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山頂山腰
“山清水秀豬。”古柔怔著重複，這野豬已外焦內黃怎麽看也與山清水秀搭不上邊。
小圓笑著解釋道：“明動就喜歡給自己的傑作安一些稀奇古怪的名稱。算起來自世外桃源後的酸甜苦辣豬後，我再也沒吃到明動做的東西了。”說著用明動給他的竹片削了一塊肉來。
整塊肉冒著誘人的香氣以及泛著金燦的油光。古柔猶豫了下，還是接過，細細端量會才小口的放入嘴巴。
肉質鬆軟卻不失嚼勁。應是明動之前的拍打和不斷控火的緣故。沒有衝鼻的煙油味和腥臊味，反而是若隱若現的清香，而且清香入到了沒一絲肉中。若用山清形容並不為過。而嚼碎的豬肉順著喉嚨一下子滑進胃中，猶如順暖的清水，而後一股回甜湧至胸口。
古柔愜意的輕嗯了一聲，這應該便是水秀。
好一詞山清水秀，古柔有些明白了明動為何要抗這麽大一頭豬回來。我應該也能吃一半吧。古柔眯眼心想著。
而這邊得小圓早已大快朵頤，那有細細品味之說，在時不時抿一口“花茶”，吞雲吐氣，頗有女俠風範。
三人不喜在吃飯時說話，而在清丘城實屬無奈之舉，故與月同默，隻剩窸窣的咀嚼聲與風雨聲為伴。
最後算下小圓吃得最多，古柔吃得最少。為何要算，一直以來明動都“看不慣”小圓光吃不做。
故最後的收拾落到小圓頭上，古柔看不下去便去幫忙。而後明動有些過意不去，識趣的弄了些木頭回來。
“乒乒砰砰”。那臨時的遮雨棚，漸漸成了遮風擋雨的木屋。期間古柔看到這一出兒，便問道：“莫非今個兒不回去了。”
而明動的回答十分冗長，簡潔下來便是：“之前做的事兒得醞釀發酵一番才有結果。此時回去聞得一些風聲，便心癢難耐。索性不回去，就在這裏過一夜。”
古柔並未拒絕。
忙活完，明動便一頭紮進了小湖裏，本是海邊的漁民，這下接觸到水。明動隻覺說不出的暢快。
木屋內的火光若隱若現，時不時春來幾聲誇張的笑，這屬於小圓，也隻有小圓無所顧忌。
恍惚間明動覺得回到了小村。水外是竊竊私語，家裏長家裏短，水內是無憂無慮。
小湖真的很清澈，水裏也無魚。明動潛沉在湖底能看到天上的明月繁星，彷如一眼看到了未來。
可未來沒有如此明澈，需要撥雲。
明動輕輕撥開了水，一下躍至湖邊盤坐，靜靜感受周遭的寧靜後，明動快速坐定。要修煉的是那股變得極其順暢的氣，煉體的氣。
微弱的吐納聲漸漸響起。氣從丹田出席卷至全身，毛骨顫栗的感覺瞬間迸發，那氣愈演愈烈，直到體內隱約有了刺痛才戛然而止。而後氣又如潮水般退回丹田，毛骨一下子收縮。丹田的充盈令他不由舒了口氣。
這與以往的打坐不同，此是心無念，氣便無滯。猶如這天地間的風雨是那般的自然。呼吸如潮漸漸與風雨聲相融，不分東西。
就算有燕三之類的高手來，也分辨不出是風雨聲還是呼吸聲。那打在湖麵雨水的節奏漸漸沁入心底。
白日的寧靜與心安在這一刻慢慢醞釀，往日沉澱的緊張與無能為力，在這一刻發酵。
這是一種矛盾的心情。但若無矛盾，怎敢期守黑夜，等待黎明。
明動的心緒慢慢尋著雨水追溯，仿佛他看到一滴雨水隨著降落不斷分開的場景。是因為不斷變快的速度嗎？
明動的氣在丹田內開始躁動，他依著十六訣的方式開始運氣，不斷變換，但速度又快變慢。直到丹田有些刺痛，他眉頭一皺，悶哼一聲。那股氣從丹田內竄出，似乎得到宣泄，那氣宛如泛濫的江水開始肆虐，衝破決堤時，開始分道。
