌等人頂著，他真的早就開溜了：小命要緊，什麽王不王、權不權的，那都是小事。


  借著城外喊殺聲的空隙，卜失兔清了清嗓子強作鎮靜，對寶勒諾德吩咐道：“向城下喊話，告訴他們，就說本王有話要對林丹汗講。”


  寶勒諾德趴在城牆垛口對城下剛才那人道：“來人聽著，我家大王說了，他老人家有話給林丹汗講，要他聽好了。”


  額哲回頭看了看大台之上的林丹汗，林丹汗點了點頭，又對勒雷示意了下，呐喊暫停。


  狂暴的喊殺聲漸頓，額哲複回身來到城下：“大汗有令，命令你們即刻打開城門，歸順我大汗賬下，如若不然，必踏平你歸化城，定叫你雞犬不留！”


  幾句話出口，嚇得卜失兔汗毛都炸起來了，他不敢直視林丹汗，隻好對著林丹汗身前雪地的方向喊道：“大汗，我卜失兔從無對你不敬（他倒是忘了排擠林丹汗的事了），今大汗三番兩次前來攻我，我也事出無奈而反擊，還望大汗海涵。”


  楊嗣昌在後麵聽著不由得一陣鄙視：“還沒打下你的城池呢，就服軟了，真乃阿鬥也。”


  卜失兔繼續喊著,就如小孩做錯了事，百般推卸一樣：“大汗，現如今，我順義王所部皆內附大明朝廷，我順義王所部唯朝廷是從。現今，朝廷使臣外聯部尚書楊大人恰在我處，楊大人的意思代表的就是朝廷的意思，朝廷的意思也就是我順義王部的意思；另外，我之兵權依歸於朝廷，兵符由朝廷兵部侍郎出任的總兵官——曹文詔曹大人掌管。所以，大汗，你有何要求就和朝廷使臣談吧，我回去了。”


  沒等城下人回話呢，卜失兔就忙不迭的帶領侍衛下城回王府了。臨行前，卜失兔還不忘對楊嗣昌和曹文詔拱了拱手囑托了下，內心卻道：就看你們的了，咱家去也。


  楊嗣昌、曹文詔無奈，隻好表示：請王爺放心，我等定會處理好此事。


  卜失兔是溜了，城下的林丹汗可是氣壞了，剛平複了些許的他又開始劇烈的咳簌起來。一眾親衛奴婢忙的又是一陣的拍胸捶背。


  良久，林丹汗才喘著粗氣道：“既如此，那就叫楊嗣昌來見本汗！”


  這一次額哲沒有再去，勒雷去喊話了。


  林丹汗那個氣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大明朝的這幫猥瑣的小人得了便宜。哼！待我平了那幾個部落，再來收拾你卜失兔不遲，別以為有明國給你撐腰我就不敢。


  楊嗣昌是個不怕死的主，為了朝廷他當然會來麵見林丹汗。


  “大汗，順義王本就是我朝之順義王，卜失兔王爺交權內附，也是明智之舉，這事就不要再議了。楊某覺得，現在大汗和我大明的共同敵人就是後金黃台吉！我們應該聯合所有的力量將之殲滅方為上策，而不應該內耗，給了黃台吉可乘之機。”楊嗣昌義正言辭的說道。


  林丹汗心道：難道他知道又有部落投靠黃台吉的事了？不應該啊，這幾天這歸化城可都被我圍著呢。不過這楊嗣昌說的也對，我現在最頭疼的、最害怕的還不就是他黃台吉嘛。


  沉思中的林丹汗聽楊嗣昌繼續說著：“假若，順義王所部派出大軍協同大汗的軍隊，再加上我大明遼東的軍隊，共同對抗後金黃台吉的話，大汗，你覺得他黃台吉真的能頂得住？他後金頂多也就二十萬可用之兵，隻要我們不被他各個擊破，而是我們秘密且緊密的行動，聚殲他的話，那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結局？大汗你覺得我們有沒有消滅黃台吉的可能性？待到那時，他後金的土地，我兩家平分豈不是更好！”


  話已至此，楊嗣昌也不想多說，他又略略提了一下絲綢之路的建議：“另外，昨天大汗提到的在察哈爾老營設點的問題，我先表個態，沒問題。還是那話，隻要價格合理，你需要的我定會全力籌集。”


  林丹汗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呆了，身體是一方麵，背叛自己的部落才是大事：“揚使節，你可派軍隊襲我趙城？”


  “什麽？趙城？我的軍隊都在歸化城裏啊？”楊嗣昌困惑了。


  “哲別部你可知否？”林丹汗不死心。


  楊嗣昌心裏一驚：難道李卑帶著哲別部的人打了趙城？沒給我來信啊？


  “大汗，趙城一事楊某真不知情！”楊嗣昌很是滑頭，他沒說不知道哲別部，隻是說不知道趙城被襲一事，沒毛病啊。


  無心就留，至於今後怎樣配合打黃台吉，林丹汗說詳情以後再議。


  楊嗣昌順利的返回歸化城，四門解圍，林丹汗揮軍北歸，料圖台吉則是騎著匹快老掉牙的老馬，拎著把破刀，身穿一身單薄的皮甲，晃動著蕭瑟的身影，孤單的跟在汗帳後麵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