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袁景做了大量的調查,走訪了很多人,打了無數電話,與每一個人的對話,他都用錄音筆記錄下來。調查的過程中,袁景漸漸感覺觸目驚心。調查結束,袁景幾乎是心力交瘁。他又整理了一下這些錄音,當然,大部分都是些沒有實際意義的口水話,袁景把有用的提取出來,按照一定順序排列好。董仲書某一個側麵的人生軌跡就此浮出水麵。
瞿小川的話:
董仲書和劉津啊,我有印象,有印象。但是艾莉莉這個名字.……我好像想不起來了。
我不是說她不是我同學啊,隻是我沒印象。畢竟我三年級就調走了,我爸媽工作老調動,就好像注定的一樣,我現在的記者工作,也是滿世界亂跑。我小學念了七八家。小時候也不和女生玩,所以沒印象吧。
董仲書這個人吧,就是笨呆呆的。哎呀,也不能叫笨,小學一二年級哪兒能看出來智商高低呀。他就是悶悶的,不愛說話。怎麽形容呢,對,就是有點木訥。最容易挨欺負的那種。
劉津吧,屬於從小不學好的。用我們當時的話講,他是個地賴子。好像每個學校都有那麽一夥兒人。一般主要人物裏都得有一個大胖子。大家都是孩子,這個團隊裏胖子吃香啊,誰也打不過他。劉津就跟一個叫李寧的大胖子進入的這個團夥。我還被他們劫過錢呢。
啊,沒多少,兩塊五。但當時,那是我攢了三天的零花錢。給我氣壞了。
他們一般就在廁所附近,學校院牆邊上,有一排單杠的地方,他們好在那呆著。那地方對他們來說很好。首先離廁所近。每個人都得上廁所啊,隻要在那邊蹲點,目標是誰,都能堵到人。單杠附近呢,相對僻靜,沒人去。那破單杠,得十多年了,漆早磨沒了,下雨幹了以後,上麵全是鏽,好人兒都不願意碰那玩意兒。也就那幫傻子,還在那抻練呢,看起來就跟港產電影裏監獄的犯人放風兒似的。我在那看到好幾次,劉津,還有幾個人,打董仲書!
什麽,到後來劉津和董仲書是朋友?我不敢相信。這得多大的心呐,這麽不記仇?
你設身處地地想的話,不可能不記仇。警官你是不是心靈雞湯看多了。
倒是沒什麽放不下的,畢竟時間久了。放下確實是該放下,對,我們該聽佛祖的,有些事兒,放下便是。可啥叫放下?就是我們不主動去追究了,沒事兒的時候腦子裏也不過這個,不想它了,發生的事兒當沒發生,不折磨別人也不折磨自己。但是成為朋友,還是不大現實。就說我親身經曆的事兒。半年前,我逛商場,我看到當年劫我錢的那個胖子李寧,正在一個專賣店當服務員呢。當時我還想刁難他呢。隻不過又想了想,犯不上找麻煩。這能算放下,但是心裏沒有原諒,對多就是我不想找事兒而已。
憑什麽原諒?原諒了能給我好處麽?不原諒能把我怎樣麽?您還別怪我心眼小,我覺得在這事兒上,我看得明著呢。有陰差陽錯,有點誤會的是可以原諒,一頭惡的事兒原諒個什麽勁呐?所以我覺得,長大的董仲書大概不能真心和劉津交朋友吧。以己推人唄,我這點小事兒我心裏還有不滿呢,更何況董仲書了。
狠,他們打董仲書打得狠著呢。我那時候吧,他們劫我,我一看打不過,直接就有多少錢給多少錢。他們也沒怎麽打我,我記得好像是踢了我兩腳。而且吧,他們通常來說不總劫同一個人,好不引人注意。可對董仲書就不一樣了。剛才不說了麽,董仲書有點呆,有點憨。這幫地賴子一是覺得董仲書好欺負,有的還說他欠打。都是普普通通的同學,哪兒就欠打了,我覺得他們有點虐待的心理。還真不是每個人都“人之初,性本善”的,這幫人,我估計生下來,惡的一麵大一些。不把他們管束好了,早晚肯定是禍害。他們打董仲書,我親眼見過好幾次。
第一回,這幫人無聊,砍下柳樹條,把葉子和枝蔓都揪下來,留下來硬一點的一大根,就跟小鞭子似的。他們就比著,抽蜻蜓,看誰抽的準,抽的多。蜻蜓被他們打死一地。董仲書說,蜻蜓也是生命啊,還是益蟲,一隻蜻蜓一共也活不過一季,禍害它們幹啥呀。董仲書就攔著。然後就被他們給打了。圍成一圈地踢,然後他們拿柳樹條抽董仲書,你不不讓抽蜻蜓麽,那就抽你。哎呀,這幫孩子壞透了。
這不,結了仇了。這幫地賴子,見到董仲書就收拾他。劫錢,劫零食。有的時候董仲書身上什麽都沒帶,那也打一頓,就為解氣。
你問劉津?在打董仲書這件事兒上,劉津最積極,下手最狠。
為啥?劉津年齡小啊。他二年級的時候就跟著胖李寧進這個圈裏了。大一點的他打不動。就董仲書,跟他年齡相仿。一旦逮住董仲書,這個劉津衝到最前麵!最嚴重的的一次,我親眼看見董仲書被打倒在地上。劉津上去用腳踩董仲書的腦袋,踩一下還不行,使勁踩,一下一下地踩。都是不大的小孩兒啊,怎麽能這麽猙獰呢。說實話,這畫麵給我的陰影都挺大,更何況董仲書了。我當時真想衝上去製止一下子,可是不敢呐。我要是衝上去,也得被踩。我跑到教學樓裏找教導主任了。等教導主任趕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散了。
董仲書這個人吧,平時呆呆的。但很有氣節的。反正他肯定是比我膽大。他挨了打不服啊,有的時候會反抗。可是越是這樣,他被欺負得也就越狠。
對啊,這就是校園暴力啊。不要以為校園暴力是鄰國的專屬,我們國家也有我們國家的校園暴力。我是記者嘛,做專題的時候,研究過這個方麵。鄰國的社會情況不一樣。他們的人更容易激進,而且人與人的距離也比較遠,形成的整體氛圍也就很奇怪。他們的教師似乎相對弱勢,教師之間競爭激烈,法製與規章管理極為嚴格,教師和學生之間的關係也很微妙,有的時候學生莫名其妙地團結起來,可以對抗教師。所以他們的校園暴力,很多時候,教師明明知道卻不敢插手管束。我們國家呢,尤其是城市裏,教師都被學生家長給慣壞了,教師是強勢群體,沒有什麽不敢約束一說。但是我們人口多,按比例來講,一個教師對應的學生更多。管理上,取舍方麵和利益掛鉤——有錢人家的孩子,好好帶一帶;天賦好,能出成績的學生,教師們傾注很大的精力。而對那些後進者,我們的教師往往持一種放任的態度。
不論是鄰國,還是我國,這種校園暴力,都來自於還不懂事的孩子們心理上的某種不可名狀的惡意。董仲書很不幸,他是這種惡意的承受者。
很可憐呐,小小年紀,就承受這些。不光是身上的打擊,心理上怕是也會蒙上陰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