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白知縣的春天（四）
聽陳千帆說自己早有注意和準備，白知縣心裏一喜，看來今天的收獲注定不會太少。而且，相比於葉楓的白丁身份，這至少是個舉人。
無論怎麽說，這人多半是想依靠著自己更進一步。
舉人說起來金貴，但那僅限於民間。在官場，不過是視情況給些麵子罷了。離官場，他們還差最後一步。而這最後一步，有人會很快跨進去。
而有些人，一輩子都跨不進去。
“那你趕緊說說看。”
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著急了，“大家商議商議。說起來，那些被拐的嬰孩也是可憐。早日得到幫助，找到回家的路，也算是我們的功德。”
聞言，陳千帆便道：“大人，學生來自陳家村，這裏人傑地靈，地方最是開闊不過。且村裏最近鋪了石板路，比那官道要略微平整一些。加之村裏新建了不少客棧，且地方最是寬闊，就拿正在修建的陳家村大廣場來說，建好後容納幾萬人都不成問題的。屆時村裏還有各式賣吃食的鋪子，都十分的實惠，可以為全國各地而來的人們提供食宿。”
“此話當真？”白知縣感覺今天真的是撿到寶了，事情進展的比他想象的順利多了。一個村子，居然還有這種令人意想不到的發展。
“學生不敢欺瞞大人。還有，大人，現在的陳家村遍植杏花，一到春天便異常美麗。村裏還有人家種了不少果樹，有蘋果，李子，梨，橘子之類的。對了，還有一片野杜鵑林。就連那客棧，全部都建在大湖邊，湖裏全是荷花。”說到陳千帆的基建，陳千帆頓時自信多了。
也是，這些都是事實，一看便知，沒有必要騙人，也根本騙不了人。到時候，白知縣一旦定下了這個計劃，自然是要去考察一番的。
可是，白知縣卻隱約覺得，陳家村這樣做似乎不僅僅是為了幫自己解決後顧之憂，倒像是事先計劃好的。可是，轉念一想，白知縣又覺得不太可能。
任憑眼前這兩人有多厲害，也決計計劃不了這麽長遠的事。隻是，這樣好的陳家村隻是用來舉辦一年一次的尋親大會，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而且，在他的治下居然還有陳家村這樣超然的存在，他居然不知道。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這陳家村倒是如世外桃源般漂亮了。算起來，這也算得上功績了。
怎麽想，白知縣便怎麽說道：“這樣好的地方一年舉辦一次尋親大會有些可惜了，可還有什麽打算？我是說，照這樣的基礎，是可以更進一步的。”
他隱約覺得，陳千帆應該還有計劃。、
果然，隻聽陳千帆說道：“回大人，自然是有的。全國尋親大會畢竟是大事，一年舉辦一次也不錯了。所以我提議大人到時候向上麵建議，將全國分成幾個地區，每個地區自行組織，這樣一來，人們便可以就近參加這樣的大會。至於陳家村，尋親大會後，我們準備發展成一個供人們遊玩的地方。要說陳家村，春有杏花可賞，夏有荷花，秋有長生果可嚐可買，冬天……”
“長生果？你是說酒樓裏那美味的長生果出自陳家村？”這下，白知縣更加驚訝了。
“是的，就是出自我們陳家村。去年種的除了種子外全部賣了，為的就是積攢銀子，用來修路建學堂，建房修客棧和商鋪。今年的我們卻打算一顆都不賣了，而是分給每家每戶，隨他們自行處置，願意出售的就出售，不過我們卻是建議將種子留著，明年秋天的時候再賣。”
“你的意思是賣給那些遠道而來的客人？”
“學生正是這個意思。自從大人上任以來，我青山縣治安良好，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陳家村隻是第一個，卻不會是最後一個。因此，我們的目的就是要將陳家村推向全國，成為天下第一村。想來聖上會很欣慰天下還有這樣富庶的村子。”
他沒有說的是，若是全國的村子都能這樣富庶，那麽這個國家將是何等的強大。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白知縣卻是也想到了，全身不由得一個激靈，心裏立刻得出一個結論：他飛黃騰達的機會來了，他的春天來了。
同時，也明白了為何一個小小的村子居然也有這般後勁和力量，原來背後竟然是風靡全城的長生果。
