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所謂父愛
“早點解決掉我?”緋色的唇瓣微微勾起,挑出一個似乎包含了無限深意的笑容,即墨無心掠了掠垂落下來的碎發,神情淡漠而涼薄:“倒是一個防患於未然的好法子,不過……”她頓了頓,嘴角的弧度愈發地深沉了:“我覺得你在生出這樣的想法之前最好能先掂量一下彼此間的差距。”
若他不是師兄的生身之父,她早一百年就放任這個男人死掉了,又哪裏還會讓他有機會站在自己麵前誇誇其談?居然還幻想著先下手為強,是不是她自出穀以來都表現的太好說話了,否則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不自量力地想踩到她頭上去呢?
毫不示弱地回看向她,炎烈麵上的神情萬分堅定,絲毫沒有半點要退縮或者忍讓的模樣:“就算你再厲害又如何,就算我拚上性命又如何?隻要是為了燼兒的安好,要我付出一切代價都可以!”自打知曉了即墨無心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就明白用自己一國之君的名號來壓這個女子並不現實,是以,從方才開始,他就沒對她用過自稱。但這並不代表著他身為帝王的尊嚴可以被隨意踐踏,他必須讓她清楚,自己還是那個人的父皇!
“終於記起來你還是師兄的父親了?”並不遮掩眼神中的輕蔑,即墨無心實在是厭惡透了這樣大義凜然的言辭:“那當年對自己妻兒的死活不管不顧的男人又是哪個?如果你還記得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又豈會讓你的皇後有機會屢次對寧貴妃母子下手?又豈會在寧貴妃仙逝之後讓師兄無所依托?又豈會連師兄是生是死都確定不了、放任他在外流離那麽多年?若是沒有師父的及時出現,以師兄當時那麽小的年紀,恐怕早就不在這人世間了。”
不知為何,說到最後,她忽然搞不清楚這些陳年的控訴究竟是為了澹台沉炎,還是為了她自己。或許,同樣出生在世間最肮髒的地方,同樣是被生父遺落的孩子,同樣傷著痛著捱過了這麽些年,她和澹台沉炎之間,有著太多的相似。在替他悲哀心疼的同時,又何嚐不是在替她自己哀聲飲泣?可能,她真正想知道的,隻是這世上父親的心到底可以冷硬到何種程度,到底,有沒有那麽一刻,是為了那被他們丟棄的孩子而跳動的?
“原來你什麽都知道。”突然被一個外人戳中自己埋藏多年的心病,炎烈的臉色霎時就變得無比的難看:“可就因為我虧欠了燼兒那麽多,我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出哪怕一丁點兒的意外。即墨無心,你既然不愛,那又何必再招惹燼兒,讓他為了你出生入死、舍棄一切?”
為君多年,他自認這點眼力還是有的,或許麵前的這個女子對自己的兒子是有那麽幾分情意,是有那麽些與眾不同,可也絕對不到愛的程度。無心無心,她是真正沒有心的人,這樣的女子,縱然驚豔絕世、萬中無一,卻也不值得他炎烈的兒子罔顧性命。他從來都是一個理性多過於感性的人,一如他對當年的雲傾,哪怕一見傾心、相思入骨,為了赤火曆代先皇打拚下來的偌大山河,他都可以強迫自己忘記。如今的局麵,仿佛昨日重現,而這一次,他選擇替炎燼了斷,即使最後的結果可能會令他無法承受。
“招惹?”大概沒有想到他會用上這麽個詞,即墨無心一時之間竟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命是師兄救的,除了師父以外,他就是我最親的人,我們之間隻有彼此。你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會讓他替我去死麽?”
澹台沉炎於她而言,亦兄亦父、亦師亦友,自從師父離世以後,他已是她能在世間感受到的唯一溫暖了。就算是讓她付出生命的代價,她也絕不會舍棄。炎烈居然會這麽想自己,她倒是很有幾分意外,難不成她還真有禍國殃民的氣質麽?
暗哼一聲,炎烈冷冷地撇過頭去,似是連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人心叵測,世事難料,我又怎知你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反正不管我怎麽說,你都是鐵了心要除掉我的,對吧?”眼見兩人糾纏了這麽久也還是沒讓他有一絲一毫鬆口的跡象,即墨無心的聲音終是冷沉了下來。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太有耐心的人,尤其是當麵前之人還心心念念想要殺掉自己之時,她能忍住不先下手為強已經是給足了澹台沉炎麵子了。
“是。”毫不猶豫地應下,炎烈抬眸迎向她:“即墨無心,不要再這麽多廢話了。今天你我二人,必然隻有一個可以活著走出這望月閣,所以,拔劍吧!”說著,他拔出腰間的佩劍,以一種絕對凜然的姿態朝向那幾步開外的女子:“我知道你不是尋常女子,也不打算手下留情,是死是活,各憑本事!”
搖了搖頭,即墨無心語調平平,連些微的波瀾起伏都欠奉:“我從來沒有用劍的習慣,而且,”她好整以暇地在炎烙的席位邊坐下,慢條斯理地端起那盞據說是放了三生迷途的酒,淺淺地啜了一口,這才繼續道:“以我的能力,殺你,還需要如此大費周章麽?”
“你……”被她一句話一噎,炎烈氣得連持劍的手都幾乎快要不穩了,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見過狂妄的,還真沒見過狂妄到這般目中無人的!他的武功雖比不上澹台沉炎和百裏琉笙那樣的高深莫測,可到底當年也是縱橫過疆場、統帥過三軍的,從來沒有人敢在武力上蔑視他。即墨無心,已經是再一次觸碰到他的底線了。
修長如玉的十指輕撫過剔透的琉璃盞,即墨無心晃著杯中的酒液,眼神沉靜,語帶歎息:“炎烈,你這不是為了師兄好,你是在打著父愛的幌子逼他作出選擇。其實,從頭至尾,你最愛的還是你的江山,你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