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天狼(三)
那堅如金鐵的碎山河的確砍在了明動掌心,然而明動不僅毫發無損,那碎山河反而像豆腐一樣被捏得粉碎。
同時一聲悶哼,端木宜入地三分。
端木極來不及問怎麽回事,亦來不及思索,掌間元氣湧動,凝聚成一把黑色的匕首,猛然刺去。
他不是煉體者,不需將匕首刺入不斷欺盡的明動體內,隻需往前送即刻。他一直對自己的本事引以為傲,因為他是天符師,而他最親近的卻是天符師不會貿然涉足的暗元氣。
別看是一把匕首,實則是一道淩厲之極的殺陣,且詭異無比。元氣如飄蕩白日的黑暗,不可見但真實存在,隻為等著日落的那一刻。
何為日落,便是封了對手六識的瞬間。
平常屢試不爽的招式,在此時卻撞在了銅牆鐵壁上。
他沒有等到日落,反而等到了比黑夜更深沉的黑幕,以及比烈日更熾熱耀眼的紅簾,還有那令人心悸濃鬱到實質的殺氣。
他手中的匕首如煙轉瞬即逝,他的手臂如浮雲經不起半點風吹,更何況是明動那強有力的手掌。
恰時一道符陣起,兩道身影同至,分別抓起臉色蒼白的端木宜和端木極先後急退。
“好純粹的殺氣。”說話之人乃一位名叫端木瑞的英俊男子,他側頭看向另一位叫端木圖的男子,目露詢問。
端木圖看著端木極斷臂上那仿佛吐著蛇信子的缺口,麵色凝重的搖頭。
“那紅色和黑色怎麽回事,分明是元氣,但感知不像元氣。”端木瑞再問。三句話的功夫,兩人才堪堪站穩。
端木圖看著那被殺氣不斷侵蝕的缺口,沒有猶豫,掌聚元氣辟出收刀,將端木極整個右肩胛剝離。如此才能阻止端木極被殺氣繼續侵蝕,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如此果斷,是他見過傷在血屠馮雪血手中的修者的慘像。就拿八年前被譽為日後堪比琴棋書畫四位大人的三君子,自與馮雪血一戰後,至今都在苟延殘喘。
而這位叫明動的大將,其殺氣絲毫不亞於馮雪血。
端木瑞見此,憂心忡忡的看向攔住明動的端木清和端木雷,突然喝道:“退。”
這時中年人睜開眼睛,其掌劍枯黃的花葉有了一絲極淡的綠色。
話音方起,一隻箭湮滅了方圓十裏元氣的元氣箭,破空而來。
金鱗眉須飛舞,他在明動出手時醒來,之所以沒立即出手,是要問清楚發生了什麽,而小廝的慢條斯理,讓他十分不耐煩,隻有拿命來問。
這一箭不止是明動,他要殺盡場間所有人。
“你為什麽要停手,不繼續動手。”在箭不斷臨近間,端木雷眉頭緊皺問到了明動這麽一句話。
明動沒有回答,驀然側身朝箭抓去。
箭在手中停滯,但大地一分為二,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不知延綿到何方,而溝壑兩邊以及鄭重蠻獸橫屍遍野。
其旁的端木清兩人紛紛倒退三裏,皆暗道不對,各自閃身,守在端木家的陣前。
端木彤臉色蒼白的將斬風雨護在懷中,若非她反應快,斬風雨已作一堆無用的鐵屑。其渾身長滿血痕。
林貝貝的槍杆已斷,起周遭十丈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這是他用八卦符陣牽引餘勢的接過。
她比誰都清楚那一箭的威力,她曾在詩音山見到一片雪從方圓踏來。雖是一片雪,卻在瞬間冰封整個詩音山。
這支箭比起那片雪不遑多讓。
明動爆喝一聲,健腕一翻,提著元氣箭,宛如提著屠豬刀,朝淩於空中宛如仙人的金鱗撞去,其架勢如莽夫無異。
曾有一位與金鱗相同來曆的,名叫路冰的人說過,如果讓他用生死二氣修煉大成,他便當世無敵。
金鱗手握璀璨,竟不在射箭而是迎上明動。
轟,整個荒漠開始顫栗。
黃沙如雨,倒回九天,遮天蔽日。
這一日,荒漠下起了沙雨,連綿幾日才曾消散。
明動和金鱗消失。
小廝從遠在西方的那片黑海上收回目光,將匕首壓在胸口上方三寸處,專注的看著已經枯瘦如柴的中年人。
“要殺我嗎?”中年目光從黑色轉至荒漠南方火虎族地,仿佛看到了那連綿百萬裏的火山被夷為平地,那冒泡的岩漿將南方稍的火紅通天:“看來不是要殺我。你是想要這片葉子嗎?”
