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與
聽到公孫氏,明動當即想到的是公孫玄。而再往後則是深深的不解,前麵八支就目前看來要麽站在對麵,要麽中立。
而這最後一支公孫氏怎麽聽都是站在軍府這方。莫非是那老先生故意將九支部分分站兩方,然後暗中推波助瀾使兩方不斷消失,從而達到不戰而勝。還是說……
明動眼波流轉:“老先生是否已經知道此事。”話落又當即醒悟,正欲改口。
玉如意的笑聲已起:“當然知道了。不然金鱗豈不是被白白關了五千年之久。”
明動沉思了片刻,又問:“多久知道的。”
“很早就知道了。”玉如意罕見的眯起了雙眼,隱有冷光乍現:“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麽。但是公孫氏誰都不站,所以我才說特別有意思。”
“誰都不站?但現在公孫氏明顯是軍府的人。”明動不覺得這個矛盾的說辭有多可笑,反而深思起來。
玉如意緩緩搖頭:“誰說公孫氏是軍府的人?我問你,天瀾當時大亂,靈棋將死,你可曾看到公孫氏的人出手?”
明動皺眉:“當時公孫氏不是在緊守牢獄?”
“那守住了嗎?”玉如意又問。
明動回憶片刻,道:“你想說什麽?”
“天瀾那次沒守住。金鱗那次也沒守住。”玉如意勾了唇角,毫不掩飾的譏笑:“是把戲多,還是真守不住。”
明動無話可接。
玉如意料到明動接不上話,幾乎沒停氣的繼續說道:“靈棋臨時之前可是讓你去見公孫氏的人?”
“是。”明動敲起了手指,隻是此次並非敲在褲腿上,而是落在輪椅之上。如此便有別樣的旋律在兩人之間湧動。
玉如意微微愣了下,問道:“就此時你的的眼界來看,公孫氏的實力如何?”
明動有些不確信,便如實道:“境界不高,但實力很強,可用深不見底形容。”頓了頓:“我記得當時我見的那位公孫氏一招就接下來了伏遠的劍。而其旁還有個虎視眈眈的池玄夕。那公孫氏很從容。”
玉如意道:“所以你認為是在耍把戲,還是真守不住。”
明動隱約猜到玉如意所指,仔細思索後反駁道:“莫非軍府的人看不出來?”
“看出來又如何,看不出來又如何。”玉如意語氣逐漸淩厲:“小動,我且問你。為何是關押,而不是直接殺死。”
明動忽然背後泛起了涼意,稍事涼意被由衷的讚歎取代,道:“你是說軍府早知道公孫氏,隻是與公孫氏互利互惠?”
“談不上早知道。互利互惠也用錯了。小動啊,你可以小瞧世間任何人,但絕不能小瞧齊遠俠,那個騎著馬的書生厲害著呢。”玉如意這話頗有說教的意思。
“關押很奇妙,而讓不是軍府的人看守更加奇妙。”玉如意笑歎:“軍府講究以和為貴,便不好主動試探其他勢力的實力,但這麽做便幾乎兵不血刃的解決了這個難題。就這一點,就夠小動你學很久了。”
明動沒有生氣,反是坦然的點頭。
確是與玉如意所說。若直接殺了被關押的人,可能事極必反引起被殺之人身後勢力的報複。
但關押就留了一線。而這一線深得不講,淺的說就可讓那些實力分心去找關押的人。
而找到之後多是以營救為主,投鼠忌器,便不會與軍府大動幹戈。如此軍府就可以試探出對手的實力,還不會大傷元氣。
而且在往深一步講,不僅可以試探出實力,還可以試探關係。
就拿天瀾之事講,亂世,微生家,池家多方勢力齊聚,雖成表麵上來講是聯手,但過程中必各懷鬼胎,便會有不同的小動作。
而老辣的人隻要不看漏,絕對可以看出其間的端倪。
明動越想越是佩服,沉默了足足半晌才回歸正題:“那現在公孫氏到底屬於誰?莫非是公孫玄。”
玉如意道:“霧裏看花,不真切便不妄語。”
明動凝眉:“還有你看不出來的東西?”
