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 沉默時代
千餘堆篝火,點亮玄女庵的夜。
一個火堆旁,十個人圍坐。咕咕嘟嘟的大鍋內冒著香氣。
衛士傷亡慘重,最靠近曲流觴等人的百餘個火堆旁,坐的都是衛士以及部分司炮手,這是一份榮耀。
往後便是人數眾多的瞭望手,填彈手,運輸以及後勤人員。
曲流觴高舉著酒杯,挨個火堆敬著酒。左手邊溫笑拎著個大酒壺,右手邊薑劍眉拎著另外一個大酒壺。三個女人走到哪裏,哪裏的火堆旁便一掃死氣沉沉的氣氛,變得熱烈喧鬧起來。
“我去方便一下”,唐玄微笑對同火堆的幾個人低聲說了句,便貓著腰起身,偷望一眼迤邐而來的三個窈窕身影,扭頭而去。
“我也去”,蔡姚馬上起身道。
“廁所,在,在在那邊”,張弛指著玄女庵的方向,望著二人幾乎在奔跑的身影好心提醒道。
他的聲音在沉默的火堆間格外刺耳,吸引了周圍火堆的目光。目光掃了掃,沒覺得有什麽值得興奮的事兒,便又扭回去了。
不多時,曲流觴來到這個火堆旁,此時的她,滿臉潮紅,眼眸放光,目光掃視之下,微微皺眉道:“少了兩個”?
張弛舉杯站起,臉色通紅,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北擎,他們,去方便了”。
曲流觴笑著望著張弛那張年輕而充滿朝氣的麵龐道:“等等他們”?
“好”,公三、房六、張弛、明和小老道、福生小和尚還有三個元士打扮的年輕人一起叫好,眾人胸前的五洲濟與關口銘牌在火光中閃著光。
曲流觴席地而坐,先是微笑著掃了一眼眾人,然後目注公三、房六開口道:“兩位老先生貴姓”?
房六一身幹淨青衣,雙手拄在支地,兩隻腿一直一彎,笑道:“回北擎,公三,房六,2999號關口衛士”。
曲流觴點頭,似乎有這麽兩個人:“二位似乎到了退休年紀,為何還在北擎辛苦戍邊,不回原籍安享晚年”?
公三依舊一身破爛兒,但表情卻絕對嚴肅,正襟危坐道:“沒有家”。
房六笑著補充:“我們老哥倆相依為命,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
曲流觴愣了愣,驀然大笑道:“好”,然後望著眾人大聲道:“這裏是我們的家,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它,不讓它在我們手裏湮滅。來,為了老生生這句話,喝了這杯”。
“笑笑姑娘還有蛇兒美人,真漂亮”,福生小法師喝了一小杯酒,搖頭晃腦在張弛耳邊耳語著。
“還用你說”!張弛低頭、抬頭、抬頭、低頭,目光時刻不離曲流觴旁邊微笑站立的溫笑與薑劍眉二人。
“大和尚,二炮手,覺得好就去追呀”,明和發髻散亂,喝的眉開眼笑。對於美人他不感興趣,對於美酒卻是興趣頗多。
“假正經,噓”!福生與張弛同時緊張的豎起中指,吹噓出聲,不約而同撲上去堵住明和正準備張口灌酒的大嘴巴。他這句話的聲音太大。
“追什麽”?溫笑漫步走過來,似笑非笑的望著滾作一團的三個人。
“呼,這小光頭,還有這個二炮手,說你與薑姑娘漂亮,想討你們做老婆咧,嗚嗚,救命”!明和大叫道。
“叫你亂講,叫你亂講”,張弛麵紅耳赤,猛懟明和的頭。
“阿彌陀佛,小僧與你拚了”,福生也死命的摟著明和的大腿,用腦袋猛拱。
“小屁孩兒。記得了,姐姐的男人叫唐玄,想追姐姐也容易,找到他,打趴下,或許還有機會”,說完,在三人糾纏在一起的身上隨意輕踢了幾腳,笑著又回到曲流觴的身後。
“唐玄?呃!打敗唐玄”!張弛與福生喘息著坐直身子,對視、偷望對麵,同時雙目通紅,流著口水,握著拳頭狠狠一捏。
明和掩麵喝了口酒,搖頭歎息不止。人家張弛也就罷了,你說你個小光頭,怎麽就這麽凡心蕩漾,不可自抑呢?
唐玄這兩個字,觸動了薑劍眉的神經,她有些空洞的眼神,驟然有了焦點,也讓公三、房六的耳朵下意識的動了動。
“不知二位老先生可否聽說過四大傳奇武聖”?曲流觴望著篝火,眼角餘光在公三的小片刀上稍作停留,低聲問道。
公三、房六對視一眼,緩緩搖頭。
曲流觴一笑:“尚雲龍、夏海情、公冶山長、房天敵”。
曲流觴一字一頓,望著對麵二人的表情。不久後,她便目露失望之色,公三依舊板著臉,房六依舊嬉笑著,晃著腿子,就連眼神中,都沒有絲毫的異常波動,完全無動於衷。
曲流觴搖頭歎息,接著道:“可惜那曲意刀鋒、浮空劍意、破日龍槍、碧海潮聲已成絕響,要不然,我們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唉”!
悠悠的歎息,似在自語,也似是在輕訴,吸引了火堆旁眾人的心神,默默的聽著。
“北擎,北擎,別光顧著那一堆兒,來我們這堆坐坐吧”,遠處火堆傳來呼喚聲,群起應和。
“我看你是想笑笑姑娘、薑姑娘過來給你小子敬酒吧”!