小廝默不作聲,緩緩挪動著腳步,每一步皆讓還在場的端木家修者氣血一顫。
“你應該知道我不會給,何不平行靜氣的說說話。”饒是皺紋橫生,也掩不住中年的溫和:“你說接下來,你會不會出手?”
“會。”小廝再走一步,端木家眾修者皆陷入昏迷,連括林貝貝亦是。
“原來如此,倒是我錯怪你了。”中年越說越慢:“我倒覺得你接下來不用出手。金鱗此時的確處於巔峰,不過他始終服用了天啟丹,隻要明動能接觸到他,那怕一下,他就再也贏不了明動。而方才他已經與明動接觸了。”
小廝麵無表情:“我不太懂。”
“五簽的風格果然未變,不問的永遠不會問。”中年微微猶豫,終究沒問下簽是受何人指使,半個身子都在黃土中的人,知道也無用,於是指著那條溝壑道:“你說他延綿了多少裏。”
小廝道:“半個荒漠。”
“半個隻是明麵上的。實則是整個荒漠。”中年笑道:“這就是你要的最後答案。怎樣,心裏有底兒了嗎?”
小廝凝目:“你到底知道多少?”
中年人道:“我連十人都能騙過,你猜我知道多少。所以,你還從我這裏拿走這片葉子嗎?”
“拿不走了。”小廝掀開麵紗:“多謝了。我知道如何回去交差了。”
“那就好。不然我入土之前還要動一把老骨,入土後就不好看了。”中年揮了揮手,示意下簽過來說話。
後者沉默走去,待站定,中年繼續說道:“我問你一個事兒。明動那黑色和紅色的是什麽。”
小廝道:“紅色的我不清楚,黑色我見過,僅是見過,道不出名號。”
“看來我隻有自己去看看咯。”中年輕語,雙手的青灰大綻,綠意逐漸覆蓋花葉的枯黃。稍事手掌恢複如常,那花葉的綠意也在慢慢消失。
“原來如此,黑色是悲,紅色是怒,七色中的兩色。”中年合起手掌,花葉消失:“了不得,加上馮雪血的殺氣與煉體元力,嘖嘖,硬鬥硬,金鱗都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拿下明動。”
小廝問道:“那是什麽?”
中年知其所指:“很難說。而更難說的,他怎會領悟這種意,而且還是兩個。”說完看向荒漠東側:“金鱗的攻勢緩了,明動的氣勢盛了,馬上就要分出勝負了。”
小廝消失。
中年人先若有所思,隨後恍然:“原來是公孫家的人。”
這時陷入昏迷的修者皆悠悠醒來。
某峽穀內,明動眼裏三色像星雲流轉,踏在奄奄一息的金鱗胸口:“知道為什麽輸嗎?”
金鱗雖耷拉著眼皮,但眼裏仍有掩不住的傲氣。
明動緩緩說道:“我曾與你說過,我見過主殿中的老頭。你應該知道我口中的主殿是什麽。我亦踏入九座宮殿並拿走裏麵的東西,我還見到了路冰。我知道很多事,其中就包括你體內有什麽東西,所以我很清楚要殺你,要做的事很簡單,尤其對如今的我而言。”
“我隻需將你體內的魔障(死氣)攪得翻天地覆,你的實力就會越來越低,直到連普通人都不如。”明動抬起腳,斜視續道:“我很清楚,你第一箭為何那麽厲害。因為第一箭,你的魔障被天啟丹徹底壓下去。還要我說嗎?”