此番不再是一股氣，而是數十股氣。
原來是這樣，明動咬牙運氣，待氣順後回歸丹田。而後如法炮製。十股，百股，千股，從不同經脈遊走全身。
原來如此。
明動逐漸感覺自己的手腳以及各個部位開始分離。不覺間他從地上拿起了三塊重量不一的石塊，分別放置在食指，中指，無名指。
石塊極其平穩，下意識的挑撥三指。也應是下意識，三塊離指的高度有所差別，這好比兩手同時拋兩個不同重量的東西，在下意識中兩手用的力往往一樣。
這並不是他想要，氣化萬股，意味著這萬股氣已經不同，如此那力也該不同。看來隻是單純的將氣化開，與往常一樣。
他微微皺眉後，又舒展了眉頭，手指越挑越快，氣亦越聚越多，仿若無人，而這本無人。而雨落湖麵敲起的鼓點，像極此時明動體內的氣點。
木屋內。閑聊中，小圓好奇的朝外看去，隨後嘀咕：“他怎麽玩起了石頭？還在雨中玩，這興致倒好。”
古柔抿嘴一笑：“好是好，就是占這湖邊。”
小圓眼咕嚕一轉：“要不要我叫他讓開。身上一股臭烘烘的油煙子味，也該去洗洗了。”
“算了。他好不容易有玩的機會，就等他玩一會兒。我們出去走走？”古柔輕身。
“去哪裏？”小圓脫口道：“反正這裏呆著也無聊。”
“去山頂看看。”古柔提起小圓的肩膀。
小圓隻覺眼睛一花，那陰冷的濕意便沒了蹤影，耳旁傳來呼呼的風嘯聲，但也僅僅出現了片刻。
小圓知道是古姐姐落了下去，定了定神後，好奇的朝下方的雲霧繚繞看去：“那雨就應該是從這片雲落下去的吧。”
古柔輕輕點頭，目光落在了遠方。
“正是神奇。山腰有雨，山頂卻無雨。”小圓咋巴著嘴收回目光：“古姐姐，你在看什麽？”
“青州。”古柔回了簡短的二字後，拍了拍小圓，示意後者說話。
小圓端坐後，奇怪道：“這裏好像看不到青州的全貌。古姐姐說話就是高深。”
古柔沒有解釋，輕聲道：“明動可否與你講過青州。”
小圓點頭：“不止青州。其他六州他也很詳細的講過。”頓了頓，嘟嘴道：“他分明隻去過一次，為何知道的那麽多。”
古柔道：“興許他是在聽，你是在看。”
小圓麵露不喜：“古姐姐你又來了。”
古柔莞爾：“那七州，你最喜歡那州。”
小圓想了想，道：“都不喜歡。我喜歡世外桃源。”
“為何？”古柔輕咦。
小圓搖著頭道：“人氣太重。我喜歡安靜的地方。”
古柔麵露不解：“可怎感覺你喜歡往人多的地方去。”
小圓突然正經：“不一樣。至於為何我也講不出清楚。”
古柔若有所思：“興許我知道原因。”
小圓眼睛一亮。
古柔沒有回答，換著話題道：“那你覺得世間亂了。那一州會率先淪陷，那一州會獨善其身？”
“古姐姐怎會這麽問？”小圓嘀咕。
古柔輕笑：“那靜坐一晚。”
小圓嬌軀一顫，趕忙道：“古姐姐盡會說笑。”說著沉吟起來：“若世間亂了。青州會率先淪陷，蠻州會獨善其身。”
“為何？”
“青州都是烏合之眾，經不起大事。而明動說蠻州都是高手，憑實力定能在亂世中獨善其身。”小圓說的一板一眼。豈料古柔說道：“恰好相反。蠻州會率先淪陷，青州會獨善其身。”
小圓不服道：“為何？”
古柔道：“世間在亂對青州人而言不過是生死一條命，他們早已習慣。而在蠻州一旦有人命出現，他們推崇的切磋會慢慢變了味，這是其一。其二越崇尚武的人越容易被人利用，越容易被挑起怒火。人有心，但刀劍拳腳無言。”
小圓托腮，有模有樣的點頭：“好像是這個理兒。”
