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

  桑丘原本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山包,位居滄越之東,瀕海。


  某年某月某日,一位劍客學成歸來。因劍客不喜名利,便將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歸隱作為人生追求,沒成想竟窮盡一生幾十載光陰,一直從滄越之西尋到滄越之東,見了汪洋一片也沒找著心儀的地方,最後人窮馬困,隻得將就留下。


  山包下有個鐵匠鋪,住著一對夫妻,劍客沒事的時候就去找鐵匠家蹭飯。起初幾那家人還熱情得很,可時間一長,便再沒有好臉色。直到有一,劍客不慎打碎了一套碗盞,鐵匠的媳婦委實氣憤,道:“山野匹夫愚婦,打鐵砍樵,貧弱孤苦,不能侍奉足下周全,實在不忍足下在我家中食糠飲露,平白糟蹋了一身本事,足下不如到山外去謀份好差事,日後風光發跡,還指望您老家多多照顧。”


  這一番話打發起人也委實是又客氣又厲害,劍客隻得辭別鐵匠一家,再度遠走山外。


  饑餓與女人,似乎是所有男人功成名就的最初動力。盡管女人不是自己的,但饑餓卻是劍客自己受著。劍客想,自己除了一身劍術便隻有行遍滄越的閱曆,便找了一處臨澤鬧市,與人走鏢。


  好在趕上那幾年滄越風調雨順,四海升平,劍客十八年艱苦打拚終於發跡,再回故地之時,鐵匠一家已不知去向,自已一生漂泊也終於滿頭華發,垂垂老矣。物是人非中劍客感慨萬千,便買下了這山頭,在山上修葺屋舍,立宗開派。


  最初這山頭和這門派一樣沒有名字,隻因開山祖師姓桑,便叫桑丘,名無涯,便稱作無涯劍派。此後無涯劍派曆經一百五十載春秋,人才輩出,不斷擴大勢力聲威,最烜赫之時,滄越人人俯首,綠林中人皆以修習無涯劍法為榮,而桑丘掌門那時被奉為滄越盟主,在人們心中的份量就跟中原人的“三皇五帝”相去不大。


  然而道好輪回,等到黃曆庚戌年九月初三,姑蘇首富蘇乾攜幼女蘇沫獨上桑丘之時就沒這般榮光了。那時的桑丘,聲名依舊在外,內裏卻已然沒落。因為上一甲子的庚戌年,滄越出了件大亂子。


  桑丘背麵的紫嶺群山樹木蔥蘢,故而,樵采狩獵行業尤為發達,光山腰上就有個好幾個村莊,住的都是獵戶,樵夫。某日紫嶺群山中凸現紫光,照得滿盡是紫紅之色,血腥妖豔。老一輩人卻,紫氣東來,乃是祥瑞之兆。可誰料想不久之後那裏便為雲霧籠罩,凡上山的人,都從此杳無音訊。


  是人都那片山頭有神靈降世,被神靈看中了就留下做淋子,沒被看中的就扣在手下做仆役。


  謠言引得世人趨之若鶩,可都隻見上去的,沒見下來的,漸漸地,也就有人疑心其玄機。


  原本這樣的無稽之談,在滄越不足為奇,桑丘也隻當它是山野村夫見鬼,將瘴氣做仙氣,隻是多方告誡,沒怎麽上心。直到銅川慕容氏家主慕容遠親自上門拜訪時任掌門的玉聲揚,手下有人真在那山上頭上見了鬼,人們才反應過來,恐怕有人搞鬼吧!