想到這裏，看陳千帆和葉楓的眼神已不似剛剛那般疏離，而是越發的熱烈。三人又將細節談了一遍，結果時間卻是到了午飯時間。
這卻是從未有過的事。
白知縣一高興，難得慷慨了一回道：“走，去流雲軒，我請客，我們繼續談談這些計劃。”
眼前兩人猶如寶藏一般，不繼續挖掘，就這樣放他們走了，倒是有些可惜的。等他把所有的信息問到了，就會離開開展計劃。
午飯時間，流雲軒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自從去年取得先機率先推出一係列長生果做的食物後，流雲軒正式奠定了青山縣三大酒家的地位，且隱隱有了超越淩雲樓、成為龍頭酒家的趨勢。
但是，今年的長生果收的不多，其他酒樓也分了不少，加上聽了葉楓的建議，主動將菜譜與其他兩大酒樓分享了，當然對方也是慷慨地拿了銀子的，生意被分出去不少。
隻是，他們永遠都做不出流雲軒的這個味道來，因為葉楓給了許多獨家的秘方。而流雲軒自然不會傻到什麽都說出去。
隻是，生意太好也是一件挺累的事，就拿那些一個貴過一個的包間來說，已經預定到一個月之後了。還有最頂樓那個包間他一直留著，輕易不肯打開，要不然早就被預定出去了。
王老板早就不用在門口迎客了，而是坐在大廳裏苦思冥想如何創造一些新菜色出來。店裏的長生果存貨不多了，如何將之發揮出最大價格，這才是重點。雖然他去年賺了這幾年加起來的總和的幾倍，但是，誰會嫌銀子多啊。
結果，剛思考了一會兒，就見掌櫃的氣喘籲籲的跑進來了，急的說不出話，隻拿手插著腰喘氣。
要說流雲軒這一年來接待的大人物可真不少，到底是什麽事讓掌櫃的如此慌張？
那掌櫃趕忙道：“老爺，知縣大人來了。”
王老板一聽，也是有些暗暗吃驚。
自從上次的長生果宴後，這知縣大人便再也沒有來過流雲軒，反而是期間去過幾次淩雲樓。因此，民間便暗暗地流傳，知縣大人還是更喜歡去淩雲樓吃飯。
對此，王老板是既高興又忐忑。
高興的是知縣大人不來，他樂得清閑。若是他一來，點名要吃長生果做的食物，而且還不敢收他的銀子。忐忑的卻是無論自己多麽努力，還是超越不了淩雲樓。
現在，知縣大人居然來流雲軒了，這到底意味著什麽呢？想到這裏，王老板趕忙問道：“之前有過預定麽？”
“沒有，沒有任何消息顯示他今天會來。”掌櫃的據實回答道。
“快，快去準備著，將二樓的包間和最頂樓的那個包間都準備好。”誰也不知道白知縣願不願意爬樓，所以預備兩處是比較妥當的。
像他們這種既是文人又是官員的人最難伺候了，心情好的時候非要爬上頂樓，說是看看風景。可是心情不好的時候，連一層樓都懶得動，恨不得將整個酒樓都清空了供他使用。
王老板又親自去了一趟廚房，將大廚叫了出來，順便把小廚房的鑰匙交給他道：“知縣大人馬上就要來了，撿些咱們酒樓拿手的菜做幾樣，記住，量不一定多，但務必要精致。對了，知縣大人喜歡喝酒，廚房裏有幾壇我的珍藏，記得別拿錯了，長生果也炸上一盤一並端上來。”
自從上次的事件後，王老板便將廚房加固，小廚房的鑰匙更是有他親自掌管，不輕易開門。
安排完這些，王老板這才跑到門口候著，過了一會兒，果見白知縣來了，令他意外的是，他的身邊還帶了兩人，其中一人正是葉楓。
不知道為何，一看到葉楓，王老板懸著的心忽然安定了許多。
一番點頭哈腰的交際和巴結，總算是將人迎進了流雲軒。見白知縣心情非常不錯，王老板便道：“剛剛得知知縣大人你要來，我已經派人將頂樓的房間預備好了，還請大人往上走。”
若是他拒絕也無妨，反正二樓的包間也是準備好了的。哪隻白知縣春風滿麵地說道：“今天是個好日子，適合登高，我們還是上去吧。”
他都這樣說了，陳千帆和葉楓自然沒有任何意見，跟著上樓去了。因此，王老板便看見了葉楓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地懶，不願意爬樓。
等到飯菜上來，一番品嚐，因為心情好，白知縣連著誇讚了流雲軒的飯菜可口。這可比王老板給驚喜的，要知道這位知縣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挑剔，很難誇讚什麽東西。
菜還是之前那些菜，但今天為何卻這般得了青眼？
酒酣之際，白知縣才道：“陳舉人可否願意來縣衙裏兼個差事？若是願意，我倒是記起來，衙門裏還缺個謄錄文書的人。”
陳千帆終於聽到自己想聽的話，頓時一陣激動，趕忙站了起來道：“學生非常樂意！大人提攜！”