“如果不要。我就說另外的事情。”明動看著走來的小廝,目露寒光。
小廝停步。
明動低頭看著金鱗眼裏的傲氣慢慢消失,道:“看來你已經猜到了一些,如果要我繼續說,就回答我的問題。是誰來找你,拿火鳳與微生家關係的情報換取我的命。”
金鱗目光驟然凝滯。
“第一次見你,你隻是要抓我。而第二次,你就對我動了殺心。這期間你見了什麽人?”明動聲音漸漸成了咆哮:“很多事情我都想明白了,唯獨這一件。起初我認為是十人,但回神一想,十人太高了,以你的自負,不可能聽得進去與自己平起平坐人的話。而以十人的風格,絕不會用如此拙劣的手段,連我都能看明白。那人到底是誰?”
他要問的並非這人,而是這人是好,還是壞,或者兩邊都沾。如果最後一者者,背芒如刺。
明動恢複平靜:“你一入荒漠就入了死局,荒漠發生的很多事其實都是一個局,讓你死在我手中的局。你我皆是棋子。你告訴那人是誰,我便告訴到底是誰要殺你。像你這樣的人,應該不會選擇死得不明不白。”
金鱗微微張嘴,然而聲未出口,便脖子一歪,淺淺的血痕如閻老爺的線,將其魂勾走。
明動側頭。
小廝:“那邊還有人等你。晚了,那片枯葉便成爛葉了。”
明動咬破嘴唇,拳頭因捏得太緊,而沒了血色:“那人是你嗎?”
小廝平色道:“那人不是我。他比我先來。如果你讓我心動的東西,我可以幫你調查那人。”
“不必了。”明動說了半句。
小廝接了半句:“奉陪。”
待明動離去,小廝拿出一張紙貼在金鱗的屍體上。
淡淡的青灰透過紙沒入天地。
而那天地仿佛比之前要明朗一些了。
……
中年人看著身旁的明動,玩弄著手中的枯葉,問道:“得到答案了。”
明動的目光隨著枯葉打顫,強忍怒氣道:“你知道?”
“我連你要問什麽都不知道,談何知道答案。隻是你沒有立即殺死金鱗,我有這個猜測而已。”中年人伸出手,將手中的枯葉遞過去。
明動不敢接。
“我是叫你撫我起來。”中年莞爾。
明動微愣,跟著小心攙扶起中年。
感覺到明動的顫抖,中年微微搖頭:“害怕,後悔,恐懼,迷茫,憤怒,悲傷,焦躁,這等滋味如何。”
明動沒有回答。
“牽腸掛肚到頭來卻成了枯腸爛肚,我說的對嗎?”中年緩緩朝前走去:“我看人很準,所以才能騙過十人。當然我這麽說,不是要與你吹噓或者講大道理。隻是告訴你,凡事不一定都壞,而壞到極致便是好事。”說著猛然將手中的枯葉捏得粉碎。
明動眼裏瞳孔消失。
“剛給你說完,就忘了。凡事不一定壞,壞到極致便是好。”中年人絲毫不理會被明動驟然捏碎的手臂,側頭對默然站立的小廝微微一笑:“雲海國,雲海深處,有一顆叫雲海之心的東西。拿到它就可以徹底救小圓。”
明動驀然想到麒麟族地的寒潭以及雲海國的傳聞,眼裏漸漸有了亮色。
“如果沒找到雲海之心,雲海國的雲也能救小圓,隻是時間稍長罷了。”
明動又想起微生家在荒漠老巢上方的浮雲,虎軀一震。
“而在之前,你必須吊住小圓的氣。她作為先聽之靈,氣就是生死二氣。為何是兩種氣,不是單一的生氣。因為生死循環,如果你隻用生氣,隻會給她體內的死氣當飼料罷了。有些難聽,但是事實。”
這句話明動聽的懂,就像他最初隻靠小圓的生氣,治標不治本,學會惡鬼之術才慢慢好轉。
“你用二氣養小圓,意味著你自己體內沒有二氣。在生死上,沒有多少之分。就算有,小圓乃天啟花,她也遠勝於你,你的二氣不過是杯水車薪。慶幸的事,你已可以從天地慢慢吸納二氣,倒不會缺。”
中年的臉色平靜如常,卻道了一句驚語。
“好了,你把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