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奪書(三)
稍事眾人間傳來低語,似在嘲笑池家。但很快這些紛亂的雜語被淡淡的輕笑壓住。
“後生可畏。不介意讓樂某與你們切磋一二。”聲音自樂淼的鬥笠下傳出。
眾人噤若寒蟬,不由看向朝前走去的樂淼。
明動有些訝然,盡管玉如意對樂淼的評價很高,卻也至於一語出百人默。熟不知他從未以修者的身份入江湖,在江湖上像樂淼這樣的修者比之縹緲的十人名聲更甚。
畢竟這些修者真真切切見過樂淼十步殺一人。
秦般蘭在見樂淼時,就知此人目的應與她一樣保護池灰度。此時未料到他竟要出手,故笑道:“前輩欺負後生,可不像話。”
樂淼轉頭道:“依大將之言,可是看不起他們兩人。”風聲起,直指明動和古柔。
秦般蘭無窘迫之色,反而大笑道:“閣下可是在軍府通緝榜前十?”
“那又如何?”樂淼緩緩轉身。
“本將在此,豈有閣下出手的道理。閣下是認為本將比不上後生?”秦般蘭橫槍立於胸前。
樂淼抽刀輕撫,道:“豁?有意思!”
當下四目相對,頗有劍拔弩張之勢。
見此明動愈發疑惑,這秦大將到底站那一邊。一旁的古柔淺笑不止,心想真是步好棋。
這時池灰度冷聲道:“兩位各司其命,且莫傷了和氣。不然兩位可能要敗興而歸。”此話一改之前的緊張。
這令明動微微側目,而古柔則瞥了瞥唇角。一個讀書人隻敢拿篤定的事兒說話,豈不是讀了死書?
而這句話似乎捏住了樂淼與秦般蘭的命脈,兩人同時止聲。
而一直憋了口悶氣的柳玉趁機開口道:“秦大將想幫同僚的心情我們明白。可你別忘了,今個兒來的目的。”
不敢拿樂淼出氣,隻能撒在秦般蘭身上。
古柔暗笑柳玉愚不可及。大將行事如何,豈要外人多嘴?
果然秦般蘭麵色一寒,鐵槍輕顫,殺機湧動。眼看她要出手,池灰度冷漠的瞥了眼柳玉,轉頭說道:“勞煩樂前輩出手。我再告訴你風貂的下落。”
樂淼道:“樂某隻要斬龍的下落。希望你池家言出必行。三刀,樂某答應池破,隻出三刀。你好自為之。”說著,風聲漸起。
“第一刀,聞風便知雨。”
元氣如風,快到極致,卻又如雨,絲絲入扣。
秦般蘭頓感寒氣蝕骨。鐵槍飛舞,抵擋樂淼密不透風的攻擊。
“第二刀,風聲鶴唳。”
這一招並非針對秦般蘭,而是朝明動和古柔劈去。
他看得出,池灰度的奪書之行陷入僵局。若要讓池家承了允諾,那留不得任何破綻被當做借口。
這一刀,一來是幫池灰度,二來是想看看自己與巴雨還有多深的差距。
風聲縈繞耳間,虛虛實實的刀元氣從四麵八方湧來。
古柔反應開來,落符的同時笑道:“奇才的下落,小女也知曉一二。明大將也曾見過季大將。秦大將可無須理會池家的小人。”
而在古柔開口的的同時,池灰度冷冷道:“還不動手,在等你師傅來?”
柳玉自是明了這話對他說,趕忙從秦般蘭大開大合的招式收回目光,不敢多言再次動身。今個兒,他之所能出現在此,全仗著他有個了不起的師傅,池家的大客卿。
奇才與季厚葉大扯在一塊,莫非林梅才也是失蹤的四位大將之一。明動心想之餘,亦提刀起式。之所以未在用惡鬼之術,是因為柳玉身後還跟著顏寧雲。鐵錘攪動元氣的聲勢比起柳玉的掠空不遑多讓。
顏寧雲一直認為之前明動攖其鋒芒乃古柔的花間集作祟。眼下後者無暇顧及與他,這兩錘將心下的莽勁揮舞得淋漓盡致。
他出自鐵匠世家,火元氣已運用得爐火純青,況且明動還隻是“意動境”,如何與意殺境鬥。本以為穩操勝券的他不料濃鬱到極致的火元氣竟有些漂泊之勢。這是風元氣?