“那行，三日後便來吧。”
陳千帆現在在書院念書，自然是隻能抽空過去。
白知縣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想來這個工作會很輕鬆，不過是類似於一周一兩次這種頻率。
原也不指望他能做什麽。
不過，有了這份差事，也就意味著陳千帆以後可以隨意進出衙門了，這原本就是一種身份象征，更何況他還可以提前進行角色，跟著縣衙學習處理一些簡單的事務。
別小看這份差事，先不說且帶來的光環，就單單是學習這一項已經令人十分羨慕。經過改革，現在的科考越來越務實，多少人都想進衙門“實習”也就是這個原因。
見目的達到，陳千帆又熱情了不止一倍，頻頻敬酒，又絞盡腦汁地說了些對策，一時間白知縣又開心了不少。
這頓飯足足吃了一個時辰，好不容易結束的時候，白知縣罕見的讓小廝主動給了銀子，這才帶著二人下了樓，然後讓小廝叫了馬車送二人回家，自己這才醉醺醺的回家去了。
回村的路上，陳千帆和葉楓相視一笑，都明白今天的任務算是完成了。這下好了，陳家村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山村一躍成為全國皆知的遊玩勝地，指日可待。
更重要的是，陳千帆也心願達成，進了衙門“實行”，就等來年下場考試了。多多少少的，他現在算是與白知縣扯上關係了。
回家後，村長一聽二人的匯報，也是喜的不行，直呼祖宗保佑。又小跑著去了工地，趕忙去叮囑工人用心建造，盡量能夠提前完工。
聽葉楓的口氣，在這裏修建的差不多的時候白知縣是肯定會來考察一次的。為了不給兒子拖後腿，陳繼發恨不得日日都待在工地上監工。
對此，葉氏自然是大力支持的。她忍了多少年了，又付出了多少，終於把陳千帆給供給了出來。現在好了，就差一步了。
三日後，村裏便傳出了陳千帆要去縣衙做事的消息。雖然不過是“實習”，但也意味著陳千帆可以日日見到縣裏的官員了。
此消息一出，合村轟動，立即便有人去村長家恭維。葉氏倒是很清醒，沒有被恭維衝昏頭腦，而是謙虛地表示自己的兒子不過是去衙門兼職，幫忙做事，大部分時間還是在書院念書，準備大考。
同一天，陳千帆打扮一新，意氣風發地正式去了縣衙報道，開始了自己的實習生涯。
因為葉楓和陳千帆說的這事直接關係到白知縣的前途，因此，第二天酒醒之後，白知縣立即到縣衙開始工作。
他先是按照葉楓建議的找了一個文筆不錯的小吏負責接待和登記信息，然後親自寫了一則告示，大意便是說，當今聖上體恤百姓疾苦，因此，但凡家裏有嬰兒被拐者都可以來衙門這裏進行登記。待信息匯總後官府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忙尋找那些失蹤的嬰孩。
當然，若是有線索的人也可前來登記，以便幫助苦主早日實現一家團聚。
此告示一出，果然贏得了百姓的好感。
白知縣最近易裝混入百姓聽取民意上了癮，沒事的時候便換了普通人的義衣物，假裝逛街，卻一直盯著登記處，聽取那些人的反應。
然後，又過了幾日，便上書一封，將自己的做法和成效寫成了建議，遞到朝廷裏去了。
當今聖上姓王，是一位難得的仁君，年紀又輕，因此思想比較開放，容易接受新事物。隻是，今天卻是有些不開心的。因為有些人實在是把他當傻子。
不僅如此，自己還不得不裝傻，假裝被他們糊弄。因此，一下朝，弄得他一肚子火卻不好發作。
就在這時，便看見了白知縣的這一封奏折。
原本以為又是些老生常談，提出問題的時候無比嚴肅，說到解決問題的時候卻一筆帶過，給出的解決方案又不痛不癢，但是一看，卻有耳目一新之感。
除了那些恭維他的話和固有的格式，不得不說這是一篇非常難得的奏折。
在這份建議裏，白知縣先是說自己易裝混入百姓，得知了僅僅是青山縣這麽多年來便有521名嬰孩被拐，且這還是自己大力打擊拐賣嬰孩這種行為的情況下的數據。
根據他側麵了解，據說其他省份被拐的嬰孩更多。
而這些丟了孩子的家庭過得非常艱難。有些家庭因為孩子的丟失甚至是家破人亡。
接下來，白知縣非常詳細地描述了自己的做法，建議當務之急便是在全國推行青山縣的做法，首先是要將被拐嬰孩的信息全部登記在冊。這方麵，有當地縣衙牽頭，這樣一來，才能登記得既詳細又完整，爭取不遺漏任何一人。
至於接下來怎麽做，白知縣委婉地表示自己還在想辦法，一想到辦法就會立即寫進奏折送到朝廷。