“若凡事都能看出來,就不會淪落到如今的田地。”玉如意答的很隨意,絲毫沒因為自己的處境而生出別樣的情緒。
他是玉如意,他理應看得出來,而他卻坦然的承認自己的錯。
所以明動覺得很是別扭。
“我沒看透公孫玄。”最後玉如意這麽總結了一句。
明動自然接不上話。
玉如意也就轉了話題:“自金鱗射殺火鳳之後,明風也暫時回不了他的地方,那時墨煙紫已被明風打破一方世界,加之這個時間的高手不斷冒出,紫煙閣行事就會稍微收斂了一些。不對,也不算收斂,墨煙紫的行事一直很隨和,並不是惹事的主兒。”
明動不太信。
“看來你對墨煙紫的誤會挺深的。其實就墨煙紫本人來說,他從未做過任何出格的事,到現在也是。我說過他是浪子,而他的表現一直就是個浪子。而成立紫煙閣也是在火鳳之後,而且是他想家了。”玉如意短短一歎。
“想家”二字對於明動來說過於陌生,便不自然道:“想家就成立紫煙閣,莫非他要把紫煙閣當作家。”
不過就記憶和印象來說,墨煙紫給明動的感覺確實很像浪子。
玉如意搖頭:“他想回到來的地方。他去找過明風述說了此事,而明風的回答是暫時沒轍。興許是浪子心性,墨煙紫便不想在求明風,便決定自己想辦法。這便是他成立紫煙閣的初衷。而紫煙閣成立至今,你可否從傳聞中聽到紫煙閣的半點不是。”
明動愣住:“好像沒聽到過。”
“本就不壞,自然聽不到閑言碎語。”玉如意長籲:“而墨煙紫之所以一直執著於神行,是因為神行和商天行的符陣聯手確實可以破了這世間,從而離開。”
“就算得到了神行,商天行也不會配合他。”明動肯定道。
“墨煙紫何須要商天行?”玉如意笑道:“墨煙紫的十方世界比符陣還深奧。他隻需得到神行就可自己離開。”
明動道:“為何不給,假如墨煙紫離開,至少少了一根紮在心頭的刺。若這個比喻難聽,那就說少了一個人惦記。”
“怎敢給?”玉如意道:“太多人等著這個機會,等著世間破滅的機會。至少那老先生在等。三神鬼亂世給了老先生一大口氣,若墨煙紫在踏世,那老先生可能就直接活了過來。不是不給,是不敢給。唯一的辦法,便是怎麽來就怎麽走。”
“就沒有其他辦法了?”明動問。
“僅有這兩個辦法。”玉如意回:“墨煙紫比誰都看得透徹,所以他這些年就為這兩個辦法努力。幾乎傾盡紫煙閣之力去找天啟花,以及捉拿雲遠。”
明動忽然一笑,立即又覺得不合適,便一臉嚴肅。
玉如意並未點破,反而順著明動的想法道:“確實在這世間無人能抓的雲遠,所以抓雲遠近乎就成了死路。如此他主要的心思就放在了天啟花上。”
明動疑惑:“說起來天啟花到底有什麽用,除了悟道。”
“能救一切的靈物。靈物包括先天之靈,五獸,以及人。”玉如意故意停頓,似乎在給明動銘記的時間。
而明動自然沒注意到此細節,畢竟前不著文後不著路,便順著話道:“墨煙紫想用天啟花救火鳳,不對讓火鳳更快的涅槃重生。”見玉如意點頭,不由嘀咕:“難怪墨煙紫會殺到天啟鎮,我還以為他是衝著我來的呢。”頓了頓:“不過他既然執著神行,為何自天啟鎮之後便一直對我睜一隻閉一隻眼。”
“你說呢?”玉如意反問,頓了頓:“不過除去被我們拖住以外,確實還有別的原因。畢竟都等了這麽多年,在等幾年有何不可。”
後半句,明動很久以後才知道其意思。而他眼下更關心墨煙紫的立場,便說道:“商天行猜測你就是天啟花。”
“確實,我就是天啟花。”除了關於明動的身份,玉如意對任何問題都是坦言。
“商天行又說你大限將至。”明動麵無表情再道。
“確實大限將至。”玉如意平靜道。
明動語速漸快:“古柔猜測你有很多辦法讓自己續命。”
“確實有辦法。”玉如意不急不緩:“但沒必要。”
明動沒有追問:“你若死了,天啟花便消失是這個道理嗎?”
“是。”玉如意道。
“那之後墨煙紫便隻有放在神行之上了。而我肯定不會給。那他會怎麽做?他莫非有逼問的手段。”明動深深的吸了口氣,他心中早有答案。
“拿古柔開刀,你會坐之不理嗎?”而玉如意的反問印證他的答案。
明動平靜道:“到底會站在對麵。”
“不見得。”玉如意笑道:“世事難料,誰知道以後呢。萬一墨煙紫要與你聯手呢?待天下局勢一定,你又會送他離開嗎?而且不久之後,火鳳便會涅槃,可別太一根筋了。”
“受教了。”明動心緒有些縹緲。
玉如意倒來了興致:“現在還差誰沒說了?”
