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入夢來（本卷終）
若說什麽故事最催人淚下，到頭來還是生離死別。有時人生就像一場大夢，醒來早已淚眼婆娑。
明動抬頭，用梨花帶雨形容不太貼切，反正挺滲人。
陌影撇嘴：“這麽早就要搞生離死別的戲碼嗎？”
“你不正是要這戲碼嗎？”明動漸漸恢複平靜。
陌影匕首一顫，先生的脖子便留出了鮮血。
明動呼了一口氣，盡力克製心裏的躁動：“你的故事真的很俗套。”
“但你依舊沒說個所以然來。”陌影嗤笑：“別繞彎子了，我剛才的手已經抖了下來。”
“我已經給了你答案。”明動輕笑。
“不是我要的答案。而且你這答案才冒出一點點苗頭。”陌影冷笑。
“你要的答案不在我這裏，而且已經有人給你了答案。”明動坐了下來，也將刀放在腳邊：“我現在隻是個說書人，一切就與我無關。”
陌影凝目，思索著明動的話和舉動。
“其實你的手段確實厲害，也近乎將所有人都騙了過去。”明動目光變得縹緲：“與伶倌勾結除了我的原因，更有你自身的原因。”
“你也確實聰明，到頭來還是被你看穿了。”陌影算是回禮。
“你自己接近妖鬼的意圖太明顯，就讓伶倌代替，如此我便成了你作文章的橋。既然有了我這個橋，在靠近伶倌和妖鬼就合情合理了。”明動笑道：“而接近妖鬼隻是另一座橋，你真正要接觸的是微生浮世。”
“而我說過未了掩飾一件東西，必須暴露另一件東西。”明動豎起了三根手指：“這兩座橋連三邊便分別代表三件事。當然其實隻有兩件事，因為我突然的摻和變成了三件。”
陌影突然接話：“其實隻有兩件。”
“確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隻有兩件。因為有一件你用了兩個手段，就算一個手段不成另一個也會成。”明動道：“第一件事，你要確定我是否會不會著紅塵的道兒。”
“很明顯你確實要著紅塵的道兒。”陌影笑了起來：“隻是費了這麽多心思卻沒討得了好，算是給別人作了嫁衣。”
“畢竟伶倌也不笨。”明動拍了拍地：“可以坐下了嗎？”
陌影搖頭：“算了。我可不能平心靜氣與你說話。”
明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而第一件事最初你打算我與妖鬼動手。妖鬼可非伶倌，隻要交上手就脫不了幹係。”
“可惜你早已看穿，一直讓自己不動手，那怕你很想殺妖鬼。”陌影道：“其實若非意外，我還是能逼你動手的。”
“我相信。若不出意外隻需將池玄夕逼過來就能迫使池蘭宇對妖鬼出手，一旦池蘭宇出手我就不能袖手旁觀。畢竟我與池蘭宇是站在一根柱子上的，他沒了，意味著我也沒了。”
“聰明。”陌影讚歎。
“而那意味呢，就是我能控製上簽。”明動沉吟：“我雖不清楚微生家的功法具體有什麽門道，但曾見過微生浮世殺了我身邊的人。想來微生家的功法除了馭獸，也應該可以馭人，簡而言之，像紅塵或者像我一樣能控製別人。”
“而控製人這東西就很玄乎。最簡單的比方，若上簽提前中了紅塵，我就不能控製上簽。這意味著我是怕紅塵，或者我的功法不如紅塵。反過來若微生浮世還能控製上簽，意味著他的功法不怕我的功法，又或者在我的功法之上。”
見明動抬頭，知道其想問什麽，而事到如今也沒必要隱瞞：“微生浮世確實沾染了紅塵的氣息，而加之他自個兒的本事。也確實成為當之無愧的第一控製功法。若他能控製上簽，就必定鏟除了你留的東西，反之.……”
明動搖頭打斷：“事到如今別騙自己了。”
“又被你看穿了。”陌影笑了笑。
