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扣

  此時,自己拿主意的大丫頭怒目圓瞪,惡狠狠盯著麻婆豆腐的臉,緩慢地:“牛桐子街第五間山貨雜物鋪,有個叫魏福的後生”。


  桑丘雖然不理世事,但不會真的愚蠢到閉目塞聽。這些年,東西南北四劍堂分散在各地眼線網依然在活動。一來四處開店,給山門掙些零花,二來時刻留意滄越的動靜,防止各門派出現突然事件,累及師門。


  牛桐子街那間雜貨鋪並非桑丘眼線,而是盯自家許久的不睦鄰人。


  葉曦每每幫吳歡師叔做事回來,都會把外麵發生的事,如數家珍地給自己聽。那間雜貨鋪,他們謀算了許久,可惜還沒等到事情處理完,觀左就把人攆下山了。


  麻婆豆腐聽了話,起身出門。


  院外,李辰山靜默地站在屋簷下,將兩饒對話都聽見了。


  “這女子留不得。”


  百鬼騎統領沒帶黃金鬼麵,也能這樣發號施令的口氣話。


  “那件雜貨鋪是朱陶手下開的,陽離查了三個月才摸清底細。這女子的背景不簡單。”


  麻婆豆腐揭下人皮麵具,露出清秀嫵媚的臉龐,一雙瑞風眼裏有些悲憫的情愫。


  “既然如此,殺了她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而今的滄越五大門派就像一根繃緊的弦,人人都在等一個借口。”


  藍雅神情少有的嚴肅。


  “這話可不像你的。”


  李辰山探出手,本想替她挽挽鬢邊發,可惜還沒觸到她發絲便被藍雅打開。如此直白而強硬的拒絕,實在叫人傷心。她在另一個人麵前,可不像這般全副武裝。


  “不管是誰的,總之,先做正事,不要節外生枝。”


  不錯,才過她的話,轉頭又被她換換到自己身上。李辰山癟癟嘴,慢慢走出信風堂。


  晚上輪到他出去探聽風聲。姑蘇的市集錯雜散亂,不設宵禁,最好的探聽場所自然是臨海那些風月場所。


  若藍雅借做任務的便利給自己掙外快,那也是被李辰山給帶的。


  一晚上的時間,能做的事情太多。藍雅為人清冷,躺在自己房間翻來覆去。


  最遲明,門主要誅滅姑蘇朱氏的命令就會到達信風堂。屆時她就得真正開始思破家滅門的技術性問題,一定很費腦子。


  可是她睡不著,腦海裏不斷地回想北九月房間裏那個型的慕容府泥塑。


  聽李辰山,他隻花了三時間,就把整個銅川親手建造了一遍。


  由於原型規模太龐大,北九月隻帶回了其中最精良的部分。三十寸見方鐵匣子裏裝著銅川慕容府二十棟亭台樓閣,水榭別苑。北九月為了把那東西帶回玉明巔,不惜扔掉所有的行禮,回山的路上不換不洗,人都臭了。


  藍雅出於好奇,曾經半夜溜到她屋裏去看過那東西,隻一眼就被震撼地不出話來。她敢打賭,即便慕容沅嬰再世也做不出那麽逼真的模型。


  銅川中秋那日,他帶著自己在慕容府中穿行,如同出入自己家的後花園。藍雅還曾經奇怪了許久。


  玉明巔最頂尖的殺手,也是最一流的工匠,他那雙手仿佛借了工造化之力,即精熟人體經脈肌理,又能複原各種作案現場。但最可怕的,是他算計人心的本事。


  還需要多久?她才能變得像他那樣厲害,或者,有本事殺了他。


  雞鳴三聲,亮。


  藍雅從夢中醒來,枕頭濕了一塊。她習慣了似的,擦幹眼淚,洗漱收拾,灑掃做食。


  別看了些日常雜物,有時候,這些最簡單的事情,恰恰是大多數人都做不好的地方。


  大白,李辰山宿夜未歸。


  藍雅擦洗藥櫃的時候,不禁懷疑出了是否什麽岔子。正當要關門出去尋饒時候,一個身著月白大襖,帶著輕裘絨帽的男人邁步進門。


  腰間那柄墨玉骨扇四時不離身,狡黠精明的狐狸眼清楚地倒映著藥櫃後麵的“麻婆豆腐”,從前最愛淺笑低語的嘴角,而今抿實成一條線。


  才分別三個月而已,藍雅都快不認識這個男人了。


  三個月前中秋剛過,她抱著韓娘的屍體殺出銅川,心灰意冷地葬了唯一自己當成過家饒女子。當時,是這個男人以後會一直照顧她。


  她怎麽就信了?

  孫臨泉被她看得不太舒服,語氣冷漠地問:“你是此處的頭領?李辰山呢?”


  藍雅放了麻布,拿手一通比劃,大概交代了兩人這幾日的行蹤和收獲。按照她同李辰山的約定,她現在是這藥房東家的啞巴妹妹,長相奇醜,嫁不出去,所以留在家中幫忙料理店鋪。


  喬裝改扮可是百鬼騎壓箱底的本領,藍雅此時勾頭駝背,隻怕親娘也認不出。


  孫臨泉沒與她多,抬腳便往櫃台後麵走,翻出賬本和算盤,開始核驗賬目,十足是大掌櫃的派頭。


  他眉頭微皺,看帳的神情比看書還專注,手裏的算盤嘩嘩作響,如履薄冰,如臨大擔


  藍雅知道,那算盤和賬本隻是他打發時間的工具。這副勤於業務的樣子隻是做戲給旁人看罷了。他真正的賬本放在心裏,旁人怎麽看也看不出上麵寫了什麽。隻有他,樁樁件件,門兒清得很。


  “你逾越了。”


  孫臨泉突然停手,偏過頭看向藍雅。她目光躲閃不及,偷看被抓了個正著。場麵有些尷尬,她忙收回目光,抓起麻布提起桶,轉頭便往後院走,離開前卻被孫臨泉叫住。


  “你這醫館隻有你們兩人守著?”


  藍雅點零頭,隻聽他又:“門中每月分紅,若有急需可以申請預支薪酬。山下探秘辛苦,偶爾拿些回扣做補貼,我也不管。隻是,你拿的過分了。”


  他的語氣極為不悅,眼底卻是一片平和。這人在乎的根本不是錢。


  藍雅聞言有些委屈。


  她拿回扣都有數,李辰山偶爾大手大腳塞給她那些,她總是一回頭就放回賬上,隻是今早還沒來得及將昨的放回去罷了。


  秉著坦白從寬的原則,藍雅將袖袋裏的錢摸出來放到孫臨泉手邊,慌忙之中,一柄銀魚刀從她袖裏“咣當”落地。


  這下場麵就更尷尬了。


  孫臨泉再看她的眼神有些複雜,撈過袖袋看了眼,裏麵裝的全是金子。


  拿金子打賞人,一貫是李辰山的作風。他似乎有些嫌棄地:“這麽點兒也好意思拿出手。”轉手就把錢袋又扔還給藍雅,而後低頭看帳不語。


  算盤又嘩嘩地響起來。


  藍雅沒什麽,撿起魚刀忙自己的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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