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的小叔
從荒漠進蘭州免不了隔著三不管地帶與雲海國相望。
雲海國的白雲已不在,便沒有了神秘感。而三不管地帶如今也成了四國和亂世比爭之地,比曾經更加的熱鬧。
黃沙裏是揮之不去的血腥。
黃沙上是夢中驚醒的冰河鐵馬。
男人收回冷漠的目光,略顯單薄的身子在不斷奔赴戰場的芸國修者間逆行穿梭。他和念親恩在熙熙囔囔中極為特殊,卻無人能看到他們。
年輕人在這裏“走”的很慢,與以往一步萬裏的趕路速度截然相反。
男人罕見的沒有催促,前方的路不遠,但結局是從未有過的朦朧。
近乎安靜了三天三夜。
年輕人終於開了口:“不在這邊,走吧。”
“確實不在這邊。”男人目視東南後又望向東北:“不如直接去風沙不留痕,他應該在那裏。”
“不用著急。”年輕人平穩的搖頭:“有話老話說的好,好事不怕晚。”
“不用你安慰,對我來說確實是好事。”男人認可了年輕人的話。
“老實說,你與悟語交過手嗎?”年輕人停下了風旅。
他的身影便出現在逆流中。與他擦身的修者見得這突然出現的人,先是一愣,而後警惕的駐步,再然後目光凜然。
男人見停下來的修者越來越多,悠然歎道:“殺進風沙不留痕嗎?”話落,他散去了氣機,身影亦跟著出現。
如此修者紛紛往後退了一步。
有人無聲無息越過了前線進入芸國,而且是兩人。
而更嚴重的是修者皆認識這兩人。
“除了青州,便是這蘭州,不對如今是芸國,可以隨意肆無忌憚出手。”年輕人側頭:“至少我是這樣。”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隨後一團團血霧在空中綻放。
男人冷漠的聽著修者們的低語,不由心中感慨:“都知道是誰還敢上。亂世的人至少有種。”
殺伐在如今的年輕人手中已是風輕雲淡。
男人看了會覺得無趣便如影隨形的跟上了年輕人,卻沒有插手。隻要不是有人主動找天麻煩,他樂意當個看客。
而顯然年輕人是想讓男人當個看客,沒有任何修者能靠近男人半步。
男人明白年輕人的心思,有些感慨的說道:“其實沒太必要。我是刺客,無需看死人來凝聚氣機。我隻需要潛伏就已足夠。”
“越是紛亂便越不容易靜心潛伏,對你來說不是更好。”年輕人平淡了回了一句。
“好像很有道理。”男人的身影再次消失,於血腥之中無影,不過聲音猶在:“還沒來得及問你。”
“你說。”
“你去紫煙閣不是問鍾元的下落嗎,問了嗎?”
“沒有。”
“又被你騙了嗎?”
“我說過你很好利用。”
“為何不問?”
“那你在紫煙閣的時候見到了鍾元嗎?”
“沒有。”
“還要我多說嗎,比如我去紫煙閣的具體理由?”
“不需要。”
“對了,你見過三管事千邈出手嗎?”
“沒有。”
“值得玩味。”
“什麽值得玩味。”
“你不懂。”
“反正也不想懂。”
在血霧前行的東南方。
此時潛伏某個樹林中的一男一女皆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兩人來自天瀾國的軍府斥候部隊,男的叫趙猛,女的叫池安雨。
“小雨,你有沒有覺得奇怪?”趙猛的聲音很重,頗與其名字中的“猛”附和。
“是很奇怪,芸國的人怎就突然退走了一半。”池安雨側頭虛心求教道:“趙大哥,是不是有詐。”
趙猛道:“這樣的情況是第一次發生很不好說。”
池安雨問:“趙大哥,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辦,是回去稟報,還是深入調查,還是原地等候命令。”
趙猛沉著道:“這種情況軍府很快就會做出反應,原地等候即可。”
池安雨點了下頭。
不久後如趙猛所說軍府來人。
兩人得到命令深入芸國調查。
這是斥候分內的事,便談不上危險。兩人得令後便躍過了那道線潛入芸國。
兩人不是已不是第一次深入,很快就及駕輕熟路的混進了芸國的修者之列。
一路北行無話,不久後便深入芸國三分。
這時趙猛放緩了腳步,前方的芸國修者開始密集。
池安雨知道這是深入芸國的最大程度,便對趙猛點了頭,開始豎耳傾聽前方的動靜。
斥候兩人一隊是軍府的特色,就像當初的池蘭宇和青裏青一樣,一人負責指路,一人負責打聽。
