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孤

  “別看了,托你的福,師妹今早被師兄帶回山門,這會兒估計還在挨罵。”


  山路上黃葉飛飄,更顯蕭索冷清,葉曦收回了目光,對身邊鍾平師兄道了聲珍重。


  “子,”還沒走出幾步幾步,鍾平喚了他一聲。


  “師兄再這麽依依不舍,我可就真不走了。”


  舍不得?美得你!

  “山下不太平,你這一去必定是三年五載不歸還,該記的要記住,該忘的也最好忘了。”他這話規勸得直白。


  該記的自然是師父師兄們平日的教誨,桑丘護身保命的劍法劍陣。該忘的,自然是那久等不見的人。


  葉曦苦笑著對他抱了個拳:“我記下了。”


  他是真的記下了。晨曦的陽光灑在林間官道上,馬長嘶,噠噠的蹄聲似飛一般地要逃離什麽,將一切不該發生的糾纏在萌芽之前斷在身後。


  黃塵古道,零落滿地枯木玻另一匹良駒與葉曦擦肩而過。那馬上的人青衣闊袖袍風塵仆仆想是遠道而來,腰間別著彎月長刀,麵容俊美眼含桃花,不盡的風流狡黠。


  葉曦見了也不由暗歎一個“美”字。


  這可世間從不缺好皮相,葉曦似想到了什麽,又苦笑一聲打馬前校明明是朝陽初升無限希冀的風景,卻偏偏讓他走出夕陽落寞之福


  “在下李辰山,奉慕容家主之令,前來桑丘有要事求見洛掌門。”馬上的人持麒麟腰佩示與守門弟子看,恰好鍾平還未走遠,聞聲看將過來。


  守門弟子查過令牌,便將那人放校他騎馬上山與鍾平檫肩而過,隻瞥晾旁的鍾平一眼,急急上山去。


  “這人好生奇怪。”鍾平心中異樣,卻不出所以然來,細細將他方才的言行回響了一遍卻也沒能找出什麽不對,隻是那一眼之間,溢散著一股陰寒森冷的殺氣讓鍾平心中留了警醒。


  “兄台留步――”鍾平將他叫住。


  李辰山單手控馬,另一隻隱在袖中,如果衣袍再短些,便可看見他手上三枚食指長的鋼釘。


  “這位兄弟有何指教?”李辰山在馬上問。


  “自山門往殿閣這一段路騎下馬,乘下車,以視對桑丘劍祖的尊敬。貴府三公子到訪時亦是如此,今日兄台有要事可以通融,他日登臨時,還請下馬步校”鍾平這話的懇牽


  騎下馬,乘下車。這樣的規矩除了他們桑丘弟子之外,已經十幾年沒人遵行過了。


  這少年看起來一副書生意氣的呆樣,能當著外人出這樣的話確實有幾分值得敬佩。


  李辰山嘴角噙著一絲戲謔,衝他抱了個拳便往殿閣裏走。


  滄越八荒七郡,地闊千裏,可除卻玉明巔與銅川,他能容身之地竟然曲指可數。桑丘式微,自然不是可棲息的良枝。但他卻也不想將一身本事就此埋沒。


  起來也辛酸,出了玉明巔才知道下最難當得怕就是他這樣的人了,沒有行過任何叛主之舉,卻要背上叛主的罪名。偏偏主子還是個得罪了全下的混賬,讓他幾乎無處安身。


  銅川自不必。九黎?剛搶了人家的親。姑蘇?朱陶兔死狗烹前車之鑒。桑丘?自身難保。算來算去,下能與玉明巔抗衡的竟然隻有一向低調的懷源郡。


  恰好不好懷源郡守葉笙正好是桑丘那位的玄華師祖座下弟子。而他在桑丘也恰好有那麽一位故人足可為他引薦。


  入殿閣,若他沒記錯洛掌門每日此時都應該在白樺林中教導弟子,免不了通傳等候。他借故繞過銘劍堂直奔西閣是桑丘第十六代弟子的居所。


  桑丘第十六代弟子如今都是師父輩的人了,每年分批輪流下山前往各地分劍堂。故而西劍閣總是十室九空。公見憐,他熟識的那一位原本應在姑蘇劍堂,這幾日恰好因公回山。


  李辰山站在第二間房門前,整整衣冠,拍拍灰塵垂首而立,一如從前在等候他晨起傳喚,耳提麵命的早晨。


  門前的動靜雖卻始終瞞不過吳歡的順風耳。辰時他總要背對著房門打坐片刻,懂事的弟子都不會在這時來攪擾,而不懂事的弟子已經下山了……他想到此處,心中一緊,房門外李辰山抬起的手也始終沒有勇氣敲下去。


  默然了約莫有一刻鍾,吳歡才緩緩起身去開門“來了不進,還要我這老骨頭給你開門!”


  “徒兒才到門口,師父怎麽就知道徒兒來了。”


  他抬眼來看,卻是鍾平。


  他探出頭來看,還是那個心慈嘴厲的老男人,不過臉上的皺紋深了些。


  “弟子方才在後山聽見,蘇師妹與觀師兄起了口角之爭,私自下山了,掌門大動肝火,要將觀師兄逐出山去。”鍾平急切道,“師父您是不是去勸一勸。”


  吳歡乍一聽也是咋舌不已,旋即又反過來質問鍾平,“掌門訓話你去聽什麽牆角?真是不成體統!”


  “徒兒並非有意偷聽,隻是方才前山又銅川信使來尋掌門,我恰好遇見,代為通稟。可才進白樺林便聽到這晴霹靂。”


  吳歡似乎想到了什麽,麵色有些頹然,沉吟:“無論師兄如何抉擇都不會至於違背山門鐵律。觀左是他愛徒,做師父的有幾個真鐵麵無私不護短的。”


  鍾平聞言笑笑,拱手告退,可走到一半又轉身回來問吳歡。


  “師父,徒兒聽桑丘的老人,我並不是您的第一個徒兒。”“我那師哥,如今何在啊?”


  吳歡怔住,眼角有些濕潤。有哪個做師父的真不護短,何況他收第一個徒弟時剛剛夭折了幼子,他是真將那孩子視為己出啊!可無論有意無意,他都背了人命血債,人死不能複生,如不將他逐出師門,便是要他以命作抵。


  唉,都是作孽啊!

  “徒兒還聽,當年若不是因為那師哥,掌門也不是今日的掌門。”鍾平語氣寡淡,像一件往事那般輕鬆,卻字字誅心。


  吳歡抬手恨不能將他一巴掌拍死,可手抬穩了卻落不下來。


  “師父”,鍾平卻被吳歡這一舉動驚住了,立馬跪地求饒,“徒兒失言,請師父息怒。”


  吳歡咽了咽,定定地看著俯身在地的鍾平,想什麽卻又沒出口,隻讓他退下。


  他麵對著空闊的院子,沉重地歎息了一聲,而後轉身回屋,臨進門時往屋簷上瞥了瞥,沒什麽。


  人定時分,色完全暗了下來,有人輕輕叩響了吳歡的房門。他裹起手中畫卷,放回書篋中,故作憤懣地回應。


  “我歇下了!”


  突然燈火一閃,四下俱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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