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地獄
手中的象牙梳驀地停住,即墨無心望著菱花鏡裏男子的背影,隻覺得那一抹黯然沉色竟好似是個無底的黑洞,幽幽地吞噬了所有的光亮,惟獨剩下無盡的痛苦和茫然:“你就那麽,恨不得我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心中忽然湧上一股莫名的煩躁,即墨無心索性扔了手中的梳子,轉過身來朝向赫連雲歸:“你也說了我隻是在此處休養,並不是囚犯,那我和百裏大哥見麵敘舊又有何不對?如何就成了我們要置你於死地了?這頂帽子,未免扣得太重,我可不敢受著。”
“見麵敘舊……嗬嗬,好一個見麵敘舊。”悶悶地發笑,赫連雲歸緩緩地回過頭來,嘴角的笑意卻是比方才的那一道背影還要寂然:“看來早在很久以前,你們就在商量著要怎麽樣除掉我了。”
唇角的線條逐漸冷硬,即墨無心盯了他半晌,隻道:“你非得要這麽說話麽?”
她倒寧願赫連雲歸還是那副世外高人打禪機的模樣,縱然眼中分明心底清楚也不予以點破,隻一味老奸巨猾地暗地施為,那她或許還能毫不在意地應對。可是如眼下這般,幾乎叫她看出了他眼底的悲涼和淒絕,她反而不習慣了。
“你非得要跟我裝傻麽?”大概也是為數不多的耐性被她給消磨盡了,赫連雲歸大步走到即墨無心跟前,猛地俯下身來,高大的身軀差不多將她整個兒給罩在了裏麵:“無心,不管以前你如何看待於我,我都不在意。可這麽些時日相處下來,我赫連雲歸對你如何你自是清楚的!難道在你眼裏,我依然還是他們口中的那個十惡不赦之徒麽?!”
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這張俊顏,即墨無心發現自己在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問題才好。
打從知曉赫連雲歸這個名字以來,這個人就是自己認定的仇人,她始終堅信是他害了娘親、害了外祖一家,卻從未去想過這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個人。說實話,在初識他的那一刻,她是十分詫異的。因為這個男子,無論從哪個方麵去看,都不像是會做出那等殘忍之事的人。即墨無心向來自詡直覺精準過人,不說錦夜那等道貌岸然之輩,便連隻搞了點小動作的炎烈都沒能逃出她的感知,可赫連雲歸,隻有赫連雲歸,她竟是一直都沒有察覺到他半分的險惡之處。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絕不會有人冒名頂替,她一定會以為是自己找錯了報複的對象。
至於他對她的照顧,那就更加不是什麽需要質疑的事了。事無巨細,每每躬親,即便明知自己是在使性子或者故意激怒他,他也多半隻是一笑置之。麵對這樣的一個人,她莫非還能睜著眼睛說瞎話麽?隻是……
“你對我體貼關懷,我很是感激,但不知你現在看到的,到底是即墨無心還是即墨雲傾?”如斯之近的距離,兩人幾乎是麵貼著麵了。她能夠分明地看到他眼眸深處積澱的糾結和癡迷,她能夠清晰地察覺到他呼吸的熱度和速度,她甚至,能夠感受到他的唇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麵頰。赫連雲歸,已經完完全全地把她當成了娘親的替代品,不僅是因為這張相似的臉孔,更因為她的體內還流淌著娘親的血液。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即墨無心,本就是即墨雲傾的延續。無論是從生命的意義,又或是存在的必要。
“有區別麽?”維持著此刻曖昧不清的接觸,赫連雲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莫不是,你很在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他輕撫著她垂在腦後的長發,卻也同時固定住了她的頭部,並不允許麵前之人有絲毫逃開的可能:“無心,你隻會是百裏琉笙的‘未婚妻’了,因為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們成婚的。”
男子微涼的唇瓣在她麵頰之上輕輕遊移,猶如蜻蜓點水,帶來微妙溫差的同時也讓眼下的情形變得無比的詭異:“你這麽做,對得起我母親麽?你明知道我不是她,卻還要如此,這就是你所謂的對我母親的愛?”
並不因為她的話而有片刻的凝滯,赫連雲歸捧著她的臉,削薄的唇順勢下移,略一側頭,已是直接印上了即墨無心的。以一種令人酥麻的力度輕輕噬咬著那一抹緋色,他竟似是圓滿地喟歎出聲:“你是她血脈的延續,我對她的愛,自然也應該由來你延續。”說完,他再不打算給即墨無心開口的機會,略一鬆開她的唇瓣,長舌就緊跟著直驅而入,半點都不讓她有喘息和反應的時間。
他想做這件事已經很久了,從當年的即墨雲傾,再到而今的即墨無心。現在,終究也算得償心願。
男子和女子生來就有的差距令得即墨無心也無力反抗,更別說赫連雲歸的武功修為本就皆在她之上,眼下這樣激狂的時刻,她除了生生受著、再不去激怒他以外,居然是毫無辦法可想。但見唇齒間的糾葛愈發猛烈,她被他的雙手死死地禁錮在懷中,兩個人的身軀緊密貼合,溫度高得似乎都能將空氣點燃了。
這樣的赫連雲歸,還是初見之時那個天人之姿、溫潤如水的男人麽?即墨無心勉強地睜著眼,看著對方臉上那不顧一切的瘋狂和沉醉,心中一跳,突然就沒來由地升起了絲絲縷縷的同情和憐憫。
娘親對他而言,大概就是一劑能讓人上癮卻永遠也戒不了的毒藥吧?麵前這個狀若癲狂的男子,不知是花費了多少心力,才能將這樣炙熱的情意壓製下去,隻以平素那一貫的淡然表情應付著周遭的一切。單看那樣平靜的外表,估計沒人知道他已經病入膏肓了。
身在地獄,心向人間麽?暗自苦笑,即墨無心闔上雙眼,慢慢地伸手環住了赫連雲歸的腰。
罷了,罷了,她原早就是地獄裏的人了,如今又何懼沉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