初時明動在與顏寧雲交手瞬間,便揣測出後者乃意動境之上的修者。若以十招不同的招式來應對,不說占得先機,至少可令顏寧雲搓手不及。不過一旁還有如狼如虎的柳玉。他必須留著後手。故而以舞風辟出風元氣,以風引導火勢。
元氣想接,乍眼之下,明動隻覺周遭登時扭曲模糊,心凜此子端是了得之餘,揮出秀刀直劈欺來的柳玉。
已吃過秀刀虧的柳玉側身輕閃,手呈爪勢探向明動的肋下。明動早有料知,意運周天攜元氣而行。
在此散亂的元氣下踏出神行實屬不知智慧。好在他還可意運三次周天,猶如兔子眨眼襲至顏寧雲跟前。
盡管修意者意動元氣便動,但是元氣隔著越遠越難把握精準,這是尋尋漸進的過程。故而修意者在初期仍會選擇近身交手,而後這個距離才會慢慢拉遠。眼下的顏寧雲也不例外,他本當近身後以境界的優勢摧垮明動,卻不料後者意運周天竟還能如此。不過感知到明動揮出的拳頭上並無元氣,心下稍定。
隻要再能拖個片息,他下次周天將成,屆時將是明動的地獄。
比拳頭,身為打鐵匠何懼之有。顏寧雲的拳頭不比柳玉淩厲,卻也虎虎生風。
“砰。”
好家夥。感覺掌間湧來的大力,明動心呼一聲,跟著將死氣聚與雙耳,登時聲如潮水拍得耳膜鼓鼓作響。
明動強忍疼痛,他在聽身後柳玉的位置。
近了,明動緊咬舌尖令自己清醒幾分,一手抓住顏寧雲的手腕,一腳橫側一步,將後者暴露在柳玉攻來的拳頭下。
而古柔在落符後,撕紙再起筆:“樂前輩。今個兒你可看不到與巴雨前輩的差距哩。小女讓你與十人的言公子過過招如何?小女曾在他哪裏學過幾道符。”
說著,符已起。
古柔臉色蒼白再道:“這符名為風眷殘顏。池暮白已死。那天機閣的鍾元,和樂前輩你的摯友西居客也不會長存了。你說是不是呢?”
金枝盤簪,綠葉梳眉,白露凝眸,紅塵滿麵,花火閉唇。
豆蔻少女的芳顏,在風中盛開。一顰一笑皆牽扯著元氣流動。
樂淼看著由自然之物凝成的殘顏,心裏沒由來的煩躁,或愧疚,或不安。他知曉這符乃言西為祭奠他女兒所創,不僅能迷亂對手心智,其中亦包含金木水火土五種元氣,元氣循環不息,構成五行大陣。
其在殺伐與困人方麵,當今世上舉世無雙。
樂淼的刀元氣與風元氣在觸及殘顏後,去留無聲,連餘勢也未留下。他深知欲要破符,需尋陣基並毀之,如此再得出一刀。
然而最後一刀,他得留下應不時之需。身在天瀾城,隻出三刀,就算軍府追根究底,也會把矛頭指向池家,畢竟三刀是替池家出。倘若在這節骨眼擅自出了第四刀,五刀,池家再過河拆橋,事後定會被齊遠俠親自追殺。他很清楚自己身處軍府通緝榜,之所以沒被追殺,皆因自己替軍府殺了很多不見光的人。自己身處灰色,向前是光明,後退則是黑暗,卻沒必要越過那條線。
故順勢退走,再收回與秦般蘭過招的刀勢,便立於池灰度身後,環手抱胸,作個觀客。
這時傳來柳玉的爆喝:“顏公子。”而顏寧雲目光呆滯,腦中一片空白。就算聽得此話,也無法作出反應。
見顏寧雲一動不動,柳玉猛咬牙,強行收勢。然而身子仍是撞上了顏寧雲。衝撞下大力來襲,明動放手。
顏寧雲回神開來,感知到的卻是無言的劇痛。他嘴角溢出鮮血,雙目昏沉,搖搖欲合。
而柳玉在撞上顏寧雲瞬間,深知木已成舟,故而直借後者的阻攔之力,驀然止身,朝僅隔一尺的明動攻去,欲打個措手不及。卻不想元氣忽至。他十分清晰的感知到,此元氣築成了符陣。
麵對樂淼亦隻能退走的符,他心知肚明,硬接隻會白白葬送自己,唯有暫避鋒芒,待符勢盡,再與之動手也不遲。
當即收手身如遊魚,左躲右閃欲避開符陣的殺招。然而風眷殘,自成循環,其間的變化,連此時的古柔也摸不清,看不透。豈能那麽容易躲閃?
金枝為劍,淩厲無比。
綠葉為基,生生不息。
白水為牢,密不透風。
紅塵為障,掩耳遮目。
花火為勢,摧拉枯朽。
一息間,柳玉衣衫碎,周身千道口,鮮血順流而下,慘不忍睹。不過風眷殘顏是古柔借的符,她未能掌握其精髓。
這些傷,對於連體的柳玉來說,乃皮外傷不傷大雅,一時間卻也脫身不得。
明動趁機閃身躍至顏寧雲身旁,正欲出手令後者徹底昏死之際。
一道壯碩的身影掠來:“爾敢?”
明動乍眼一看,兒子被欺負了老子來了?