指路者必須沉著冷靜以不變應萬變,偏重與兵法軍事。
而打聽者則需要多樣的功法才能保證在不同情況都能有所收獲,偏重與修為實力。
而趙猛是指路者,池安雨便是打聽著。
紛亂的聲音與動靜湧入池安雨腦袋。
約莫半柱香後,池安雨對趙猛點了頭,表示已經獲取情報。接下來就是折回,從這些情報裏抽絲剝繭找出有用的即可。
趙猛掃視了周圍一圈後凝重搖頭表示現在不能離開。
為何,因為現在沒有芸國的人奔赴前線。
若突兀的離開,必定惹人疑惑,就隻能繼續深入。
池安雨也不著急,這樣的事軍府也是第一次遇到,那應該會派很多斥候進芸國查探,那軍府就會有手段前來接應。
但所謂兵貴神速,在這裏多呆一會兒,對自身來說是越危險,而對軍府來說情報未傳回就意味著延誤軍機。
而再過一會兒,約莫超出在芸國停留臨界線的時候。趙猛和池安雨同時察覺到不對勁,兩人相視一眼,皆不著痕跡朝後方看了眼。
果然如猜想的一樣,鋪天蓋地的氣機遮掩了回路,且元氣衝天。
這意味這兩件尋常的事,軍府確實派人來接應了,而芸國想借此鏟除掉軍府的伺候。
“繼續深入,等後邊結果。”趙猛眼神示意。
這是最穩妥,也是最常見的法子。芸國不可能為了伺候一直不派兵去前線而丟失疆土。
兩國交戰實力高深的修者隻占勝負的三成,雖有影響,但沒想象中的那麽重。
趙猛和池安雨默契的分開,此時在兩人一隊,就太招搖,隻要之後折返的時候再匯聚即可。
趙猛朝池安雨投去萬事當心的眼神後便紮入人堆。
池安雨定了定神亦隨波逐流。
再行半柱香,前方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打鬥聲,以及來自芸國的高手的傳音:“前方曾是軍府大將的逆賊明動,請前線歸來的勇士速去討伐。”
這聲音不僅浩若長河,且一直重複。
這是對將士的擊鼓呐喊。
不知為何呆愣在原地的池安雨被身邊突然爆發出來的戰意驚得回了神。而後仔細思索一番那句話,不由心下一沉。
“前線”二字足以說明了一些東西。芸國想借刀殺人。
這雖是傷敵一百自損一千,但對芸國來說毫不在乎,芸國的兵源來自世間,多如牛毛,且不需要培養,損失了不會心疼。
還有芸國無需擔心兵源的忠誠度和聽命程度,從某個角度來說,芸國是一群“誌同道合”的修者。
所以對芸國的軍師即是曾經的蘭州人來說,要掌控芸國修者隻需玩弄性情。
如此,池安雨就陷入了困境,芸國人充斥著戰意,她卻沒有。思索間,她不知不覺便被身旁的修者帶快了速度。
不多時,就能看到炸裂的空氣,不過沒有元氣波動,很明顯這是煉體者在交手。
池安雨思索了會兒,如果其中有人是明動,那另一邊應該是紫君。
至於為何是假設般的想法,因為她完全沒看到明動在何方,隻看到不斷有修者前去,也不斷受傷回來。
盡管未出人命,但受傷之後肯定暫時不能奔赴前線,如此就會被留在芸國之內,人多眼雜便很容易被識穿身份。
念此,池安雨隻剩愁。
不過稍事她眼裏有了亮色,她沒有想到辦法,但應該有人幫著想辦法。隻是該怎麽告訴這人呢?
池安雨仔細斟酌了一會兒,小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嘴裏開始不停的碎碎念:“端木林,端木林。”
她的聲音很輕,她不想讓旁人聽到,她隻想讓那人聽到。她相信那人能聽到她的蚊吟。
正中心交手的位置。
男人皺了下眉頭:“你的招式亂了。”
“是。”年輕人坦然的甩了甩脹痛的胳膊:“我想往東南方去。”
男人看著周遭名叫紫君的殘影,道:“你到這裏已經很勉強了,人越來越多再深入可能離不開蘭州了。對了,我不會幫忙。”
“我知道你不會幫忙,但我沒那麽勉強。”年輕人掄起拳頭,直挺挺朝左側三寸左右的位置砸去。
那裏沒有人,卻爆發出“砰”的巨響。
恰時五位修者襲來。
年輕人橫腿一掃。
那五位修者那怕是觸碰到一點氣勁都會立即爆裂而亡。但僅是那怕。
腿在半空中被殘影攔下。
又是“砰”的一聲。
年輕人身子歪斜,看樣子是失了位置。
而那五道人影則被氣浪直接推出百丈之外。
如此年輕人稍得一絲安寧。不過紫君的攻勢可不會他喘息,樸實無華的手爪直取年輕人的胸口。
這時男人才恰恰開口繼續與年輕人的對話:“你不是說不用修意的本事嗎?”