古柔輕歎：“這也是池家要在青州立足的緣由。”
這句話小圓就聽不明白了，而古柔也過多解釋，說起了其他州：“瀘州是一群純粹讀書人，心中自有浩然正氣。世間一亂，最容易讓人記得住是他們，但下場最淒慘的也是他們。若是漢帝時期，這些人定能在翻手覆掌間平定天下。而如今卻是修者當道。這一州無人會理。”
“與之相似又相反的便是蘭州。這些人讀過書，但沒有正氣。他們擅謀略，卻不為天下。他們隻想證明自己，無論正邪，不管好壞。這一州在亂時，會是寵兒，被各方爭搶。與此相似的是沂州。沂州的匠人擅奇門巧技，他們很多東西能牽製住人心和改變戰局。這一州在亂時，便會被有心人與世隔絕，從而成為最難入的大州，其周遭一眼如此。小圓，我與你提一句，沂州之南是何地你應該清楚。”
小圓似懂非懂點頭：“古姐姐為何今個兒說這些。”頓了頓，露出恍然之色：“你是讓我傳話給明動，可為何你自己不直接告訴他。”
古柔輕笑：“我要讓他心裏有個底兒。青州的事兒很快便會明朗，也該注意這些州了。至於為何不親口跟他說。他是一個得寸進尺的人。”
最後一句深得小圓胃口：“臉皮也厚。不能喂飽了。”
古柔一怔。
小圓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方才的話似乎過火了。
古柔下意識回道：“我倒覺得他什麽事都不上心。反而是一個極其滿足的人哩。”
小圓乖巧點頭。
古柔瞬間明了，莞爾笑道：“放心我不會向他告狀。”
“古姐姐才是那樣的人哩。”小圓已將馬屁拍的遊刃有餘。
古柔哭笑不得。
小圓適宜的正經問道：“那剩下的陵州和燕州呢？”
“這兩州。就是以修者的姿態參與亂世。陵州會挑釁天南家，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他們一定要爭個刀法第一的名頭。而燕州會找上秋水嶺，天符師與神愧的恩怨早該結束了。你也應該想到了，這兩州與蠻州一樣被人利用了。不過，就算他們知道也甘願被利用。”
小圓點著頭將這些話牢記於心，自己聽不懂，明動應該聽得懂吧。她臉上漸漸露出不自信，明動真能聽得懂？正欲讓古柔在細說時，後者已轉話：“鍾元之後，你和明動會去哪裏？回軍府，還是？”
小圓興奮起來：“去西北荒漠。”
古柔詫然。
小圓解釋道：“明動說了，在西北荒漠我能隨意出手。還有我有個夥伴也在西北荒漠。”說著神色有些黯然：“當初讓她誘敵，也不知是死是活。呸，肯定還活著。”
“夥伴？”古柔一頭霧水，她可從未聽說明動與其他人還有交集。
小圓笑嗬嗬道：“她是一頭狼，叫藍大壯，從世外桃源出來的。”跟著把與藍大壯分開的事兒說了遍。
古柔恍然：“沒想到你們還遇到了燕叔叔。”
“燕叔叔？”小圓皺眉：“他是壞人，你怎叫他燕叔叔。”
古柔笑道：“他隻是拿錢替人消災。若你們有東西能請的動他，便不會這樣說了。”
“哼，才會請他哩。”小圓瞥臉。
古柔莞爾：“接下來我也要去西北荒漠。”
小圓露出驚喜之色：“可以結伴走嗎？”
“得看明動的意思。”古柔說的十分含蓄。
“這事兒包在我身上。”小圓拍的胸脯砰砰作響。
古柔眼波一轉：“與你們提個醒。到時候可能會與林姑娘交手。”
“林姑娘？”小圓呢喃一聲後，驚道：“可是林貝貝，林大將？”
古柔點著頭，細細觀察小圓的神色。豈料小圓憨笑道：“那古姐姐可得做好落敗的打算了。”
