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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母

  “怎麽會這樣?”


  慕容程氏大驚,忙扶起藍雅,又命人去請宋大夫。


  人定時分,藍雅總算醒了。


  屋裏燈火通明,慕容程氏撐著腦袋歇在窗邊矮床上。空氣中氤氳著藥味與血腥氣。她的手上腳上有些刺疼,應是被人施過針。


  “西亭日暮”毒發總在黃昏時分,五髒六腑仿佛被人擰在一起,疼得人喘不過氣。意識沉迷混沌,四肢漸漸失力,如同人之晚年。其中苦頭,她算是嚐盡了,否則當日也不會冒著大風險衝進薜荔閣給自己拿解藥。


  “你醒了。”


  慕容程氏慶幸地歎了幾聲。


  “宋大夫你中毒已深,若再晚一步……”


  “宋大夫是誰?”


  她虛弱地問,並非想認識這位醫者,而是疑惑慕容葒鄰怎麽沒來?藍雅想坐起身,但一身軟懦地稀泥巴,連被子也掀不開。


  “你若真想救我,不該去找什麽宋大夫,李大夫,應該去找慕容大夫。她給我下了毒,自然由她來解。”藍雅一邊,一邊觀察慕容程氏的神色。


  程氏聞言眼睛微睜,仿佛有些訝異。她愣了愣,忙叫丹瑜去找慕容葒鄰拿解藥。


  “所以,你翻進薜荔閣,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別人?”


  程氏有些疑惑地問。


  她話中的別人,所指自是“孫臨泉”。慕容府接連發生這麽多大事,凡靠近薜荔閣者難免瓜田李下,惹人猜疑。


  “這就對了。我就你怎麽可能為孫臨泉賣命。”


  藍雅聞言眯了眯眼。她與慕容遠相認還經曆了好一番質疑與纏鬥。慕容程氏又是憑什麽這麽快斷定了她的身份,出這樣的話?她心中有疑,便坦然問道:“夫人為何覺得,我不該替他效命?”


  慕容程氏也看了她一陣,似乎在猶豫,少頃,她才:“懌兒有事從來不會瞞我。上回他從韓家鋪子帶回那兩塊‘散花綾’起你時,我就知道你是藍雅的孩子。你長得與非雪有六分像,尤其眉眼,還有這顆痣,一模一樣。我見到你第一眼……”


  “她臉上沒有痣。”藍雅出聲打斷,“她那顆,是我爹畫的。做了記號,就是我爹的人了。”


  “是,她隻在自家人麵前過這話”,慕容程氏聞言,眼角有些淚花,此時才敢對藍雅推心置腹。


  “好孩子,苦了你了。這些年你去了哪裏?當初舞雪身死,咱們家的人將吳歌城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你。府裏的人都,你被玉明巔的人帶走,生死不明。你舅舅親上玉明巔找孫澈要人,孫澈卻抵死不認。可除了敬蟾殿,下還有誰會對你下手?”


  藍雅聞言心中有些顫動。


  舅舅慕容聽雪素有咳疾,身體羸弱,受不住涼。玉明巔山高嶺寒,為了長姐的兩個孩子,他是連性命都不顧了。


  “你怎麽知道我是姐姐?也許我是妹妹呢?”


  她含著淚,半開玩笑地。


  當年妹妹藍諾隨叔父逃往懷源。那叔侄兩個都是平日混不著調,關鍵時候腦靈腿溜的貨色。從紫陵到懷源路上諸多險阻,竟都被他們躲了過去,便是飛龍穀的探子,也花了一兩年功夫才把藍諾帶回穀鄭


  “諾兒臉上無痣。”慕容程氏摸了摸藍雅的臉,“若是她還在,應該也如你一般大了。”


  藍雅的心被人揪了一把,臉上泛起痛苦的神色。


  “你別難過。”慕容程氏寬慰道。“生死有命,她早早地去了父親身邊,便少在人間受幾年苦。”


  這話聽得藍雅心裏別扭。她們的其實看似是一回事,其實並不是。飛龍穀選人,會將備選者與外界的一切聯係徹底抹除,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製造假死。


  在慕容程氏眼裏,她妹妹八歲時候便已經折在懷源了。可藍雅隻有知道,妹妹被她刺傷之後一路奔逃到龍淵。她親眼看著那人捂著傷口了摔下去。


  藍雅痛苦地閉上眼睛,整個人被慕容程氏抱懷裏。溫暖的胸懷給了她不少慰藉。


  程氏問:“好孩子,別難過。你回家了,以後再也不用害怕了。外祖父,舅母,還有哥哥姐姐們,都會護著你。”


  藍雅聞言更是淚不止,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堅決地搖了搖頭,推開程氏。


  “舅母好意,雅雅本該領情。可是,我不能留在慕容府。”


  藍雅滿臉是淚,卻沒法自己擦去。一身筋骨綿軟至此,拜誰所賜,她沒忘。同樣,她家破人亡,如何走到今這一步,她也沒忘。


  “為何?”


