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回:梁薨
陸冥之忙碌的時候幾乎要頭腳倒懸,恨不得吃睡都在紫光閣中,是以聽到說賢貴妃病了的時候也不過以為是尋常的頭疼腦熱,囑咐了兩句禦醫好生照看。
誰知等他再回過神來,竟是收到了賢貴妃病重的消息。
程念容在他跟前哭花了一張臉,要他一定去瞧梁書越一眼。
雖說陸冥之和梁書越沒甚麽夫妻之情,但到底也算是相識相伴多年,一時間聽見人快不行了,心裏不免還是有些波瀾。
好端端的人怎麽病成這樣?
陸冥之到景陽宮的時候,梁書越已然出氣多進氣少了,臉色白中透青,還帶著幾分發熱的潮紅,總之攪和成了一副將行就木的臉色。
陸冥之心裏一驚,就算梁書越常年瞧著病病歪歪不大康健的樣子,也沒有病到這種程度過。
今日侍奉的禦醫是廣白的徒弟謝黃,太醫院平日裏開玩笑叫“蟹黃”的,他恭敬侍立在一旁,低頭道:“萬歲,貴妃娘娘這般,怕是該準備後事了。”
陸冥之低低歎了一口氣:“當真藥石無醫了?”
謝黃剛忙低頭揖道:“臣萬死。”
陸冥之沉默了,他仔仔細細看了梁書越一陣,覺得很難記住她的樣子。
他從前實在是不大樂意待見她。
甚至有些怨恨。
梁書越與她父親當年訛人的嘴臉還在眼前,紅口白牙地說他毀人家姑娘清白。
他一度覺得惡心,一個姑娘家,胡亂拿自己的清白到人跟前去騙婚事,那得是多麽荒唐才能做出來的?
姑娘家不要聲譽了,他還要呢,就那麽憑空往他頭上潑髒水。
若沒有梁書越在期間橫插一杠,此後陸冥之的路恐怕要比先前順利許多。
可這一腔怨恨,消磨到如今,好似也沒那麽深重了。
世間萬事大不過生死,陸冥之在生死之前總能生出些不同與往日的心軟來。
說不上原諒,隻是覺得過去了。
大約梁書越同他一樣是個可憐人。
他好像要又一次眼睜睜送身邊人去了。
命硬的陸冥之從梁書越榻邊站起來,一度說不出話來,躊躇再三,最終還是抬腳跨出了門檻。
陸冥之聽到“賢貴妃薨了”這個消息的時候,一時間五味陳雜,停了禦批的朱筆,頓了好一陣子。
筆上的朱砂“啪嗒”一聲落在紙上,像一滴血。
或許這世間,就是不斷有人來了又去,一刻不停罷。
下輩子別再遇到他這樣的人了,嫁個尋常人家,雖說未必一生一世一雙人,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冬有人惦記添衣,夏有人帶著消暑就成了。
“定元八年六月十三,賢貴妃薨,年二十五。以皇貴妃禮葬之,諡曰‘樂安慧賢’。”
——《昭史·後妃命婦列傳·慧賢皇貴妃傳》
梁書越死後,程念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過宮門,隻隱隱約約聽見外頭吵些“立儲”之事。
程念容皺了皺眉,今上本有四位皇子,兩個嫡子一個出宮不歸一個不在了,皇三子等過了年才不過四歲,她所出的陸士衍更是個連話還都說不全的娃娃……
她覺得三皇子更有可能些。
這一通直直吵到了定元九年還沒個結果,萬歲實在是覺得兩位皇子年紀太小,瞧不出秉性來,是以這事便又擱下了。
總之等程念容開始出門閑逛的時候還沒個結果。
好巧不巧,她又一回在禦花園的破池子那兒撞見了王曦闕釣魚。
大約是一回生二回熟,王曦闕這會兒一點也不心虛了,站起來道了聲:“寧妃娘娘安好。”便接著坐下釣魚了。
程念容也端了個杌子,坐在她身邊,端詳了王曦闕一陣。
王婕妤其實還年長她三四歲,生的也貌美,卻是這宮中無寵無子到如今的低位嬪妃。
王曦闕見程念容盯著她,偏了偏頭,但礙於程念容位分比她高了許多,不好開口說甚麽,看了兩眼,又低下頭去了。
程念容見氣氛有些尷尬,沒話找話道:“說古時呂尚是用直鉤釣魚的。”
王曦闕淡淡歎了口氣:“臣妾哪有那個本事啊,消磨時光罷了。”她似乎是又想到些甚麽,“如今正爭立儲爭得熱鬧,娘娘這樣有兒子的人,恰是在風口浪尖上,千萬小心罷。”
程念容淡淡道:“如今缺了兩位皇子,三皇子便儼然是萬歲的長子了,那可不是明擺著的,我又有何同他們爭的。”
王曦闕盯著自己的浮漂,道:“你沒這個意思,別人未必這麽想啊,二皇子怎麽沒的,大皇子又是怎麽出宮的,到現在還沒個定論呢。娘娘不像臣妾,無子一身輕。”
三皇子是年長不錯,可他生母的位分,可還比程念容還低許多呢。
程念容的眉頭皺成了一團。
二皇子究竟是為甚麽沒的,的確到如今還沒個定論。
究竟是皇長子起了謀害兄弟之心,還是皇後拿自己的孩子做棋子失了手,還是有別的甚麽隱情。
王曦闕歎氣道:“慧賢皇貴妃走了也一年了,當時我還覺得奇怪,不都說病病歪歪的人才長壽嗎,怎的說沒就沒了。我還原本想學著她好保我自己的命呢,誰知她竟是那麽早走了,如今又鬧立儲,真不知道我還能在這兒釣幾回魚……”
王曦闕說著說著,“臣妾”便也成了“我”,王曦闕自己卻仿佛沒料到似的。
程念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當然不是因為王曦闕僭越,是旁的緣由。
說話間,王曦闕的浮漂猛然上下動了動,她猛然站起來,揚起魚竿,拽了半天才將鉤上的魚拽起來:“謔,好大一條。”一旁的宮人趕忙將魚從魚鉤上取下來,放到一旁的小桶中,歎道:“比咱們前兩年釣到的差遠了。”
王曦闕搖頭道:“有的吃就不錯了。”
程念容沉默許久,終於站起身來:“本宮先走了。”
王曦闕斂衽行禮:“恭送娘娘。”
程念容步伐漸遠,王曦闕一邊收拾魚一邊嘟嘟囔囔:“也就她撞見我神神叨叨釣魚沒罰過我了,能幫一回是一回罷,我也就隻能把話說到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