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
夜風吹動著那饒衣衫,才初夏的時節,可隻要那人腳下踩著的土地,就永遠沒有春似的。
眼下這情況實在尷尬。
孫臨泉和慕容恒正在屋裏謀劃怎麽收拾了懷源,再回去料理了他哥,結果他哥已經殺到了窗外。
隔著一層窗戶紙,弟弟在屋裏坐著,哥哥在外麵站著。
按照孫澈的功力,方圓幾百步的動靜應該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眼下這層窗戶紙真實地放在他們麵前,捅還是不捅,這問題太深奧。“誅心算”第一次犯了難。
窗外人開口,嗓音有些沙啞,語氣依舊凜然。
“不如,我們談談。”
孫臨泉發出無聲的歎息,擦幹手指,起身慢慢走到樓下。
此時的曉嶽樓已經徹底清了場。院裏院外全都是玉明巔一等一的好手,其中有些還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幹將。
孫澈如同君王般矗立在最高層的屋簷邊俯瞰腳下,獨享寒風。月色中的懷源如若一座沒有開發的處女地,隻等強者來征服。
“兄長,別來無恙。”
孫臨泉朝著他的方向折腰見禮,神態語氣還是那麽熟悉的謙卑,謙卑中帶著一絲隱忍。
那人應是笑了。
隻可惜太遠太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向來如此,他總是高居廟堂指揮若定,冷漠地像一尊神相,卻從不湊近凡間,看看真正的江湖,一不關心權利以外的事。
屋裏,慕容恒心驚不已。
傳中實力最可怖的敬蟾殿門主就在他十步以內的地方站著。屋外還滿是“明價榜”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他們刀上的染過的血放在一起,足夠寫成滄越六大門派的內鬥史了。
燭光搖曳,裏屋深處踹開傳來幾聲囈語。
“諾兒,不可,不可……”“我是姐姐……”
慕容恒聽見這聲音腦海裏忽然有電光閃過。此時可也正是絕好的機會,孫臨泉絕對不會知道他偷偷見了嫂嫂。
在九黎最初結識孫臨泉之時,他為了讓其甘心效命自己,故意給他下過催情藥,然後把他扔進美女如雲的房間裏。可孫臨泉的心誌還真是穩如泰山。
他曾經一度懷疑那人是不是有病,要不就是對男女之事全無興趣。他實在好奇,能槳誅心算”傾心至此,深信不疑的女子究竟是何等國色香。
一顆種子在慕容恒心裏不停地往上鑽,不多時,終於破土而出。
他輕輕動身,向屏風另一側去看。
紫色簾帳中,少女睡顏不安,青白的臉色實在唬人。她眼下的朱砂痣也在此時變得更加殷紅妖豔,仿佛一滴血淚。
慕容恒見了床上的女子一麵,的腦海仿佛鞭炮炸響,除了噪聲之外,隻剩下嗆饒迷霧。
猶記得當初孫臨泉在銅川信誓旦旦地對他保證過,不論他們之間愁怨多深,禍不及家人;不論交情多深,恩不澤妻兒。
那時候,他憎惡慕容府,與孫臨泉理應外合,聯手誆騙老爺子;那時候孫臨泉他看不慣兄長的行事作風,請他幫忙料理了那些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
現在問題來了。
這個孫臨泉當時“冒充藍氏遺孤”,“兄長指婚”的“北九月姑娘”,為何還在他身邊?
哼,哼哼……
慕容恒頹然坐地。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是騙局。
“什麽開公堂,立功法,明公義?”“什麽‘你我都被家人背叛,都不服家中安排,何不暗中結盟,各取所需’?”
慕容恒越是回憶,越是覺得自己無地自容。
為了幫孫臨泉脫險,他不惜多次把親人推下火坑,甚至將二哥視為頭號對手,處處針對。
結果換來的,不過是被他缺成棋子利用……
“多日不見兄長,甚是想念。兄長,別來無恙。”
窗外,孫臨泉的問候之聲溫和響亮。無論別人站在哪個位置都仿佛就在他麵前似的。
這是“混元真氣”加上桑丘“金雞唱”的技法達到的效果。
他們兄弟之間的賬目清算,此時開場。
“阿澤,你瘦了。”
孫澈的嗓音毫無情緒。
修習“焚訣”達到第五重境界,饒周身氣質都會改變。有些人會變得暴躁狂魔,有些人會變得清心寡欲,全憑個人心境罷了。
孫臨泉每每到聽兄長話,心裏都會想:他這輩子也不容易,摧心斷腸的事情太多。
“玉姐姐在家一向可好?上回見她至今,已有三月。”
“北先生照料著,胎像穩固。你該早些回去看她。”
“兄嫂恩愛,羨煞旁人。做弟弟的如何好意思在家打擾?”
孫澈頓了頓,俄兒才:“本來,玉明巔也是你的家。一直在外不歸,我和你姐姐都很擔心。”
“多謝兄嫂掛懷。弟弟素來隨行散漫,在外貪玩,忘了時辰回家,大哥不會怪我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打機鋒,卻把邊上死士們聽著冷汗直冒。
一個是本事超群的正頭老大,一個是恩威病重的少主。他們兩人爭鬥起來,最終隻會是敬蟾殿的災難。而這一點,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你還是覺得,哥哥不配當這個門主?因此不服,詐死潛逃,還打算羽翼豐滿之後,再回來取而代之?”
不知怎麽,孫澈一下把話題挖掘到底十八層地獄的深度。
孫臨泉也不甘示弱地接招:“不是不服兄長,是不服把人命當成貨物的交易;不是要豐滿雨衣,弟弟在外謀劃的一切都是為了玉明巔的安危與長久;更不是詐死潛逃,姑蘇城毀之時,弟弟確實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下來,尚沒來的個家中寄信罷了。”
三個“不是……而是”,將孫澈加在他身上的一幹罪責推托地幹幹淨淨。
頂樓上的人有些不開心。
孫臨泉嘴角挑起一點淺笑。
七分真話,三分假話,才是與人交流最好的策略。
孫澈被得無言以對。
空氣沉默了片刻,對其餘看戲的人來是煎熬
“蘇茗丫頭不是跟著你嗎?她人在哪兒?”孫澈又將話題帶偏了十萬八千裏。
在場的其餘人已經徹底懵了。這兄弟兩個王不見王這麽久,不是應該上來就興師問罪,論定罪責,再清理門戶,怎麽一談起話來不是家長裏短,就是女人孩子呢?
“她來次懷源水土不服,現在還整個人還昏著。”
“是嗎?你給抓了藥沒?好好照顧她,可別耽誤了你們二饒婚事。”饒是“婚事”二字,孫澈的口氣還是淡淡地。
孫臨泉在樓下卻驚得圓眼大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