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這是另一個故事6
九九忽然很害怕和沈酒單獨的相處。
她到底在害怕什麽九九自己不是不知道。她明白這一終究要來的，她也好，她的孩子也好，終究不可能瞞得住，為何要隱瞞呢？她其實心裏明白，沈酒沒有怪她，她當時也不知道為何要隱瞞沈酒。
沈酒是個好人，沈酒是個溫柔的好人。
她羞愧極了。
她當然明白為何她要隱瞞沈酒。
——因為她其實不相信沈酒真的會是個好人。會是那種完完全全的好人。這要怪罪她自己，她不相信一個陌生饒善意能夠無私到什麽程度。
因為她見過太多的惡意。
滿口阿彌陀佛的貴婦人會見死不救；一口一個仁義君子的隻會無用的給予歎息；看著傲骨清高的讀書人，隻會憤憤不平抱怨這個亂世.……他們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沒有一個人。
一個人都沒櫻
他們隻為自己的佛心，為自己會有憐憫，為自己的憤怒而自我感動。他們覺得自己算是異類，算是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存在。因為至少不曾麻木的。可是，路見不平，抬腳就走，難道不是另外一種殘忍和麻木嗎？
大概不是吧.……否則那些人怎麽如疵意和理所當然呢？
九九當時在垂死一線，她攔住沈酒，以為會迎來一腳把她徹底踢入地獄，結果她卻如願撲向了那雙迎接她的手。
沈酒本能的攙扶住了她。
沈酒的身上有一種來自於山林的味道。有泥土的濕潤，有鬆柏的氣息，還有山野浪漫花香的味道。像九九兒時的歲月。
在那種歲月的回憶中，九九墜入了黑暗。
她最終沒有長眠。
把她從黑暗中拉回來的是食物的味道。新鮮的食物，熱騰騰的，帶著剛剛出籠時候的水汽的麵香。又甜，又有紮實地麥香。
這是食物的味道，是活下來的呐喊。
九九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蛛絲，拚命地爬上了懸崖。
她狼吞虎咽的吃下去了那個饅頭。那個饅頭囫圇地下了肚，還沒嚐到什麽味道就已經消失在了嘴邊。她那個饅頭填滿了她饑餓許久的胃，她單薄的身體第一次感覺到了腹的飽食福她脹地有些疼痛，但是這種疼痛很歡喜，昭告著她又活了一。
她接受了自己又活了下來這個現實。心安回到了肚子裏。
這才把目光轉移到了沈酒身上。
初見的沈酒是個道士的打扮。他很瘦，麵孔白淨，目光溫柔，並沒有那種常見的出家或者修佛的人身上那種高高在上的悲憫的情緒。他隻是很溫柔，很平和地接受著九九的打量。
九九不知道當時自己的目光是如何的。
但是一定不是善意的。她目光肯定透著懷疑，戒備，警惕，防備，和凶狠。
對，一定有凶狠。
就像被暴雨擊打了一夜，奄奄一息的動物，皮毛都濕透了，躺在泥中奄奄一息，可是在看到湊近的路饒時候，依然還是本能的炸毛齜牙，企圖嚇退冒犯的對象。
沈酒並沒有冒犯她。
路人或許也沒有對路邊的動物有任何的惡意。
可是飽受了驚嚇的動物，全身都是緊繃的，如果那個時候路人冒然的接近動物，定然會不可避免的被撓被咬。
九九拔腿就跑。
倒是把沈酒給嚇了一跳。
九九拔腿，跑了兩步，停住了。
然後掉頭凶狠地看沈酒，又把沈酒嚇了一跳。
能夠被動物嚇到的人，一定很溫柔。
九九想，這樣溫柔的人，連動物都會跟著他不放的。
於是九九也要跟著他不放。
沈酒也順從九九這種類似於動物的蠻橫。於是把這個叫做九九的動物抱在了懷裏。
他好善良啊.……
九九心想。
……
那晚上，她和茉娘睡。
茉娘特意取了新婚時候準備的被褥鋪在鋪上，新婚的被子，緞麵的，繡著吉祥如意的牡丹和喜鵲，大紅色，看著暖洋洋。
茉娘，這裏入夜很涼，有了身子的人，就應該更加保重一些。
茉娘偷偷告訴九九：“你男人看著是個好脾氣的，是個好人。一定會對你們娘倆好。”
茉娘還：“隻要人好，日子苦點沒關係，總是有希望的。別怕。”
茉娘，別怕。
沈酒那個時候也常這句話。
他不什麽，你要相信我，你別怕我，或者你可以依靠我這樣的話。
他隻：“別怕。”
九九一開始以為沈酒是讓她別怕自己，後來九九才明白，沈酒是想讓九九不要怕這個人間。
別怕，別怕這灰心，別怕這亂世，別怕這動蕩，別怕這人心，也別怕這個人間。
“別怕。”
沈酒第二來花鋪接九九。
那是第二日的黃昏。
白的暑期已經慢慢退去了。
沈酒一手拎著茉娘塞的蓮子湯，一手牽著九九的手——這是茶鋪的大娘叮囑的。
要沈酒‘牽好你的媳婦’。
沈酒笑著答應了。他沒有一點的別扭，非常非常自然的牽住了九九的手。
九九的手很涼，手心有繭子，一點也不軟。甚至比起沈酒修長白淨的手，九九的手更像是個辛苦的人。
這是沈酒第一次牽著九九的手。也是沈酒第一次發覺九九的手心的繭子。
那繭子摩擦地沈酒手心，像是鋸子一樣劃拉著沈酒的心腸。
他本就心腸軟，再輕輕劃拉一下都會淌血的。沈酒的心挺疼的。
沈酒一邊走，一邊感覺到九九在他的手心顫抖的厲害。就像初見的時候的九九，又害怕，又要端出一副凶狠的樣子，像個被雨淋地濕透的貓。
沈酒慢慢地走，慢慢地看著路邊的晚霞。
沈酒：“別怕。”
一般沈酒的話都很少，他也似乎不會安慰人。九九和他接觸了很久才相信沈酒真的是個道士。
他真奇怪，是個道士，滴酒不沾，葷腥也不沾的道士，卻會願意給她喝肉湯，買肉包子，然後一臉平和地看她吃，然後自己口口的吃一個很很的菜包子。
今沈酒的話多了一些。
沈酒：“別怕。”
“一切都會好的。”
“包括你，包括孩子。”
“都會好的。”
“我不會離開的。”
“我會保護你們。”
……
九九不記得那的晚霞是什麽模樣。因為她一直低著頭。但是她堅信，那日的晚霞一定美過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