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8 舊識
渡我禪師，該是這個名字。
陸綾看著他從天上掉下來，莫名的不舒服，對她來說，這樣的場景果然還是有些殘忍了。
不過，在經曆過羲凰給她看的人魔血戰之後，她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有些不忍。
畢竟，在陸綾心裏，這個老和尚並沒有做錯什麽事情，就這麽死掉了，還是有些……
說到底，還是這個新認識的雲師姐的分量不夠，如果這個人是她師妹的敵人……估計陸綾不會有一點的猶豫。
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努力的沒有開口。
不能給雲師姐添麻煩。
這麽想。
“你這丫頭。”雲舒蹙眉，瞥了陸綾一眼，不過她倒沒有不高興，無論陸綾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思，她都不會去討厭陸綾這份善良。
看著陸綾閉上眼睛，雲舒開口。
“沒有什麽血腥場麵的，可以看一下，隕落之即，他的道會展示出來的，我想，那和尚應該想讓你看看，畢竟你是她選中的佛。”雲舒語氣中有濃鬱的鄙視，揉了揉陸綾的腦袋：“我沒那麽小氣，隻是看看也沒什麽……當然，無論他給你留下了什麽，都不可能改變，你是靈山中人這個事實。”
說著，雲舒瞥了一眼那人落在地上之後的模樣，心裏一陣疑惑。
無論怎麽解釋，這和尚都是第一次見到陸綾吧，究竟是為什麽付出了這麽多……說補償柳瑜她是不信的，如果有補償，早就該補償了。
寒冰血脈……更是不可能，如果是外麵那個東神海的小子，她可以理解，可是大悲穀的人……沒理由啊。
這邊，雲舒不明白，有一個人卻一清二楚。
紅綾。
紅綾認為，這個和尚將種子埋在了陸綾心裏，如果他就這麽死了，那麽他留下來的信念，陸綾會記得。
或許陸綾現在不明白，但是將來有一天，她一定會明白，什麽是“人非人”，什麽是“蒼生皆為人”。
這是來自大勢的算計，借助這和尚的禪心來算計她們姐妹兩個……紅綾心有不滿，不過卻也沒有辦法。
確實，不說陸綾繼承了這樣的意誌，就算隻是受到了一點影響，也絕對不會做出像雪女那樣的事情……隻要這一次仙劍的主人不去破壞平衡，它的目的就得到了。
這種情況在陸綾身上是可能發生的，天知道這傻丫頭受到了什麽樣的教育，腦海中居然有人人平等的想法……所以生理上極度厭惡墨淵的她，會和墨淵談的來。
隻是……所謂大勢，隻是母親的潛層意識，它憑什麽認為，自己會如同雪塵一樣站在雪女這邊？要知道，雪女那是在她妹妹生命長河折痕的人，而不是她，如果不是因為妹妹，雪女的死活根本和她沒有關係。
瀟湘閣。
紅綾的手不自覺的握緊，身軀三寸之地的空間被燃燒成為灰燼，深呼吸之後，她平複了心情。
應該不是。
她的主人早就被反噬，魂飛魄散了，她必須要認清這個事實。
那麽憑什麽？它憑什麽認為自己會在乎陸綾？
就因為極低概率存在的殘魂？
片刻後，紅綾推開窗，看著陸綾的方向。
好吧，它贏了。
自己現在還真的不確定。
如果真的是主人，那麽就算是被算計了，她不會生氣，反而會感謝那算計……畢竟，母親的淺層意識，本就是最大的線索。
……
……
不過，即便是大勢，也不可能算的太清楚，一些陸綾覺醒之前的事情，與偉大的意誌不同，隻是淺層意識還做不到算無遺策，禪師隻是它能找到的，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
如果禪師不死，便可以和陸綾印證心裏的想法，到時候在陸綾的世界觀衝擊下，究竟是誰度化誰還說不定……
所以，隻有禪師死了，他的意誌才能被陸綾記下去，就算陸綾有再多的疑惑，也隻能忍著。
接受了他的禪力，就必然會承受那份因果。