“好，很好，這種做法值得推廣。”看到精彩處，這位天子不禁點頭怒讚。
群臣剛剛才因為皇帝的不開心而噤若寒蟬，一個個都喜歡小心，生怕自己的小動作會引來皇帝的不滿。天威難測，有時候即便你沒有任何過錯，他要懲罰你，那便是有。
因此，乍一聽皇帝這樣高興，又不吝言辭表彰，群臣都以為皇帝是在說反話。可是，經過仔細觀察，卻發現這根本不是反話，卻是真的開心和稱讚。
於是又紛紛好奇起來，想知道是誰這麽會拍馬屁，居然拍的皇帝這麽舒服。
隻是，不等他們問出口，皇帝便道：“李尚書，我且問你，你可知現在全國有多少被拐嬰孩啊？”
戶部尚書李經緯正在假寐，但是眼睛卻睜得大大的。這也不怪他，實在是這位皇帝太勤政了，，每天天不見亮便要他們來早朝。而京城的房價高，他們又不能僭越，於是便盡最大可能在皇朝附近買了宅子。
可即便是這樣，這一來一回的也要花不少時間，有些住的遠的更慘，三更半夜就得起床。
這樣一來，怎麽可能睡得醒，不哈欠連天的已經是給麵子了。
見狀，旁邊的人趕忙碰了碰他。
李經緯立即驚醒，又經旁邊的人小聲轉述了皇帝的問題，這才有些頭大的斟酌道：“這個，這個微臣實在是不知。不過沒關係，微臣下來就去統計，過幾日就報上來。”
他心裏有些奇怪，陛下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來。不過，這個黃上向來是有些主意的，想必已經有了對策也為未可知。
有那心思深重的也徹底放下心來，看來陛下剛剛開心應該是與這個問題有關。要說整理這些失蹤人口雖難，卻是觸及不到任何的利益的。相反，若是能夠帶頭做些什麽，反倒是能夠贏取一些名聲和先機。
果然，皇帝說道：“李尚書不用急，這事已經有人在幫你做了。不僅如此，人家連方法都給你想好了。不過這也不怪你，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這樣，你以戶部的名義起草一份文書，內容便是要求各地官員立即行動起來，由官府出麵，登記當地失蹤人口，重點登記被拐嬰孩信息。”
李尚書趕忙道：“遵旨！臣立即就辦。”
想了想，皇帝又道：“這樣吧，其他地方的官府到底是沒有經驗，就算是登記好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樣，你多加一條，讓他們先登記信息。等信息登記好後全部送去青山縣，由他們處理後續工作，不得有誤。”
好不容易挨到下朝，眾人都是腹中空空，餓得不行。不過，就算是再餓，大家都在討論同一個話題，那就是青山縣的知縣怕是要飛黃騰達了。
不過這個人倒是聰明。這些年，他們身邊踩著人往上爬的事他們見多了。但是，這件事與任何人都無關，做好了利國利民利自己。
當然，除了李經緯。
不過，那人不過是小小知縣，就算是升官也是有限。怕就怕這個人是個有心機的，若是再有些背景，能夠升到京城來，哪怕是級別比李經緯低多了，但到底是皇上的心頭好。
所以，大家一邊吃早飯，一邊討論，一邊為李經緯祈禱。那些知道內情的，早就不再驚訝。不出意外的話，他將迎來一個可怕的副手。
不出三日，白知縣便收到朝廷的回複。
回複中大力肯定了他的功績，對於他這種愛民如子的行為加以讚賞。同時主動提到待各省將被拐嬰孩信息登記完畢後，會全部匯總到他這裏來。
對於這樣的結果，白知縣是有些意外的。
按照他的計劃，是等各省統計完畢後他在修書一封告知建議。哪知皇帝一步到位，也就意味著他少了一次表功的機會。
不過轉念一想，立即又開始高興起來。等各地的信息一送來，他可以寫一個匯總信息上報朝廷，還不是一樣的可以露臉。
想到這裏，越發高興起來，工作也更加勤勉。也許是因為心情好，白知縣做什麽事都十分順利，連帶著審案的時候都十分客觀公正。在陳千帆的提醒下，甚至有意偏向於民間這一方。
其一時間，官威和名聲都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顧老爺知道這個消息後也十分開心，他又派人打聽了一番，發現這件事隻有好處沒有負麵影響，幾乎不會得罪任何人，於是這才放下心來。
但心裏卻想著該怎麽推波助瀾才合適。
這種事，關鍵時刻還是需要加一把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