“我再重申一遍是不能用。不然會把亂世的修意高手引來。”年輕人不急不緩。
“那你就隻能想想了。”男人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把你的匕首給我用用。”年輕人笑了笑:“給你看個好東西。”
“哦?”男人很直接的遞過匕首。
年輕人也很幹脆的將匕首插入了胸口,嘴裏念叨了一句:“不知道能否鎮得住。”
男人輕咦。
年輕人身上蕩起了一層流光,緊跟著年輕人輕手一拍,紫君的殘影消失,他本身猛退一裏。
“跟得上嗎?”年輕人對著男人玩味一笑。
話落攜著狂暴的風朝東南方掠去。
若沒有這股風,修者根本看不清年輕人去向。而後修者看向被擊退一裏的紫君,後者追去後,修者才動身。
一窩蜂之下,誰都阻止不了往東南方去的陣仗。
池安雨呆了呆,他真的聽到了,而且還猜到了我在求助?而眼下她來不及細想,緊隨大流而去。
“你是想去天瀾國?”男人覺得風頭不對。
“當然不去。”年輕人笑意連連。
“這麽開心?”男人越是疑惑:“不去天瀾國,為何往風沙不留痕的反方向跑。”
“我想再看一看天瀾國的風景。”年輕人恢複了平淡:“那邊風景獨好。”
男人險些笑出聲:“粗人一個非要詩情畫意。”
“怎麽,你就沒憧憬過?”年輕人不知是譏笑還是在教育。
男人反正若有所思,嘴上卻硬道:“隨你怎麽說,我就是覺得有蹊蹺。讓我仔細想一想,對了匕首能還我了嗎?”
“你慢慢想不要著急。”年輕人委婉的拒絕。
“我覺得是個好機會。”男人突然獰笑。
年輕人假裝被嚇了一跳:“千萬別在這時候殺我。”
男人愣住。
年輕人莞爾。
“你與平時有些不一樣了。”男人湊到了年輕人麵前,仔細的端量。
“還在交手。”年輕人溫和的提醒了一句。
“反正又不是我。”男人托腮:“不得不說,這麽一看,你確實比我長得好看幾分。”
年輕人愣住,一不留神便被紫君尋到了破綻。好在年輕人身法了得,微微一偏,隻是傷了肩膀並未挨結實。
“禮尚往來。”男人識趣的退到了年輕人身旁,不再打擾。
年輕人有些記仇便打趣:“你好像嚇不住紫君。”
“因為紫君完全沒發現我。”男人揚眉得意。
年輕人動了下胳膊。
男人機警的退到一邊:“想讓我暴露門都沒有。”
“不是。我就覺得兩個男人挨得太近容易引起誤會。”年輕人不可置否。
“確實不太一樣。”男人又回到了方才的話題。
年輕人轉移了話題:“你覺得紫君就這麽簡單嗎?”
男人沉默。
年輕人不言。
男人終是拗不過年輕人:“本就不簡單。”
“那為何處處留手。”年輕人問。
男人道:“你是想說他看到我了。”
年輕人聳肩:“應該是這樣。”
“我不太信。”男人皺眉。
“我也不太信。”年輕人提議:“要不試試。”
“試試就試試。”男人從年輕人胸口拔出匕首驀然轉身朝身後的紫君紮去。
那紫色的布衣早有料知的往左側一躲。
“原來一直都是看到我的。”男人想對年輕人嘟囔,而側頭一看那年輕人早已不再身旁,隻留了年輕人的餘音:“多謝你了。”
男人愣了下,但見年輕人一下子紮進東南方的戰場,瞬間明白又被年輕人繞了進去。男人無奈一歎,看向那神色平淡的中年漢子,極不情願的落了匕首。
下方,池安雨還跟著老後麵,但她感覺到了年輕人正在找芸國高手的麻煩,從而芸國高手開始敗退。
如此芸國的修者就不再去理會年輕人,而是奔赴了戰場。
池安雨看著出現在身旁的趙猛打了個眼色,示意機會來了。
趙猛回以眼色。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兩人駕輕熟路的裝模作樣的與軍府將士交手,跟著莫名消失在戰場上。
而池安雨和趙猛回到據點之後,相互換了情報之後,趙猛就匆匆離去。盡管今日的事已明了,主要是因為明動在芸國打開殺戒才引起了芸國的反常。但仍有一些其他情報,雖然可能不重要,但將眾多的不重要匯聚起來,便的尋出一些端倪。
而現在前線徹底開打。斥候就沒多重要的事了。
池安雨便看向那遠在天際的“風景”。其實她看不出個什麽名堂,隻是尋個寄托,好仔細思索心中的疑惑。
她想:他一定聽到了,才往突然往天瀾國這邊來。但他是怎麽認為這樣可能幫我的呢,假如我是芸國的人,這樣做就完全沒必要。那他肯定了我是四國的人,不對,至少認為我不芸國的人。那他怎麽肯定的呢?
