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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暮光法牒

  “追回關於唐玄的一切描述,陳元遲等可便宜行事!

  法喻陳元遲:協助宮南起,取得首望山上的五行原根,不得,有誤”!

  宮南起聲音朗朗,回蕩在演武殿內。


  陳元遲為首的十二元辰宗全體高層,跪了一地。


  也就是在西極倉洲,也隻能是在西極倉洲,還保留著極為古老,極為虔誠的跪拜儀式。


  誠信也好,異議也罷,都不妨礙在趴伏在地、屁股朝上的一瞬間,生出挫敗感和極度不安全感。畢竟弱點爆露在外且雙手虔誠伸向前方,不不能動,不敢動。


  “陳元遲,神主出世在即!神臨天下,蒼生自由的日子不遠了”,宮南起正色朗聲之後,便和顏悅色的欠了欠身,俯視著正高舉雙手,準備接受法喻的大宗主,居高臨下的快感爆棚。


  “我等宗內勇士,願為神主粉身碎骨,萬死不辭”!揭過紫光閃爍,高貴異常,觸手卻是冰冷徹骨的寒意沁人的法牒,陳元遲隻覺得滿嘴苦澀。


  法牒不出,陰影籠罩;法牒一出,誰敢不從?


  同為人族,陳元遲對宮南起隻能仰視,甚至內心中充滿恐懼。


  他永遠也忘不了眼前的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師傅,當初是怎麽把他丟進刀山火海,又是怎麽把他深埋地下······不管他自己如何淒厲哀嚎,迎麵而來的一直都是如雨點般的皮鞭,以及宮南起猙獰扭曲的麵孔以及無情的咆哮。


  宮南起的臉,淨白無須,看不出年紀,隻有銀絲一般的頭發才能證明這個人,很老,很老了。


  中等身材,如今一身血衣,紅的妖豔、發光,如同浸滿了血。流光閃動,宮南起移步間,血腥氣彌散四周,身旁更像是下了一陣血雨。


  是幻象,但他經過的路上,楚君侯、金斷崖、陳元濟等人,無不覺得渾身粘稠稠,腥氣撲鼻,極為難受。


  就連鐵血無情,殺人無數但修為略弱的四大刑名之首,全身也忍不住微微顫抖。


  沒人敢抬頭,除了陳元遲。


  他望著宮南起緩步走過血池,又延著猩紅嵌著金絲的地毯走到自己宗主寶座上,轉身,落座。


  “諸位,平身”,宮南起宛如帝王一般,嘴角掛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笑,微微抬手,滿身血氣,雙目寒光一閃而逝。


  平身這個詞兒,宮南起興致所至,臨場發揮。他不知道合不合適,隻覺得這麽說很爽,很有欺負別人還要再侮辱一下的滿足感。


  “謝神主,謝大行令”,數十名元辰宗高層漸次起身,隨後轉向,然後便站在兩旁的椅子上,依舊垂著頭。


  先謝神主,雖然讓宮南起略微不快,但這不快也隻是瞬間便煙消雲散。質疑神主權威,他宮南起不敢,他自己更是不斷告誡自己,莫僭越,莫想太多。


  演武殿,穹頂高高,十六根巨大的盤龍石柱屹立兩側。


  空曠的大殿,隻有火池內的火舌不經意的嗶嗶啵啵的聲音,一片死寂,隻有略微急促又被刻意壓製的喘息聲。


  而楚君侯、金斷崖這些核心人物,更是直截了當的轉外呼吸為內呼吸,一方麵過度喘息似乎不合適,另一方麵,這殿內的血腥氣,卻是重了。


  “神主法喻,命我等取得首望山的原根!不得,有誤”,宮南起冰冷的目光掃過殿內眾人的臉,淡淡開口。


  誰也不知道,這次複出的道隱歸藏大行令經曆了什麽,還是說這才是他的本來麵目。總之,不再裝模做樣且無所顧忌的宮南起,很好的繼承了李元真萬物為芻狗的做派,一舉一動,甚至每一個字,都充滿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沒有人懷疑,隻要有人敢發表個人意見,或者說討論一下,那隨之而來的便是宮南起的雷霆一擊乃至血腥鎮壓。


  “請大行令示下”,陳元遲站在原地,弓著身子。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條狗,一條宮南起訓練出來的屬於道隱歸藏的狗。有時候甚至連狗的不如,起碼不能隨便亂叫,更不能有自己的個性。


  擬人狗?機器狗?陳元遲腦子裏胡亂捉摸著,竟然有種想笑的衝動。


  “嗯,坐吧,都坐吧!自家人,何必客氣”,宮南起大手一揮,揮出一片弧形血光。有意無意之間,超越先天境界,淩駕五等練氣士之上的術士修為朦朦而動。


  “謝大行令”,楚君侯率先開口。不過老劍神自然不敢坐在宮南起的旁邊,而是隨意在台階下找了把椅子坐下。


  餘者眾人紛紛落坐。


  陳元遲站在場中,嘴角掛著複雜而古怪的笑容,似乎是在等待宮南起的明示!