“哈哈哈”。
“代我向二位方便的兄弟致歉,吃好,喝好。讓我們一起,守護北擎這個家”,曲流觴看了看時間,笑著起身,又與眾人同飲一杯,然後便帶著溫笑與薑劍眉漫步而去。
公三與房六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相視而笑,似乎是明白了為何唐玄要去方便了。
……
…… ……
樹林深處,溪水邊,二七歲的唐玄雙手抱膝坐在溪邊,凝望溪水,深邃的眼眸變得有些呆滯。
“你跑這幹什麽”?突如其來的聲音不光嚇了唐玄一跳,也讓蔡姚一躍而起,拽出引雷鏡,霎那間,雷光成團,刺目。嘶嘶啦啦的充滿著威懾性。
唐玄愕然回頭便看到手拉手,站在身後的陳麗萍與莫楓,二人詫異的望著唐玄,又被蔡姚一驚一乍的動作驚的放開雙手,擺了一個還不錯的防禦姿勢。
“你們怎麽來了”?唐玄起身問道,同時扯了扯蔡姚。
“大家都在吃喝,烤火,你們跑這幹嘛”?陳麗萍笑著問道。
“我們來這方便,方便”,蔡姚瞪眼,掃視著二人的短裙、白腿,眼中閃過一絲無由而生的怒火。
“方便、方便,咳咳”,唐玄咳嗽著點頭,似乎蔡姚說的沒錯。
陳麗萍四下瞄了瞄,就連莫楓也睜開那雙永遠也睡不醒的眼睛,嘟著嘴四下張望著。
“坐吧”,唐玄指了指岸邊的幾塊怪石,默默坐下,依舊保持著姿勢望著溪流。
“看不出,你還是個有錢人”,陳麗萍眯著眼睛,望著唐玄的側臉道。
“哦”!
“不想欠我人情”?
“不是”。
“你很不會聊天耶”,陳麗萍有些懊惱,難道自己的惡名,傳到這小子耳朵裏?不能啊!那就隻能歸咎於他性子使然。
“是吧”,唐玄望著溪水,笑了。似乎他真的不怎麽會講話,當然和安公子在一起的時候,因為投機,所以話就會多些。
“你知道你這屬於什麽麽”?陳麗萍問道。
“什麽”?
“沉默時代,綜合症的典型病例-你這是病”。。
“沉默時代?病”?
“沒錯。眼神空洞、腦子裏空空、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裏、與任何人都沒話講、漸漸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沉默、寡言,慢慢就會變得孤僻、不合群兒,慢慢失去思考能力,變成一塊木頭”。
“我的眼神兒空洞麽”?唐玄愕然轉目,雙眸望著陳麗萍。正摟著陳麗萍,也在側著耳朵聽著二人對話的莫楓,聞言也轉目過來。
三人,六目對望。
在陳麗萍二人看來,唐玄的雙目不大但絕不小,深邃如海,漆黑如星。雙眉如劍壓在這雙眼睛上,再加上鼻梁高挺,嘴唇不厚不薄,唇色有些幹涸,有些讓人心疼的暗淡。
這是一張連自詡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安公子都嫉妒三分的容貌。夜風輕吹,黑白發絲輕輕飄動,二人不由得砰然心動。
二人的麵孔不由得越湊越近,似乎是想看的更仔細一些:眸中有霧,霧中似有無盡的哀傷。
“看的太久了”,蔡姚不滿咕噥一句,雙手抱著唐玄的頭,將之扯回到自己的胸前。
“唐兄的空洞,是有靈魂的空洞”,陳麗萍臉色微紅,望著溪水。
“暴龍姐,什麽是有靈魂的空洞”?莫楓不解的問道。
陳麗萍心中氣苦,幹嘛一口一個暴龍姐?但還是回答道:“靈魂就是情感,有喜怒哀樂,有思念與悲傷,隻不過藏著”。
“哎呦,我知道了,幹嘛掐我,暴龍姐,你越來越暴力了”,莫楓屁股一動,挪開一段距離,痛叫道。
“你再說,你再說”,陳麗萍惱羞成怒,追逐過去。
“唐玄,救命”,莫楓大呼救命,躲閃掙紮著。
唐玄望著二人撕鬧,目光閃過一絲暖意。
這是個沉默的時代,每個人都分裂成兩塊兒:一塊是與人接處的表象;一塊兒是越來越幹涸,但被徹底掩蓋的內心。
孔仙仙的出現,讓他迫不及待的擁抱這個世界;而蕭紅顏的出現,卻讓他對這個世界充滿難以名狀的疏離感。
一個木屋,一片花海對於他來說就足夠了,但如果不是被迫,這樣的空間對於蕭紅顏來說,太小,與她的願望差距太大。
對於未來的憧憬與需求不同,使得他第一次開始正視這段突如其來的婚姻,也許安公子說的是對的: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就這樣沉默麽?唐玄此時卻不想沉默。
思緒翻湧,溪邊唐玄的身影逐漸被朦朧的霧氣所籠罩。
體內唐花旋轉如電,元氣、黑氣、金色、紅色、黃色,彎彎曲曲、交相輝映,第一次有了溫柔之意。
這是朵超奇怪的花:
若唐玄有情,它便溫柔;
若唐玄沉默,它便靜寂;
若唐玄發怒,它便轟燃焚天。
人就是花,花就是人。
以前沒有過,以後也不會有,空前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