因果，這種東西虛無縹緲，但肯定是存在的，盡管再怎麽崩壞，這裏畢竟是修仙界，一個集無數規則於一體的神奇世界。
不過，如果這和尚沒死，互相印證之下，倒也不會讓大勢的算計那麽順利的進行下去。
當然，現在的場麵，靈山的人不救他的話，怎麽看這和尚都是死定了，這個時候還能救他的，就隻有靈山的文魂尊者了。
雲舒走的自然是武魄……陸綾……她是尊者嗎？
此時，沒人想過，陸綾會和這個和尚有什麽瓜葛，就連陸綾自己也不知道。
“跟我一起看看，這和尚的道是什麽東西。”雲舒坐在陸綾旁邊，看著遠處的禪師身體。
“嗯。”陸綾乖乖點頭。
光芒大盛，無數虛影自老禪師身體中噴射出去，如同盛放的噴泉，同時間有數萬道流光遁去千裏之外，不過落地之後又化作人形，千裏奔襲回來。
道姑看著那源源不斷朝著這邊前進的虛無人影。
說是虛無，但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意識，甚至還保存著生前的記憶。
男女老少，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有麵色悲苦，還有富家公子，甚至還有千金小姐……那都是渡我禪師的化身，這些人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是好人。
各種意義上的好人。
這些虛影就是禪師留下的東西，每一個人都是他，他們停在禪師麵前，鞠了個躬之後，便鑽入他的身體，等待著和他的本體一起魂飛魄散。
“……身外化身？這麽多……”雲舒驚訝了。
這和尚為了所謂的理念，居然犧牲了自己的魂力和修為弄出這麽多分身……要知道，正常的身外化身一個就已經是極限了，他之所以有數量如此之龐大的化身，是因為主動分裂了神魂，精神分裂已經不能夠描述眼前這個和尚了。
瘋子，他根本就是一個瘋子。
如此的身外化身足以讓他一身實力十不存一，這些費心費力的化身根本就不能提升實力。
難怪，以這個和尚的心性修為會被第四重雷劫給直接劈散……麵對自己的時候也完全沒有餘力阻擋，他這樣子下去，就算自己不殺他，早晚他也會被化身反噬而死。
這些化身……隻是為了布施行善嗎？融入道俗世中去，是因為想從人族的根基去改變他們？
這不可能，太天真了。
看著這個晚輩，雲舒第一次有些敬佩，雖然自己的徒弟因為這無謂的善而隕落，不過這和尚的初心是好的……至少，一向自詡善良的靈山姑娘做不出這種事情，某些事情上，有著獨特信仰的大悲穀確實讓人佩服。
不過對於雲舒而言，這並不能改變她對這個人的厭惡，救人就算了，救魔她可忍不了，最多隻是有些可惜。
而且，明知道行善不能改變什麽，卻還要堅持去做的和尚，擺明了就是個自我的蠢貨。
人之初性本惡，這一點，已經不用證明了。
他一個人，能改變什麽？根本什麽都改變不了。
雲舒有些失望，和尚給陸綾看的的東西依舊隻是信念，可惜了，自己不認可。
“算了，這化身之道，不看也罷。”雲舒說了一句，接著轉頭看向陸綾。
然後愣住了。
之前個丫頭此時正死死的盯著那自遠方，一瘸一拐而來的虛影。
此時的陸綾，白色圍巾裹住下半張臉，隻是從那露出來的眼睛中，能夠看出陸綾的激動。
那是看到不可置信之物時候的震驚。
激動的手指微微浮動。
“你……你……”
陸綾嘴唇顫抖著，下巴微顫，最後整個人都抖起來了。
彌留之際的禪師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他閉上眼，任由那具分身恢複意識，走到陸綾身邊。
因為陸綾的異樣，所以雲舒隻是冷眼看著。
這個讓陸綾瞬間失態的人，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七十多歲的樣子，一身髒兮兮的衣服，胡子邋遢的，上麵都是汙漬，頭發有些地方甚至還髒的結成了一小塊。
雖然慈眉善目的，不過更多的是那悲苦之意，是一個有些可憐的老頭。