來人身著短衫,身姿挺拔,麵色通紅,眉目聚光,虎勢逼人。當然最矚目的莫過於他的雙臂,足有常人腰身般粗,青筋暴起宛如龍蛇,顯得雄偉有力。
隻見他落在場間,做出一件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兒。
他先將顏寧雲攔在懷中脫身離去,而後一耳光重重扇在顏寧雲臉上,並怒喝孽子,麵上盡是恨鐵不成鋼之意。
來人乃顏家家主,顏鐵。亦是顏寧雲的老爹。
三天前,天瀾軍府把顏家打造的武器存貨盡數買去,顏鐵從中嗅到一絲不安,猜測最近有大事在即,合著與家中的長輩商榷最近發生的事兒,近乎得到一致的結論,那就是天瀾將亂。至於怎麽個亂法兒,顏氏商討了一天,也沒有個說法。索性不去深討。本著唇亡齒寒的心理,想與軍府共進退,但畢竟是生意人,最終決定明哲保身,讓顏家所有人近日內皆呆在府中,不準外出。
今日顏鐵遲遲未見顏寧雲前來練功,心生疑惑,便去查看。這一查,可急死了他。跟著合著顏家四處尋找顏寧雲,卻未果。
而就在方才,一位神秘人知會他顏寧雲在這兒。立馬便風風火火趕來。
見到此景跑遍碼頭的顏鐵,當時便把發生的事兒猜的十之八九,故有此一出。畢竟顏家是靠軍府吃飯,而明動成為新晉大將早在知情人間傳開,而且顏家鍛造武器的技藝,大部分乃古家的古河傳授。
顏寧雲一來便得罪與顏家生存息息相關的兩大勢力,顏鐵氣急敗壞。但作為家主自有過人之處。
他趕忙壓下怒火,朝明動抱拳道:“明大將,顏某方才心急孽子,言語頗重,出手不適,妄請明大將大人不記小人過,多多海涵。”說著重重給了自己一巴掌,又道:“子不教,父之過。這耳光,當與明大將陪個不是。”
明動麵露錯愕之色,心讚:顏鐵當真是性情之人。他本無責怪之意,設身處地想想,兒子被打了,那個老子不心疼,而且看情形,顏寧雲此番是擅作主張,顏家絲毫不知情。再計較顯得小氣,故抱拳回禮,以示就此罷過。
顏鐵稍鬆一口氣,再摸出一把黯淡無光的鐵錘,爆喝一聲,頓時鐵錘光芒四綻,片息,光華內斂,鐵錘通紅,仿佛剛從煉爐裏拿出來般,跟著如打鐵般朝柳玉砸去。
雖未言語,但古柔明白顏鐵賠不是的心思,心中冷哼一聲,全神貫注控製風眷殘顏。她與柳玉的纏鬥,已接近尾聲。
此時有顏鐵加入。柳玉立即潰不成軍,幡然後退,唇間鮮血不斷溢出。若不是,池灰度見勢不妙,畫出木符,拖住柳玉,幫其化解餘勁。不然柳玉可能要成為廢人。
顏鐵收錘,冷冷的瞥了眼池灰度,拎起崩潰的顏寧雲,朝古柔和明動抱拳後,便匆匆離去。他不知若不是顏寧雲的擅作主張,他也會死在顏家的滅門慘案中。
古柔神色疲憊收筆,掃向眾人:“各位。池家無人,想要古書盡管來奪。”說話是不曾瞧池灰度一眼。
而離此處三裏外的小院內。一清秀的男子半蹲與地,神目聚光,手中匕首翻飛。其旁立著未若有所思的漢子。
漢子臉上有道刀疤,他並未看男子,而是將目光投向院外。
稍事男子起身,似笑非笑道:“池家不是古柔和明動的對手。”
漢子皺眉:“樂淼呢?”
男子道:“他出了兩刀後似乎不打算動手。怎樣,我們要動手了嗎?”同時望軍府的演武場看去。
漢子搖搖頭:“必須等池家等古家拿到古書。”
男子歎氣道:“看來隻有等上簽的消息。”
漢子沉默了半晌,道:“刺殺靈棋的活兒是誰接的。”
男子亦把目光投向院外:“他不在才有此問。”
漢子道:“他定會說是他接了這活兒。”
男子道:“的確是他。”
漢子沉眉。男子道:“我卜了一卦,此去刺殺靈棋並無凶險。況且下下簽快拖不住齊遠俠。你也知道他回了軍府,我們五簽的下場會如何。靈棋與文書,齊遠俠聯手,天地徹底無容身之地,不如先斬靈棋,至少我們還有逃的機會。”
漢子道欲言又止。
男子道:“你怕惹怒了明風?如今十人端木宇與池夢萌隱居,言西失蹤,葉無雙被困在端木家,馮雪血判出,雪中花與妖鬼相互牽製,便隻剩明風和玉如意以及那養傷的第十人。況且玉如意僅是腦袋好使,實力並不不強。那就隻有明風,惹怒他如何。”
男子望前走了一步,目露冷光:“十人在巔峰時的確很強。可自花死後,說難聽點,十人已是喪家犬。”
漢子冷笑:“你對他們卜了一卦?”
男子目微微一閃。
“怎麽,是不敢?”漢子亦往前走了一步:“既然不敢,何故說此話。你別忘了,師傅與十人鬥了三場,隻贏了一場。而且你也清楚那場贏得何人。”
男子語滯。
漢子正欲繼續說話,身旁落下位俊朗的男子以及清脆的嗓音:“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