“其實你肯定沒確定我是否會著紅塵的道兒，又或者說不敢篤定。所以你才讓上簽來送死，當然上簽送死我隻是其中一個原因。那時你認為我找到你隻有兩個辦法，第一殺上簽，利用你和上簽的聯係來找你，第二我利用自己的功法逼問上簽你的去向。”明動突然咧嘴：“而沒有猜錯，我不管選那一種，你都能確定我著紅塵的道兒。”
“嘖嘖，厲害，厲害。”陌影輕歎：“上簽體內確實還留有紅塵，你殺他紅塵就會進入你的體內。當時你有殺心你就根本避不過去。而你不殺他就像你說的要逼問，一旦逼問微生浮世在上簽體內留的東西就會順著你的功法去你體內。”
“不過你什麽都沒選。”陌影凝目：“這是我低估你的地方，也是我唯一不解的地方。”
明動笑罵：“你當然不理解。若事事都清楚完了，我還打個屁啊，幹脆認輸得了。”
“倒也是。”陌影頓了頓：“好了，可以說第二件事了。”
“第二件事就與你自個兒有關了。”明動道：“你想看看微生家能不能馭你的傀身。又或者說你和上簽的靈魂共處一體時，能不能抵禦微生家的功法。若能抵禦，就可以做你現在的事，你和下簽的靈魂相處的很融洽，至少你不會被排斥。”
陌影道：“所以我才說最後是我贏了。”
“看來真的相處的很融洽。”明動突然笑了起來：“那我現在應該叫你上簽，下簽，還是陌影呢？”
“咦？”陌影挑眉。
“不然上簽送死的意義是什麽？”明動道：“若不出意外當時死的那個上簽體內已沒了靈魂，而靈魂也早已在你體內。”
“而你之所以要讓上簽殺死，是因為你雖然得到了自己的答案，而微生家也窺探到了你的秘密。沒有猜錯，微生浮世在控製上簽時竟發現了兩個獨立不同的人。所以為了隱藏這個秘密，你不得不讓上簽死，如此還可解除我對上簽或者你的控製。一石二鳥確實歎為觀止。”
“而為了掩飾得更徹底一些。你不得不讓中簽去送死。如此微生家在窺探中簽秘密時，就會疑惑，中簽怎麽隻有一個人。順便可以拖一拖微生家不來打攪你的事。”
“上簽死在我手中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這樣可以窺探出我的東西。但奈何我一直沒有動手，你就隻有送給人鬼。”明動敲起了手指：“假如人鬼不來，你該如何處理上簽？”
“端木滬會幫我處理。但被迫的我就要上端木滬的賊船。不過呢，我知道端木滬會死的最早，所以就沒必要擔心了。”陌影道：“端木滬給我你找你算是給了你一份大禮，但同樣也希望你回禮。”
“還算融洽。”明動笑道。
“但最後我依舊會贏。”陌影按下匕首：“我確實得到了答案。不過答案改變不了過去。”
那把匕首很利，瞬間割破了先生的血肉。
但僅僅落下一分便戛然而止。
明動笑了：“好像下簽不想殺古小姐。”
“又如何？”陌影抹向自己脖子：“你若殺我就是殺下簽。而我已經得到了答案，而帶著你所在乎的下簽一起死，也是贏了。”
“何必呢？”
是兩個聲音，明動和先生同時開口，卻沒有阻止。
匕首貫穿陌影的喉嚨。
這既有陌影的決心，也有下簽的意誌。
曾經那小廝說，若必須殺我，你會殺我嗎，所以關係不要那麽好，免得日後下不了手。
但事到如今，那小廝告知的對象已然下不了手。
小廝明白了這個理兒，便求先生與他演一場戲，便是當下。
既然有人下不了手，便當自行了斷，除了自己死，當然也可讓陌影跟著死，這樣至少那個人不會那麽痛苦。
雙目漸無聲，但曾有陪伴。
已足夠。
先生走向前：“他讓我幫忙，是因為陌影變了。”
“什麽手段都用嗎？”明動拿著刀跟在了後麵。
“算是吧。他所為守護的是曾經的陌影。”先生蹲下。
明動雙手按在下簽的胸上，看著那把貫穿喉嚨，名為“她”的匕首，愣了愣：“其實陌影一直都沒變。隻是.……希望我幫他做最後一件事。”