  這樁撲朔迷離的事一下惹得滄越武盟各派側目。不久,桑丘掌門玉聲揚便親自帶人上紫嶺勘查此事。


  就在人人都以為能等來一個了結時,卻傳來玉聲揚重傷而歸不久身亡的消息。這還不算,玉聲揚臨死前還立下重令,桑丘弟子永不準再插手江湖之事。


  令既出,舉境嘩然,這意味著偌大的滄越從此成為有主無尊之地。上位虛空,勢必引起爭奪,爭奪必然混戰。幾乎是一夕之間武盟各派分崩離析,相互兼並,自成割據之勢。


  同時不知哪裏傳出流言:紫陵秘寶,雷獸看護,非尊者喪,擅近者誅。


  原本冷寂幽深的紫陵山下漸漸又變得熱鬧非凡

  無論如何,玉聲揚是非得親自去趟紫陵不可了。


  那年紫陵山下的城郭酒旗迎風,三個混混少年酒過三巡,醉意微起,東倒西歪地坐著侃起大山,其中一個年長些見四下熱鬧,無人注意,便要開始吹噓。


  “愚兄近來又聞得一件新鮮事。”藍行羽搖著酒盞賣弄道,見身旁兩人眨巴眼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不由得意。


  兩個義弟也是知他,雖他成日裏總是吊兒郎當,但隻要起八方見聞來,總是值得一聽的。


  “滄越的西北角,終年積雪的山巔上盤旋著一窩禿鷲,老禿鷲生了一窩禿鷲,個個喙如彎鉤,目若流火,卻日日哀鳴如泣。三弟,你素來機敏,可知這一窩禿鷲為何哀鳴?”


  老三撐起頭來,略笑了笑,“大哥你這意思兄弟明白了,隻是你這心意太凶險,不像你平日畏畏縮縮的脾性。”


  正當老二要開口話時,卻看見門口蓮花碎步走進來一妙齡女子,觀麵目容色整絕,看身段窈窕婀娜,若不是眉宇間凝著一股肅然淩厲的氣魄以及手上攥著一柄青鋒寶劍,隻怕她還沒進門便被這一幹酒鬼惡徒生吞活剝了。


  老大老三見老二的目光呆滯,也回頭看去。這一看,乖乖,隻叫人腸斷。那女子身後還跟著幾個品相不凡的年輕兒郎,他們的劍上都刻著君影草的徽記。


  君影草,銅川慕容世家。看來眼前這位絕代佳人,想來就是那位滄越人人側目的,不知是該女豪傑,還是女魔頭的慕容大姐了。


  世人皆知慕容姐名彰於世的是她絕世的才華與囂張跋扈的脾性。


  若她不是銅川慕容氏家的女兒,以她的脾性早就被人分屍荒野。可若她沒有那份脾性,也絕計無法在慕容家立足。她的性格與身世如此恰好地配合,以至於人們都忘了慕容大姐原本也是個美人。


  滿堂徒眾,看著慕容非雪移步進來,鴉雀無聲。直到這位美人慢條斯理地用過晚膳,緩步離去,大堂裏才慢慢回過生氣,先是一兩人絮絮,然後漸漸地幾十人嗡嗡,最後滿堂喧嚷,無不是對這位大姐議論之詞。


  唯有角落裏的三兄弟,一時寂靜,兀自飲酒,誰也不談,彼此卻是心下了然。


  色漸晚安老二洛顧禪提劍上馬自回桑丘山門複命,老三蘇乾一家老都在桑丘山下草廬裏,自然同歸。老大藍行羽,晃晃悠悠拐進弄堂裏巷,仰倒在自家草堂,見四壁明淨地蛇鼠都留不住,微微一笑,熟睡去。


  二十三年後,蒼顏白發的老人看著山下緩緩而來的馬車想起少年逐風流的往事,不得不歎一聲歲月無情。


  想不到酒肆一別他們兄弟各奔東西,那一次竟成了他們兄弟的最後一回聚首。


  如不是當年桑丘內亂,滄越也因為“紫陵秘寶”之爭局勢動蕩,他或許還能下山親眼見見她與孫澈雁歸崖決戰得勝,畫西山以為界灼灼英姿。或許可以在她奪取“血魄”時相助一臂之力,那麽之後以劍為聘,攜手共進的人便不是藍行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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