看著他身上破破爛爛的補丁。
雲舒蹙眉。
一個乞丐？
不是她看不起乞丐，隻是不明白……陸綾有什麽好激動的。
接著，雲舒心裏動了一下，下麵遞上來的資料，這丫頭一開始好像也過的不怎麽樣……
不會吧……
雲舒不可置信的看著陸綾。
此時，陸綾已經不會說話了，她看著麵前這個一直被她埋在記憶深處的，親人一樣的人物……憋了好一會。
“我……”
一說話，竟是有些沙啞，恢複了剛上山時候的模樣。
此時，老乞丐走到陸綾身前，有些奇怪，開口說了，那是帶著蹩腳口音的方言，不過仔細分辨還是能聽懂的。
“閨女，你哭什麽啊……老頭我和你……認識嗎？”
正如這個老乞丐所言的，陸綾從幾分鍾前，眼睛就像開了閘的水庫，鼻子通紅，哭的很難看。
一聲熟悉的“閨女”，她徹底的忍不住了，啜泣起來。
對於陸綾來說，什麽千金也比不上這一句“閨女”來的實在……盡管知道這隻是老人家沒見識，對女孩都這麽叫，但是陸綾就是忍不住。
“唉，閨女你這是怎麽了……”老頭見陸綾抱膝，肩膀一抽一抽的，甚是心疼。
“……”陸綾不說話，隻是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邊抽泣一邊看著麵前的老人。
他……不認識自己了？
此時，雲舒坐不住了。
“老人家，你認識陸綾？”
“認識？”老頭看了一眼麵前年輕的雲舒，又看了一眼錦衣玉袍，嬌生慣養的陸綾，搖搖頭：“老頭可沒那個服氣，能認識這麽漂亮的閨女……”
“那你知道自己的狀況嗎？”雲舒看了一眼失去對化身掌控的渡我禪師，轉頭道。
犧牲自我神魂而轉化成人，這樣沒用的事情，禪師可以說是開創了先河，雲舒也不清楚是個什麽情況。
“知道，老頭早就死了……”老頭似是說著別人家的事情：“餓死的……之後，便回歸了本家，沒想到本家也要死了，死了也好。”
盡管知曉了自己隻是一尊分身，不過他這一輩子確實過的實打實，不認為自己是什麽虛假的存在。
“你真的……不認識她？”雲舒看著陸綾，後者死死捏著衣角，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的模樣，分明就是認識這個老頭。
聞言，老頭仔細看了一眼陸綾，有些迷糊，不過很快的便搖搖頭。
“有些眼熟，不過不認識。”
“不過說閨女，老頭我雖然過的不怎麽樣，以前也認過一個小孫女，不過可惜了，那丫頭是個癡兒，後來老頭我自己要死了，沒辦法就隻能自己去了……不知道那閨女怎麽樣了……”
說著，老乞丐無奈一笑。
“老乞丐無能，沒法讓閨女吃飽飯……想來，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早就……”
失落，對自己的無能有些憤怒。
陸綾聞言，身子猛地一顫，想要抬頭，不過眼淚已經充斥了眼眶，豆大眼淚啪嗒啪嗒掉在白色圍巾上，淚眼朦朧的什麽都看不見。
是了……
已經死了……
陸綾明白，這爺爺不認識她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前的她，髒兮兮的，渾身病態的慘白，聲音嘶啞，不會說話，而且眼睛裏都是駭人的寒氣……
從樣貌到體型和現在沒有一點點相似，不說別人，陸綾相信她自己見到剛上山的她都認不出來。
隻是，從這個老乞丐嘴裏聽到，閨女二字，陸綾心跳加速，砰砰砰砰的已經有些失神了。
她也是有家人的，原來不是她單方麵的那麽認為……
就在這時候，老乞丐開口。
陸綾猛地抬頭。
“本家要不行了，老頭我就先回去了，死過一次再來一次，還挺有意思的，隻是可惜，老頭我想和閨女吹噓，也沒有人哩。”老乞丐道。
“我……”陸綾哽咽著，想要說什麽，卻根本說不出口。
身臨其境，才知道開口一句話有多難。
“你這閨女，長得挺好看的老哭鼻子幹什麽。”老乞丐看著陸綾，皺眉：“老頭我那閨女和我一起餓上個兩三天也從來不會這樣……有錢人家的閨女，就是不一樣。”