“什麽事。”先生側頭。
“陌影曾說過最該繼承他的是上簽。”明動的生氣湧下，下簽體內綻出了青光。這青光有明動的死氣，但不多。
因為本該在先生體內的那顆天啟丹給了下簽。
“你怎麽做到的？”明動輕聲細語。
先生道：“去找了木幫忙。其實是木將天啟丹取了在給下簽的。”
“沒被察覺嗎？”明動不懷疑木有這個本事，畢竟木是先天之靈，而承載天啟丹最好的就是先天之靈。
“我有符陣，將天啟丹化開慢慢渡入下簽體內，下簽就不會察覺。”先生側頭：“你現在怎麽處理下簽和陌影的兩個靈魂。我在茶解語那裏得到了答案，但不太實用。陌影和下簽不能像五雲飛和茶解語一樣和諧，而我沒有辦法讓他們撐那麽久。”
“陌影已經徹底死了。”明動拔出了匕首：“他所執念的是她，結束在她的手裏是他想要的。”
“曾經陌影應該麵臨了我同樣的事。他所心愛的人被人挾持，不過他最後選擇了不然愛人受苦便一起殺了。而我們相反.……”明動停下：“其實不太一樣。”
先生道：“不太一樣，不過結局是相反的。下簽選擇了同死，而陌影選擇了苟活。他放不下的是苟活。”
明動歎道：“其實陌影一早就知道了結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求死。而最後選擇了這邊匕首，到底還是心願已了，不然是另一個解決。”
先生懂了：“若我不冒死答應下簽，以及下簽不冒死救歐我。陌影都不會選擇這把匕首。”
“對，他到底是本傀。盡管下簽認為與你密謀沒被陌影發現，但事實卻是相反。”明動收起了手：“若沒有意外，下簽與你密謀的時候，應該是上簽死的後麵。”
先生點頭。
“陌影知道我們要救下簽。所以若沒有你和下簽的那一出，陌影會至死纏著下簽，等下一個答案。”明動看著下簽輕顫的眼皮起身走向斷崖邊。
消失的海水已被新的海水填滿。
大海依舊。
“確定了嗎？”先生陪在明動旁邊。
“確定了，剩下兩種意魂分別是下簽和上簽的，陌影已經死了。”明動輕笑：“陌影確實贏了，他所在意的上簽活了下來。”
“你有心結？”先生靠了過去。
“不算是，隻是感歎陌影的一生。若是站在我的立場，陌影應該活著。但他的執念不能讓他活著。”明動作了總結。
“為什麽選的是上簽？”先生問。
“不太清楚，這等從陌影的故事來判斷。不過呢，我倒覺得，陌影一生都在執念中掙紮，他想當上簽那樣看穿一切的人吧。”明動想了想，從懷裏摸出一塊玉佩：“天啟丹就留在下簽體內了，這個給你。”
先生沒有接，而是轉身。
明動笑著掛在了先生脖子上：“不管是下簽和上簽都還有使命。我們也勸不了，就當提前報答他們吧。”
“什麽使命？”先生摸了摸玉佩：“很好看。”
“玉如意留下來的。我自己沒用，就給你當定情信物吧。”有些話可以說的含蓄，也可以直白。
先生便隻在意直白。
明動仔細端量了會兒先生的胸口：“真好看。”
記得第一次見麵，明動也是這個舉動。
不過此次先生沒有生氣，更舍不得罵下流。
“至於什麽使命。”明動拉起了先生溫如玉的小手：“應該是去紫煙閣。”
“你知道了？”先生拽緊了明動的手指。
“我又不是傻子，況且我還親自去查探了一番。”明動笑了起來：“而且我還暗示給了陌影。陌影自個兒也說了，若世間死盡，果大哥都該活著。”
“不離開了？”
“舍不得了。”
“我喜歡。”
“謝謝你。”
“不用謝。”
“好像太客氣了。”
“是你先客氣的。”
“我不會改。”
“那就隨你。”
故事永遠不會有結局，就像還有入夢的時候。
但終究會從夢中醒來，隻是不在淚眼婆娑。
入眼滿是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