想起來了,當他朝天瀾國這邊來的時候,我就沒有念了。所以他認為他這樣做已經幫我解脫了危機,不然若我繼續念,他肯定會改便法子。
我真該試試。
池安雨突然有些**道的笑了,隨後便怔怔發呆,心想:他真厲害,就憑一個名字就猜到了那麽多……
日漸落,上方的風景也漸漸消失。
年輕人回到了男人身邊:“怎樣,試探出來什麽沒有。”
男人懶得搭理。
“我被追殺了。”年輕人回頭看了眼掠來的芸國高手:“盡管能對付,但我有些累了。”
“你累什麽?”男人話說一半,猛然欣喜:“意思說可以去風沙不留痕。”
年輕人點頭。
男人皺眉:“但被追殺逃進風沙不留痕不太好聽。”
“確實不太好聽。”年輕人:“要不我們直接殺進風沙不留痕?”
有了前車之鑒,男人很是警惕:“你有話直說。”
“我在想一個辦法。進風沙不留痕後如何不讓世人好奇來查看。”年輕人不急不慢:“假如我們是殺進風沙不留痕,就會給世間製造一個錯覺,亂世很好欺負了,但時候來看的人很多。而你又不想被追殺而進去,要不你給個折中的注意。”
“你到底要什麽?”男人冷語。
年輕人笑了笑:“我有秘密,但不能被外人看去。”
“什麽秘密?”男人好奇。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年輕人賣起了關子:“但前提是一定不能讓世間看到。”
男人道:“此事很簡單。”
“怎麽簡單了?”年輕人敲了敲手指。
“你太小看悟語了。”說著男人想到了什麽,眼含慍色:“你到底要問什麽?”
“你好聰明。”年輕人由衷的讚歎。
男人不吃這一套,卻還是順話道:“想問什麽直說,我又不是不回答你。”
“那我說了。”年輕人表情變得嚴肅:“我記得有人兩次進了風沙不留痕,兩次與悟語交手,兩次都安然退了出來。”
“兩次?”男人陷入沉思:“印象中並沒有。”
“端木滬。”年輕人懶得繞彎子。
“隻有一次。”男人十分肯定。
年輕人搖頭。男人恍然:“這二十多年又進去了一次。”
年輕人點頭:“我在想風沙不留痕是不是有端木滬留下的東西。不然怎可能去別人的地盤兩次都安然脫身。你也知道風沙不留痕自身的氣機很是了得。”
“倒有可能。”男人側目:“你是怕他?”
“說不上怕。隻是凡事留一手總不會錯。”年輕人捋了捋神色:“我還沒與端木滬有過交手,所以不清楚他的氣機是什麽。這事兒得要你幫忙,如果你想看的話。”
“你不怕我騙你?”男人說了句廢話。
年輕人笑笑不語。
“什麽都要講條件,多難聽。”男人不喜。
年輕人冷漠道:“我還拉不下臉直接求你。”
“中肯。這忙我幫定了。”男人幹咳一聲。
“好說。盡管不同心但至少同路。”年輕人亦幹咳一聲。
兩人相視,皆心照不宣的一笑,各自心頭大罵。
老狐狸與小狐狸。
小狐狸是罵年輕人,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在轉移話題,方才突然轉向天瀾國的事絕對有蹊蹺。
老狐狸是罵男人,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仍在惦念方才的事。
而後兩人接近風沙不留痕。
“衝進去。”年輕人吆喝了一聲。
男人想了想,還是配合的喊了一聲;“殺啊。”
如此兩人又消失。
……
月色當空。
趙猛回來,池安雨迫不及待的問:“趙大哥,怎樣了。”
“報上去了。”趙猛依舊沉穩。
池安雨猶豫了下道:“趙大哥我想問接下來有什麽安排嗎?”
趙猛會意:“小雨,你有什麽事嗎?”頓了頓:“明動今日讓芸國元氣大傷,接下來會清閑很多。”
清閑二字在如今說出來可與閑沾不上任何邊。
池安雨投去感激的眼色:“我想寫一封家書給我老娘。告訴老娘我見到我的小叔了。”
趙猛似乎“老娘”一詞習以為常,也沒多過問小叔是誰,誰家沒有幾個親戚,至少在四國打將士的很少有孤單影隻之輩:“你去吧,我這邊看著。”
池安雨蹦跳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