古柔一怔，脫口道：“為何？”
小圓道：“你清楚。明動在耳邊念的最多便是你和林大將。古姐姐我就不多說了，勝在計謀。而林大將，仿佛能看穿世間所有功法。明動好武，一直心心念，要是他有林大將的本是就好了。”
古柔笑罵道：“又是一個武癡。”
小圓突然麵露古怪道：“古姐姐放心。他隻是純粹的敬佩林姑娘罷了。”
古柔一怔。
小圓亦是一怔。
短暫沉默，古柔了然，卻未點破，也沒必要點破：“你們去西北荒漠做什麽？”
小圓大方回道；“不瞞古姐姐。明動有疾，解疾需一位藥草。據說這株藥草便在西北荒漠。”
古柔若有所思道：“你們還不清楚藥草的具體下落。”
小圓搖頭：“明動也沒好的打算。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好在明動對西北荒漠的地勢了然於胸，不會一步就走迷路了。還有那邊全是蠻獸，也不會很多了的算計。”頓了頓：“就算有算計，有古姐姐一起，我們也不怕哩。”
似乎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古柔不再說話，恬笑著目視遠方。而小圓似乎也得到要了想要的東西，開始扳著手指頭盤算起來。
場間漸靜。
……
雨一直下，明動的三根手指也未停歇過。此時三塊石頭同時被拋棄，卻與之前不太一樣，三塊重量不一的石頭竟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抵達相同的高度，而後又幾乎同時落下，而且石影錯錯，若不細看，就如較大的雨珠。
此時他體內有萬氣在躥，但萬氣盡不相同。劈裏啪啦的脆響從體內傳出，擾亂了雨聲的韻律。
以往的判陰陽他必須一次有一次的氣運丹田，令彼此相撞從而氣亂。如今他可以省去這個步驟，萬氣從丹田來，經過不同經脈匯聚在想要的位置。因萬氣的不同，他們不會成為一樣的韻律。猶如千騎過橋，步履不一，自會顯得嘈雜，判陰陽要得便是這份嘈雜。
如今氣動他便可使出判陰陽，不用提前準備。也不用需要變招兒多方盤算。這是一種隨心所欲。
待至朝陽染紅天際。明動突然起身，未用元氣，卻將雨水震退三尺。
原來如此，可惜沒從林貝貝說中討要到那麽能讓氣暴漲的功法。明動低語一聲，將右手的三塊石頭扔至右手，如法炮製的輕拋石頭。石頭的高度一樣，亦同時落下。
隨後明動又拾起了七塊石頭，左右手個五個，同時起拋，同時落下。
難怪會有仙人在深山野林閉關修煉，書中誠不欺我。明動大笑一聲，捏碎十塊石頭，急掠而去，五指抓向一顆大樹。
“嗤拉。”大樹上留下深淺不一，十分奇怪的指印。至此心緒如潮，明動宛如鬼魅遊走在山間。
而在某一時與下山的古柔和小圓相遇，才堪堪停手。
古柔瞧著那些欲斷不斷的大樹，輕笑道：“明動，馬上回城了。不用再砍樹了。”
明動一愣，卻也未解釋。訥訥一笑後，便與兩人回到了清丘城。
當然臨走前，應小圓的要求，他特地做了美味的魚湯。而令他嗤之以鼻的是，古柔和小圓又洗了一次澡。
過了一天一日，明動很好奇清丘城發生了何事。
與平日一樣，在自己住的客棧要了份早茶，便開始閑聽。清丘城的確有事發生，但聽到的都與他無關。
直到有些失望打算離去時，走來了一位令他意想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