“多的去了。”明動心不在焉。
“那就挑一個你最關心的,池家。”玉如意的口氣有商量之意。
明動道:“不講講你們。”
玉如意道:“你總會聽到我們的故事。而且講池家怎麽也會提到我們,還有呢,涉及到五千年後的事都與你們有關咯。”
明動靜等下文。
“該怎麽講池家呢。”玉如意好像有些犯難,不過對他來說沒有難事,自問一句後又開了口:“用一句話來總結,池家所做的一切都是起於秀才,而最後也會終於秀才。”
“不太好理解。”明動道:“可否詳細一些。”
“當然可以。反而求之不得。”玉如意將手仔細的搭在膝蓋上:“書生不會承認別人比自己厲害。所以池秀才並不認為在與古羽的論辯中是輸了,而書生又不像武夫那樣會殺急了眼,而是講究以和為貴。而論辯就大義上本無勝負之分,但總得有個結局,好讓外人有個明白了,這便是讀書人的迂腐之處與可敬之處,一定要給外人個交代。所以池秀才自辯論之後就自稱秀才,意思很明顯告訴大家古羽贏了,當然還有種意思,自己都敢自稱,那就是自己認為自己沒輸,隻是給個麵子。聽得明白嗎?”
“聽不明白。”明動直言。
“簡單來說,自稱秀才就是心中有傲氣。而書生又有指點天下的意氣。這傲氣與意氣結合就讓池秀才想到了一個不靠論辯,不靠嘴也能分出高下的辦法。便是一統天下。”
“書生間都明白隻是心照不宣。所以就有了沒有任何口頭,也沒有字據的賭約。假如池家一統天下,便是池秀才贏,反之就是古羽贏。”玉如意道:“這就是所謂的始於秀才二字,這下明白了嗎?”
明動敲了敲輪椅。
玉如意便繼續說道:“不過池秀才不像荒漠的老先生那樣激進,他隻是純粹的一統天下。而要以一統天下就等於與整個世間為敵。不過對與書生來說,這並非明智以及應該有的選擇。所以池秀才會選擇蠶食,懷柔,以及分化等不會見太多血的手段。”
“所以就有了你現在看到的,分明是池家要除掉我們,卻偏偏來了其他家的人,池家隻需出綿薄之力,便能座上觀鬥。”
“我想知道為何會終於秀才。”明動打斷。
玉如意不在意的回答:“還是傲氣,秀才隻認為古羽才是他對手,便忘了太多人。”
“比如你?”明動挑眉。
“他不配跟我鬥。”玉如意笑道。
明動怔住。
玉如意道:“不過有一說一。池秀才確實有兩把刷子,我對他還是費了一些心神,不過僅有一些。”
明動道:“現在好像是池家占據著上風。”
玉如意道:“確實。不然我現在早已在沂州等著明風和安凝思成親,那會受這冷風吹。”
明動有些無言,沉默了會而才道:“就我知道的與看到的,池家步步為營,並不會出岔子。”頓了頓:“隻要你一死,我對池家的用處就不如從前,那池家隻有想,絕對可以殺了我。”
“真的嗎?”玉如意語氣高揚。
“假的。”明動直言:“除了殺我一事,其他隻是實事求是。若不出意外,你一死。池家立即會對天南家下手,天南家的牙一拔,在轉手白水湖,用滅藥宗的手段滅白水湖。至此五獸就有兩獸落在了池家手中。”
“而我雖然沒見過五獸,但從碎語中也算明白,五獸絕對是影響走向的最重要的一環。再從我所看到的,池家似乎已經找到控製五獸的辦法。屆時在將剩餘的十人根除,池家便徹底沒了心腹之患。之後再利用亂世和軍府的周旋從中得利慢慢蠶食天下勢力。待時機成熟直上青雲。”
“若世間沒了青雲。我想世間在五人能阻擋如日中天的池家。”頓了頓,明動補道:“記得傳聞裏,天南意曾敗給了池天。意思池家除了池蘭宇還有其他一流的高手。我想滅青雲不會是難事。最後再把青雲的赤金劍獸一收,便隻剩失蹤的玄武地龜和火鳳。就算這兩者落在池家對手手中,以三打二也不會太吃虧。”
“再之後,隻需以同樣的手段對付殘存的勢力即可。而如你所說,池家隻是一統天下,對陌影以及有些高手來說並沒多大的影響,所以這些高手不太會過問。最後池家得到天下,在像對付你們一樣對付這些高手,那池家就徹底沒了對手。”
“說完了。”玉如意問。
“說完了。”
“古柔與說的?”
