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阿其花
他的兄長鄭濡,死時不過雙十年華,若真是疫症,怎麽日日進出的林知淵沒事,伺候湯藥的仆人沒事,與他同吃同住的軍士也沒事!就他一人,隻他!一人!
百姓聽信流言長跪於宮門口,先帝為平眾怒,讓父親了結兄長的性命,於天家而言,這是給鄭家的恩典,可誰要這樣的恩典!
鄭濡單膝跪下,左手握得緊緊的,‘嘀嗒嘀嗒’滴下來的血點愈來愈快,他望著阿酒,眼底的悲涼慢慢浮漫出來,不言語亦不催促她作決定。
這一刻,他不再是京都不可一世的鄭小公爺,而是一個失去摯親悲慟難忍的尋常人。
作為大夫,阿酒拒絕不了這樣的眼神,於是她抬眸看向景嶸羽。
她的瞳仁清清亮亮,是那種不摻雜質的純粹的黑,在讀懂她的意思後,景嶸羽握她胳膊的手指驟然收緊,“不準去!”
“不為治病救人,學什麽醫,做什麽大夫呢。”阿酒的聲音輕輕柔柔,神情卻異常堅決,忽的,她笑了下,“我知道世子爺擔心我,我心裏開心得不得了,可有些事是我必須去做的,推不得更拒不得。”
她眸中蕩漾的點點笑意,引得人不由醉在其中,她就是這樣的,看著沒一點脾氣,實際主意大得很,認定的事情,誰都拗不過!
景嶸羽緩緩鬆開手指,下一息握住她的手,“帶我一起,否則你別想出侯府。”
時間好像在此時停住了,四目相對,眼神流動間有什麽東西和從前不同了,良久,阿酒說道:“好,我們一起!”
侯爺和夫人到鬆苑時,院裏已恢複如常,阿酒在給鄭舜包紮,而自家兒子守在一旁,視線一直就落在她的身上,生怕一不留神姑娘就跑沒影似的。
景修義和夫人駐足在門外,看了好半晌,直至阿酒再度起身,他們才‘幹咳’兩聲,“呃……打完了?”
憋了半天,景修義就憋出這麽一句,身旁的夫人白他一眼,眼神裏的意思很是明顯,打沒打完看不出來?
鄭舜起身拱手道:“許久沒和嶸羽兄切磋,動靜鬧得大了些,驚擾了侯爺和夫人,全是阿舜的不是。”
能驚動下人去喚他們,怕不是他說的切磋那麽簡單,景夫人朝兒子看去,隨後,景嶸羽眼底一片坦蕩的應了個“嗯”,她笑著回道:“是下人大驚小怪,你們先歇著,我叫廚房做些茶點送來,阿舜留下來用膳吧。”
“不用,我們有事出去一趟。”景嶸羽拒道。
鄭舜隨即解釋,“是,世侄此番來是為請阿酒姑娘過府醫個病人,時辰也不早了,侯爺,夫人,阿舜先行告辭。”
他這樣一說,景夫人和景修義明白了個十之七八,定是嶸羽不讓阿酒過府,為著這事,兩人才打這一架,自家兒子啊,當真護短得緊。
拜別侯爺和夫人後,三人出侯府,鄭舜是騎馬來的,剛翻身上馬,景嶸羽拉住了韁繩,“那人現在在哪兒?”
“府上啊,我安排在西南的偏院,有單獨進出的小門,不易惹人察覺。”
“快回府把人挪出來,我和阿酒在城西柳莊等你!”說完,景嶸羽鬆了韁繩,重重拍了下馬身,緊接著,受了刺激的馬揚長而去。
景嶸羽和阿酒坐馬車行至城西柳莊,這是他前些日子買下的園子,園裏除了門口的兩名守衛,就剩剛來的阿酒和景嶸羽一行人了。
半個時辰後,鄭舜和青城把人帶到,挪進屋子。
那人身上破布襤褸,身形能看出是個女人,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沾滿了血汙,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從院子到屋裏短短幾十步的腳程,她已經吐了不下五回血。
阿酒手探向她的脈,“除了吐血,她和小公爺的兄長還有何共同之處?”
“頸後,”鄭舜指了個位置,“她和兄長的頸後都有根紫色的線。”
阿酒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確實如此,耳下至頸部,有根顏色還不很明顯的紫線,她換個手繼續切脈,“你們去外麵等我。”
“不成!”景嶸羽下意識拒絕,這人來路不明,要是旁人做的局,他們都不在,她的處境豈非很危險。
“我要給她脫衣服,你們都是男子怎能在這兒!她現在連隻螞蟻都捏不死,世子爺不用擔心我的安危,快些出去吧。”阿酒邊起身把他們往外趕邊催促道。
待門再度被關上,阿酒褪掉她的外衫,終於在她胸口發現了一個芝麻粒大小的紫色斑點,這就能對上了,等紫線延伸至這個斑點,這人性命不保。
阿酒割破她的手指,用茶杯抵在她的傷處,放了小半杯血出來放在一邊,替她敷好金創藥後,拿上盛血的茶杯轉身去到外間。
用銀針一試便知是不是毒,阿酒用銀針沾上血,杏眸一眨不眨的盯著針尖,兩息後,帶血的銀針竟沒有變色!
怎麽會這樣?阿酒蹙眉思索,在看到紫色斑點的那一瞬,她已經確定,這是毒,不是什麽疫症,既是毒,銀針怎會試不出來?
她腦中忽的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幾乎是同時,阿酒從椅子上站起來,推門出去,“我要蟾蜍酥,多少都可以。”
青城和常念掉頭去買,景嶸羽問道:“有得治?”
阿酒搖搖頭,“還不知道。”若真是她想的那樣,屆時她該怎麽和鄭舜開口呢。
過了片刻,青城帶回了蟾蜍酥,阿酒緊抿著唇瓣,悶頭接過進了屋子。
蟾蜍酥素有‘毒王’之稱,毒性霸道異常,隻消一星半點兒就能讓人殞命。
阿酒端起盛血的茶杯,一點點往其身上倒,隻見殷紅的血跡慢慢滲透蟾蜍酥的表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那原本金黃的顏色逐漸變得深暗,而後深暗逐漸褪去成灰色。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另取根銀針刺入酥皮,不出她所料,無毒!蟾蜍酥本身的毒性被茶杯裏的血吞噬殆盡!
阿其花!阿酒怔怔的看向床榻上的女子,她竟然中了阿其花的毒!
若真是林大夫,他是怎麽煉出來的?
景嶸羽擰眉望著她在門上投下的身影,先前還能看到她手下在不停忙碌,現下像是被人點了穴,一動不動的。
“阿酒?阿酒?”
景嶸羽不等她回話,進到屋裏,見她指尖泛白的攥著盛血的茶杯,在她的麵前,桌上淩亂的擺著蟾蜍酥,有金黃色,有灰色,而她本人眼神空洞,神色怔然,像是在發呆,抑或者是被驚住沒回過神來。
他安撫的拍拍她的肩膀,手順勢要接過她手裏捏的茶杯,還未觸到杯身時,阿酒出聲阻止:“別碰!”
景嶸羽的手立時停在原地,沒再近一步,他輕聲喚道:“阿酒?”
阿酒緩緩的偏過頭,對上他清潤的鳳目,舌頭舔舔幹冽的唇瓣,脆生生的嗓子像是蒙上一層濃霧,幽深又暗啞,“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