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回:槐香
順德府距離廣平府不甚遙遠,路上不加耽擱,沒多久便將近順德府境內了。
這一路上,一直和順德知府書信往來,卻也不過是顧左右而言他,不談正事,非得見到正主才成。
陸冥之自然知道他們心中是如何想的,既然他們同自己這般敷衍糊弄,拿相同的態度還回去便是,實在是不必多花心思,他們總有急的一天。
昭軍便按照當初爽十四口中所說,繼續北上壓境,不日便能行至順德府府城了。
今日紮了營,已是將近夜間,陸冥之匆匆用了晚飯,便出了帳子,在營中四下亂走起來。
夏日漸熱,陸冥之並未套甲胄,又換了件件鴨卵青的圓領衫穿在身上,白玉冠束發。如今閑庭信步,斂了周身煞氣,當真渾然不似是個血海屍山中滾打出來的人。
他沒走兩步,便瞧見遠遠朝他走來一個青年,穿著一身雨過天青顏色的道袍,頭上帶著一統山河巾。正是燕齊諧,他舉臂正朝著自己呼喊著甚麽,再走近些,便能聽明了了,他在喚:“哥哥。”
待再走進些,陸冥之便開口了:“那麽早用完了飯,也不知跑去哪兒亂走了,到教我好找。”
燕齊諧笑嘻嘻的,眉眼彎彎,一雙桃花眼中波光瀲灩,朝著他揚了揚手中的東西——
乃是好大幾串子槐花,雪白的一嘟嚕,拿在手上,清香撲鼻,沁人心脾。
燕齊諧笑道:“自然是好事。”
陸冥之不禁啞然失笑:“你從哪而尋來的?”
燕齊諧走到他身邊來,扯掉一朵塞進自己口中,嚼了兩下,道:“好甜”旋即才想起來回答陸冥之的問題,“聞著味兒便尋見了。”
陸冥之道:“我說你用飯時怎的魂不守舍的,丟了碗便走,原是聞見花香了。”他又笑了兩笑,道,“你是生了狗鼻子嗎?飯味兒都掩不住花香,還能循著味道讓你找著了。”
燕齊諧沒理他那些“狗鼻子”一類的嘲諷他的話,隻又扯下一朵花來,往陸冥之手裏塞:“你也吃。”接著道,“飯味兒,你捫心自問一下,那飯香嗎?比起葛媽媽做的差遠了,葛媽媽就算熬稀粥我也能喝它個十碗八碗的。”
此次跟來的女營隻有溫琪孌一眾,葛媽媽並未隨行,可那些火頭軍顯然是不如葛媽媽的手藝,鬧得燕齊諧叫嚷了好幾天。
“還把你嘴給養刁了。”陸冥之嘟囔著抱怨,旋即將手中那一點槐花舉起來看了看,一點柔軟的白,和著香氣,連夜色都跟著變得柔軟了許多。
“好花不用來賞玩,竟然要拿來吃。”陸冥之笑了兩聲,“當真暴殄天物。”
“這有何暴殄天物的。”燕齊諧說著話又往嘴裏丟槐花,道:“你這人,真是奇了,明明同一群沒品的丘八一起同吃同住了這麽些年,連吃最粗糲的窩頭也沒見你抱怨過,還偏偏喜歡端起架子來附庸風雅。當真奇怪也哉。”
陸冥之揚手就想打他頭,是誰前些日子說自己附庸風雅來著?這會子反倒回來說他了。
燕齊諧脖子一縮,躲過了這一擊,口中不停,接著嘰裏呱啦:“我說,反正我們這兩日還未有進攻順德府的計劃,也還算清閑,不如遣幾個人來,摘了槐花和餡兒,咱們也好包包子吃。改善改善夥食。”
陸冥之最終還是將手裏那一點白吃入了口中,一點點甜絲絲的東西在口中氤氳了一陣,又淺淺地落了下去,隻剩滿口清香和一點點涼意,他開口道:“也好。”
燕齊諧索性將手裏的槐花分開幾串,遞在陸冥之手裏:“來來來,送你了,拿著吃。”
陸冥之再一次哭笑不得。
他二人這是在往神策軍天盛衛的營中去,走得不算快,慢悠悠地晃了進去。
一路都有人朝著他們行禮,口中不停地喚著:“主上,燕師爺。”
他二人也不斷地點頭示意,燕齊諧揉了揉脖子,覺得有些微微發疼,嘴裏嘟囔了兩聲。
陸冥之一皺眉,沒聽清楚,正待讓他再說一遍,卻朝著他二人走過來一個兵士,行完禮之後,朝著他二人問道:“主上前來,可是要尋我們墨指揮使?他方才用完飯,剛剛出去巡營了,主上若是尋得急,我便去喊墨指揮使回來。”
陸冥之擺了擺手道:“既然他忙碌,那便不必打攪了。我過來也不過是尋個人,普通步卒罷了,你去將他喚來也成。”
那親兵應了是,心道,這昭王好生奇怪,分明是主上,他也親耳聽過親眼見過他戰場上地獄修羅般的模樣,可為何等到他每次和屬下說話卻又這麽客氣。
習慣罷了。
陸冥之說話習慣客套兩句,天盛衛也習慣了他們還輕狂著的墨指揮使墨韻的趾高氣揚頤氣指使。
那親兵不再想這事,隻開口問道:“不知主上要找何人,屬下立即去尋。”
陸冥之道:“是前些日子新進了天盛衛的,喚作周靖,大約二十二三歲,比燕師爺矮些,相貌不出眾,但也算眉目端正,你可還記得這麽個人。”
那親兵恍然一聽“周靖”,著實是沒反應過來是哪個人,但陸冥之已然描述的這般詳細了,他又有了點印象,趕忙到:“主上與燕師爺先帳中略坐坐,屬下這就著人去找那周靖。”
說罷將他二人請進了帳中,又吩咐幾人去營中找找,喚周靖前來,自己先侍奉在陸冥之燕齊諧二人左右。
沒多一會兒,周靖就來了。
陸冥之一抬頭,不禁有些愣住了,他這是……做了夥夫?
墨韻把他扔火頭軍裏了?
陸冥之本想開口道:“你還會做飯?”卻被燕齊諧搶了先。
燕齊諧一張笑臉拉了下來,問周靖道:“今天的飯是你做的?”
帳中幾人皆驚了驚,沒想到他是這麽個開頭,周靖有些楞:“呃……這……”
墨韻的親兵卻心下驚訝了半天,難不成是這新投降的周靖在飯裏做了手腳?
燕齊諧心道支支吾吾啥呀,又黑著臉道了一句:“真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