“算是。”明動道。
“怎麽字裏行間我沒聽到你的反抗?”玉如意打趣。
明動搖頭:“雖說我與池家已交手多次都贏了。但追蹤都沒影響到池家,池家仍然得到了想要的。比如在青州,我離開之後,池家仍掌控了青州。比如荒漠,池家還是順走了蠻獸,而且還有些手段仍在潛伏中。比如祖地,池家仍是得到了典籍。”
“有些事看似贏了,實則還是輸了。這點還是有自知之明。”說著明動深深歎了口氣:“這是被推著走的感覺,隻能順勢而為。而能到那個地步,也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說了這麽多,想告訴我什麽?”玉如意開懷大笑。
明動垂目:“所以你的算盤是什麽?”
玉如意道:“還能有什麽打算,死了之後能嚇池家就嚇幾年唄。你不是缺時間嗎,用我們的換不就可以了嗎?”
明動說道:“嚇恐怕不夠。”
玉如意道:“嚇當然不夠。嚇之後不是還能拖嗎,拖了之後不是還能鏖戰幾年嗎,鏖戰之後不是又能風聲鶴唳幾年嗎?東拚西湊還怕湊不出時間嗎?”
明動陷入沉默。
玉如意等著提問。
良久,明動輕呼道:“池家除了池秀才,還有個池曉。”
“所有問題就屬這個最入耳。”玉如意微微一笑:“確實,若說池家還有變數就是池曉了。這麽多年過去,一直沒看清楚池曉要什麽。若他也想一統天下,那就難辦了。”
明動問道:“你沒打過與他打過交道?”
“對於池家的人眼不見心不煩,又怎會去打交道?”玉如意嗤笑。
“沒說假?”明動一語雙關。
玉如意道:“沒說假。”
明動問:“靈半夢呢?”
“是你想找她,還是認為可以用靈半夢試探一下池曉。”玉如意明知故問。
明動道:“都有。”
“找到了她就等於找到了你身份,而我告訴你她的下落,就等與我告訴了你的身份。我說過我不會說,便不會說。”玉如意道:“怎能出爾反爾反呢?”
“寧願投石問路,一劫不複便是深淵,也不說。”明動語氣僵硬,心裏已是將玉如意罵開了花,此人怎如此聰明,任何套話的機會都被拆穿了。
若可以他真想對玉如意施展惡鬼之術,好好逼問一番。
但是雪和天南意在後麵大打出手,他若貿然動作,引起前兩者的分心,便得不償失。
要是古柔在就好了,也不知道古柔能否和玉如意扳一扳手腕。
明動默歎時,玉如意笑著說道:“別說那麽嚴重。一劫不複並不存在。都說了池家不會見太多血,興許路難走,但不至於無路可走。”
“再者說了,你不是已經留了後路嗎?”玉如意忽而一笑:“還有,你也別想著讓古柔和我較量。至少目前來說,那小妮子不是我對手。”
話有太多意思。一時間明動不知道該回那一個。
這時玉如意又開口:“其實比池家,你更該小心微生家。那才是一步就走到了深淵。”
“古柔說過同樣的話。”明動輕輕甩了腦袋,試圖拋開一些雜亂的思緒:“我也至今不清楚微生家到底要什麽?”
到這裏明動算是徹底放棄套話,不如就順著說,興許還能抓住一點眉目。如此便覺渾身一輕。
而當他看到玉如意鶴發之間有了黑色,不由愣住,不知為何下意識的捂住了胸口。
“要什麽?微生家要的可多了。”玉如意側頭:“你可知微生夜安(妖鬼)和微生浮世的事嗎?”
“知道。”明動下意識的探手去摸玉如意的發絲,而當手觸碰的瞬間心下一痛,便趕緊自視,卻沒發現任何異常。
奇怪了,這玉如意莫非要回光返照了。
這個念想一起,明動升起悵然之緒,也就沒心思聽玉如意的絮叨。
玉如意似乎察覺到了明動的心境,悄然止聲。而後難得沉默,良久才再次開口:“小動,快一些。”
“為什麽?”明動有些木訥。
“晚了可就錯過一場好戲了。”玉如意緊在催促。
而明動隻是順著玉如意的話默不作聲的加快了步伐。
玉如意也不在與明動說話,而是呼道:“雪,還能撐多久。”
“夠到沂州。”雪中花中氣十足。
“能撐一會兒嗎?”玉如意問。
“能。”雪中花的答得利索。
“那好,待會就在前麵停一停。”
“好哩。”
風雪和刀氣一路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