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誤

  這屋子裏有股潮濕的黴味。因為房門開闔,灰塵在空中恣意飛。


  屋頂懸掛懸掛著,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蜘蛛絲。


  裏屋的床板上鋪著被褥,同樣是灰塵仆仆,恐怕已經許多年沒有人睡過了。更別說茶水,連完整的杯具都未曾見到。


  “有道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陶丞想破腦袋,也絕不會想到我們就住他的別院裏。”


  “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這是陶家的院子,你就這麽肯定不會有人來嗎?”


  “夫人有所不知。懷源陶氏慕容府家大業大。他們家雖然也占地千裏,住著廣廈高閣。可惜這些年裏子已經空了!”“就拿我選的間屋子來舉例,若是陶家還能想到把這後院翻新整修一遍,至少還得從玉明手裏再搶兩座銅礦山。”


  白影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


  但見許氏捂著口鼻,十分難受的樣子,他又覺得有些抱歉。


  “屋子是簡陋了些,可勝在安心。夫人先委屈幾天,一切有我。”


  說完,他對許氏抱了個拳,便走進裏屋開門開窗,一件一件倒騰起屋裏的東西。


  因為打掃起來灰塵重,他便給許氏指了條路,讓她避到廢園中散步。


  許氏便依言避開。


  若是拋開荒廢的雜草和滿階生長的藤蔓不談,廢園裏的景色的確是秀美非常,可以想見它的主人曾經該是怎樣地風光無匹。


  假山亂石,楓林桂樹,枝頭紅的、黃的、半黃半綠的樹葉層疊出秋日中華麗的色彩。


  盡管蕭條,卻沒有一絲肅殺的氣氛,反而讓人覺出“夕陽無限好”的溫情。


  幾行大雁從天空飛過,啼鳴相和,翅膀撲棱,排隊飛過重重高牆,終於沒入雲天無際處。


  她便在亂石叢中尋了一塊略微平坦些的山石,愜意躺下數大雁。


  數到犯困便沉沉睡去。


  時而夢見九黎山花爛漫,時爾又在慕容府采菊煎茶。


  日將暮時,秋風轉涼。


  許氏醒來時身上正披著一件灰白的錦緞大氅。


  身旁還是那些陌生的煙樹雜草,獨不見為她披衣的人。


  睡的時辰太久了,許氏緩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是了,她跟一個叫謝逆麟的鬼男人私奔了。


  許氏想到那兩個字不由輕笑。


  跳下石山,沿著來時的路徑走回小屋。好在從小行走山野,她記路的本事還不錯。


  然而轉過院牆之後,她卻深深懷疑自己是走錯了地方。


  原本的陳舊酸腐之氣一掃而空,此時屋裏窗明幾淨,桌上還擺著一隻白瓷瓶,瓷瓶中插著幾支不知哪兒尋來的金菊。


  裏屋也換了全新的被褥床單,隻是隔斷內外的床簾實在破爛地不堪用處,被人拆了下來。


  另外一側書案空空如也,而牆邊那幾架大書架被人鋪上了從廢園中摘回的花草藤蔓,又用短木架子擺出各種動物的形狀,作為大型創意植物裝飾展櫃。


  許氏滿眼新奇地走到書架邊,拿起一隻“四不像”捧在手心把玩。


  “好看嗎?我做的。”


  身後忽然有人開口,嚇了許氏一大跳。


  回頭,那人正倚門抱懷,看著著她輕笑,不隻是為他的作品得意,還是在欣賞自己受驚的樣子。


  他手裏還提著三包荷葉紙,並兩個黑陶小酒壇,如同話本子裏那些恣意輕狂的少年郎活了過來。


  許氏便放下“四不像”,問:“你去哪兒了?”


  “屋裏不便開火,我出去買了酒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先將就這吃些罷。”


  白影便將東西遞給許氏。


  可她的手卻似乎有千斤重,想接,卻抬不起來。


  “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睡久了頭昏?還是著涼了?”


  見她愣著不說話,臉上還有些才睡醒的潮紅,白影便將東西往旁邊的桌上一放,空出手來探她額頭的溫度。


  “謝逆麟。”


  “嗯?”


  許氏語氣生冷。


  “你到底想做什麽?”


  “此話從何說起?”


  “你做這些……,還有那些……”許氏指著那一大書架子的草貓兒、花兔子、蔓條狗語不成句,“你到底在做什麽?”


  “什麽做什麽?你慢慢說――不如先吃,不然該涼了。”


  那男人說話間已將三包荷葉紙慢慢拆開――去骨燒雞,花生米,剩下一包桂花糖糕,樣式精致。


  隨著食物的香味慢慢散開來,許氏的心裏更如石堵。


  而謝逆麟順手便把一塊桂花糖糕塞進她嘴裏,那甜而不膩的味道一下子占據了她整個味蕾。


  許氏的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白影喂她糕點的手便停在半空。


  眼前的女子一邊嚼著他親手喂的食物,一邊無聲地流淚,他終於沒辦法再裝傻。


  “不餓嗎?”


  謝逆麟輕聲問道,語氣低沉地似乎有些頹喪的意味,而後他苦笑問許氏:“可是我餓了怎麽辦?”


  狐狸似的眼中一兩汪貪戀不舍的光潭。


  話音才落,那雙執筆作畫,也執扇殺人的手便將愛人的頭捧近。


  探頭合吻。


  唇舌交纏,遇見熱烈,碾碎的不知是誰的拳拳心意,甜中帶苦,苦中含腥。


  “我做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你?你忘掉慕容府好不好?我知你心裏還有很多顧慮,我會一件一件幫你擺平,為什麽你不肯信我呢?難道次次都要我求你嗎?袁兒。當然,若是你真的希望,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話在許氏腦海中點燃了一片煙花,脖子上被吻過的地方帶起陣陣酥麻。


  許氏心裏一緊。


  “可這樣是不對的!”


  “有什麽不對?”


  “我現在還是別人的妻子!”


  “我在乎過嗎?”


  謝逆麟的回答近乎偏執,仿佛隻要他想做,即便天傾河倒流,滄越大亂也都是他信手拈來的事。


  “我隻知道我喜歡你,而你也喜歡我。對不對?”


  白影停下進一步的動作,認真地看著許氏的眼睛。


  “隻要你說不對,我現在就走。我們從此永不相見。”


  盡管已是麵滿臉淚流,可還是無法洗去許氏心中的愧疚與不安。


  “你說不出口。”


  “這不就結了?”


  白影霸道地替她作答。


  所謂情愛與責任的問題,在他眼裏,好像就與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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