  慕容程氏十分疑惑。


  藍雅看著她溫暖關切的眼神。她或許還不知道當年慕容遠從玉明巔買下藍行羽性命的始末。當然,不隻她不知道,這件事,整個滄越又有幾人知曉?

  “外祖父,容不下我。”


  藍雅簡短地。


  話一半,是她最擅長的事。這樣既沒有違背誠信,也能很好地避免傷害。她實在不忍去想,若舅母知道自己二十幾年來視如生父的公爹做過什麽,心中該是何等煎熬。


  慕容程氏聞言略坐思襯,起身走到梳妝台前,從匣子裏摸出一隻血玉鐲子。


  “你還記得這個麽?”


  藍雅在腦海裏搜尋了許久,沒有半點印象。


  “這是你六歲生辰時,外祖父送你的禮物。本來是一對鐲子。你和妹妹一人一隻。那時候你多霸道,兩隻鐲子交到你手裏,讓你把妹妹的帶回去給她。可你轉手就把妹妹那隻送給了蘇家姐。”


  慕容程氏這麽一提醒,藍雅總算想起零兒什麽。


  “後來外祖父怕你回家受罰,隻好又叫人送了兩隻青玉玉佩補給妹妹。”


  “蘇家姐是誰?”


  慕容程氏神色有些憂傷,本以為她總能記起什麽。可惜,那時候她畢竟年齡尚,這些年又不知經曆了什麽,隻得放棄溫情路線,改用道理相勸。


  “雅兒,慕容府畢竟與你血脈相連,你留在自家人身邊,總強過在外漂泊無依。”


  藍雅看著舅母,靜默不語。


  自己才醒過來,按舅母的性子,不應該毫不顧忌病人身體,一直提起前塵往事來刺她。且從頭至尾,她並沒在自己這些年經曆上多問,而是確定身份之後便急切地勸她摒棄對慕容府的隔閡。


  這不太合乎常理。


  “舅母,是不是外祖父讓你來勸我的?他好了嗎?能走了嗎?現在屋子外麵是不是布滿了他的人?”


  藍雅有些冷漠地質問。


  慕容程氏神情惶恐,一手捂了藍雅的嘴,讓她切莫大聲,再看屋裏門窗禁閉,並沒有透出半點痕跡。


  “你怎麽知道外麵有人?”


  藍雅眼裏劃過一絲悲傷,她淡淡地:“蟲子不叫了。”


  她自幼長在山野裏,聽慣了蟲鳴鳥叫,白枕著黃鸝清啼,蟋蟀殘歌才入能夢,這會兒聽不見聲響,總有些不自在。


  “秋夜涼,哪裏來的蟲叫?”


  “那夜鶯呢?我來時看見葡萄架上有好幾隻。”


  慕容程氏臉上浮現出一點慚色。下午雲伯將流暇坊發生的一切全告訴了她。藍雅的身份,老家主已經親自確認無疑。但因慕容恒的話不無道理,藍雅終究與玉明巔有些瓜葛。老家主的意思是要程氏勸勸她,若她肯乖順地留在府裏,且出孫臨泉的下落,便叫慕容葒鄰解了她身上的毒。她該是誰,還是誰,應給待遇一樣不少。可若她不肯聽話,那麽無論她是誰,留著她對慕容府就是禍根。


  “葒鄰姐姐也在外麵吧!若我方才順著舅母的意思,一會兒進來的就是她;若我始終對慕容府存有芥蒂,來的恐怕就是影刀客了。對嗎?舅母。”


  “讓你好好地不鬧就這麽難嗎?”慕容程氏的罵聲裏滿是痛心。


  藍雅感激地笑了笑,淚水劃過眼角,“舅母忘了?我自幼就是這麽討人厭的性子呀!”


  程氏氣得拍了她兩下,可隔著一層軟和的被褥,再重的手也沒有多少力氣。


  “我就不明白,敬蟾殿的人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叫你如此好壞不分,寧可為他們送命也不聽我的勸告。”


  “我沒有替他們賣命,我是被人陷害的。這其中有許多誤會,我必須找那人問個清楚。”


  藍雅的話叫慕容程氏生出一絲希望,她又勸:“那你留在自己家,讓葒鄰姐姐和二哥哥好嗎?”


  “您都不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時候有人拍了拍門。


  院裏傳出一聲略帶滄桑的警告。那聲音藍雅在流霞坊聽過,貌似是一個叫雲伯的仆人。


  “夫人,夜深了。藍姑娘歇了嗎?家主醒了想見見她。”


  慕容程氏聞言攥緊了拳頭,回頭看向門外瘦弱的黑影。


  藍雅知道,她的回答,決定了自己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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