一句話之後，陸綾的抽泣戛然而止。
從沒有這麽聽話過。
將眼淚生生吞了下去。
“你這閨女，有些奇怪。”老乞丐看著咬著下唇，哭的梨花帶雨，卻又眼巴巴的看著他的陸綾，抬手在陸綾頭上摸了摸。
隻是殘魂，並沒有實體，不過這樣的動作卻讓陸綾身體如同過電一樣，鼻子一酸，淚水湧出。
見這嬌生慣養的女孩子“不聽話”，老乞丐搖頭。
“算了……老頭我走了，和我一個老乞丐也沒什麽好說的吧。”
老乞丐感歎了一句之後，帶著遺憾，回歸本家去了，隻留下陸綾伸著一隻手，想抓卻抓不住的樣子，眼睜睜的看著那到蒼老的人鑽入老禪師身體中。
“噗。”
一口血吐出來，老禪師瞬間蒼老了十歲，混亂靈魂入體，回天乏術。
“……”雲舒在一旁默默的看著，傻子也知道，陸綾和這老乞丐認識，估計還是有大因果。
世界上從來沒有突然的緣分，所有看似巧合的初次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雲舒深信這一點。
陸綾情緒崩潰。
雪塵也一言不發，她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有用，她的分量遠遠不夠，這個時候能夠安慰她主人的，隻有一個人。
柳扶風，隻有她。
片刻之後，陸綾看著雲舒，沒有猶豫：“師姐，我不想讓他死……求求你了。”
“……”歎氣，就知道。
陸綾會這樣，雲舒早就猜到了。
報仇和自家女孩子的請求那個更重要？答案是顯然的……逝者已逝。
“好……”
“多謝師姐，多謝師姐……”陸綾顫抖下唇，連著給雲舒行了幾個禮。
“不過，我隻能保他一縷魂魄不滅，真要救人的話，可能要其他人出手了。”雲舒道，她不是文魂尊者。
現如今，靈山上還清閑的文魂尊者，就李竹子一個……
隻能去找她了。
竹子，是陸綾的老師吧。
就這樣吧。
雲舒給了情緒瀕臨崩潰陸綾一個肯定之後，攜那殘魂回靈山了，多等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就是這麽簡單，本來殺意滿滿，然而陸綾一句話就能讓她改變心意，一條普通的性命和自家姑娘相比，隻有一個選擇。
看著陸綾的樣子，雲舒不用猜就知道，這乞丐在這丫頭心裏非常的重要。
一個渡我禪師死就死了，最多給陸綾留下點可有可無的影響……隻是，這個化身不一樣，雲舒相信，今日她要是不管，這丫頭絕對要魔障。
這是肯定的，畢竟，禪師之所以會和雲舒對上，陸綾覺得自己有很大的原因……間接就等於是她害死的，她怎麽可能接受。
雲舒離去。
陸綾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床上，心裏空蕩蕩的……沒有一點安全感。
那個人死了？餓死的……那是世界上最殘酷的刑……
曾經體會過饑餓，陸綾深深的恐懼著，什麽刀劍加身都比不上這種死法，她最接近的死亡的一次，就是這種殘酷的感受，那不是人能承受的……陸綾認為那是神明對惡人最狠辣的懲罰……
她之所以是個吃貨，也和那時候的陰影有關。
她活下去了。
那個人卻死了。
蜷縮著，失去了意識，大腦混亂之後，睡過去了。
翻來覆去的，睡的不安，與其說是睡覺，不如說是魂魄的自我保護。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人突然從空間中出現，看著蜷縮著的陸綾，愣了一下之後，焦急之色一閃而過。
不過馬上的，故作鎮定。
脫鞋上床，將蜷縮著的陸綾摟在懷裏，在她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話，然後緊緊抱著陸綾，拍了拍她的背。
接著便是一些輕聲耳語。
神奇的，陸綾安靜下來了……慢慢的，安心的神色爬上臉頰。
久違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