  “元遲,你也坐”,宮南起拍了拍身邊的椅子,往事一幕幕,陳元遲算是芻狗中,比較不錯的一隻,偶爾和顏悅色一些,倒也沒什麽。


  “大行令,還請明示何時行動,如何調派人手”,陳元遲笑了笑,五色袍服隨意一撩,走上前坐下。


  “神主法喻,每一個字,都有驚天動地之能,吾輩要仔細揣摩,方能跟上神主的腳步,才能不至於犯錯”,宮南起神色一正,雙手拱起,向上微微一戳,朗聲說道。


  沒有人說話,場麵沉寂而有些尷尬。隻有宮南起的聲音來回遊蕩著,帶著回音。


  “原根,不得,有誤!在我看來,歸根結底就是這六個字”。


  “都知道,前些時,吾等在西海邑與唐玄有過接觸,因受暮光法牒的製約,吾等束手束腳,不利而回!而今,神主他老人家開恩,追回有關唐玄的一切描述,吾等可自行定奪”,宮南起眼中厲閃連連,麵上潮紅一片。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被那小子戳的渾身是洞,狼狽逃竄的場景,實在是莫大而無法容忍的恥辱!


  他恨不得立刻飛到首望之山,一巴掌幹死唐玄,在一把抓死山上全部的人,然後卷起五行原根,多麽的暢快!!!


  但那小子,畢竟是監洲啊!宮南起說完上述之後,便開始了長久的沉默,而說了這麽多,也沒有回答清楚陳元遲的疑問。


  關於如何搶,派誰去,還是個摸棱兩可的概念。


  “傾全宗之力,兵臨首望山;讓陳元濟準備,一旦中洲、元洲、濟洲、洋洲做出反應,要在第一時間報給我知並全力協調”,宮南起發了半天狠,勉強搞清楚做事的順序。


  完成李元真交給的不得、有誤的任務,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其他的,有機會才可順勢而為,但那小子,也不是好捏的餅,那朵花,那朵花,究竟是什麽呢?


  “何時出發”?陳元遲對宮南起說道,同時打斷了他的思緒。


  “集結宗內弟子,三日後淩晨出發,宮南起揮了揮手,目光望著殿門處,有些心不在焉。


  “行動代號”?楚君侯略一頷首,忽然問道。


  “兵臨”,宮南起沉默了一下,脫口而出。


  楚君侯微微點頭,心事略有放鬆。暗自歎了口氣,不說話了。


  兵臨,城下!原根到手,便可結束!

  若是從宮南起口中吐出“血洗”,“血殺”之類的詞,老劍神就頗有些不知道如何自處了。畢竟唐玄給他的印象不錯,而西海邑之戰,他又受傷最輕,說唐玄沒留情,鬼才相信。


  宮南起揮了揮手,陳元遲吩咐眾人退下,空空蕩蕩的大殿內,燭火搖曳,隻有陳元遲,楚君侯,宮南起三人相對無言。


  命令已經下達,隻是分布在倉洲各地,前期經過收縮的十二元辰宗以及六大氏族,一天之內,便可集結完畢。


  而守護五嶽山的五行部眾,律、法、邢等弟子,更是隻要整裝待發,磨練元氣即可。


  片刻間,陽光燦爛的五嶽山,五座高峰以及山坡上鱗次櫛比的建築內,人影幢幢,刀劍亂鳴。


  不多時,冷風刺骨,戰雲密布,五嶽山,也落下了漫天大雪!


  “中洲統國特使,蕭北寞求見”,從山腳到山頂的演武殿,崗哨密布的守衛弟子的喊聲,此起彼伏。


  “請”,宮南起一愣,神色有些不自然。


  一個多小時之後,在宮南起,楚君侯,陳元遲的集體注視下,一道黑衣清矍的身影,才出現在風雪狂舞的殿門處。


  宮南起默默起身,走向殿門,在殿門內停下了腳步。


  宮南起,蕭北寞,差不多的年紀,同樣銀白的發絲。


  一紅,一黑;一裏,一外。


  一個站在暖流洶湧如潮的演武殿內;一個站在風雪咆哮,冰冷刺骨的天地間。


  兩人就這麽靜靜的站著,站著,氣氛很奇怪甚至詭異。陳元遲、楚君侯也不覺起身,望著對峙著的兩個老頭兒,緊張的注視著,不知道他們在搞些啥。


  “放監洲家人,條件你開”,蕭北寞咳嗽了兩聲,開口打破了沉默。


  可能長期生活在龍呈均的熏陶下,使得他的聲音有些煙嗓中發出的嘶啞。


  “什麽,唐玄的家人”?宮南起盯著門口的黑衣人,快速的變成雪人兒,風一吹,又變成黑衣人······良久之後,才緩緩開口。聲音晴朗,聽不出年紀。


  “明人不說暗話,堂堂道隱歸藏,所謂神之下的腿子,就是這麽巧言令色,丟主人的臉麽”?蕭北寞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以及通紅的唇舌。


  “老東西,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我不怪你!換個人,早就粉身碎骨了”,宮南起冷哼一聲,一股狂浪,如紅色瀑布般,噴薄而出,衝散漫天風雪,更把蕭北寞照的通身上下血紅一片。


  “放人,或者把我這個照顧你老娘十八年的好兄弟,整死在你麵前······宮南起,你行的”!蕭北寞冷冷開口,嘴角帶著不屑的笑。


  “送客”,宮南起渾身鼓脹了半天,最後頹然歎息一聲,一聲怒吼,殿門重重關閉。諾大而堅固的演武殿,在風雪中抖出了一片幻影。


  “好兄弟,監洲家人若有半絲閃失,我便天天去你老娘墳前,嗬嗬,至於幹什麽,你猜”,蕭北寞的聲音越去越遠。


  “我,做不了主啊”,殿門緩緩開啟,目注著遠處的黑點,宮南起默然唏噓。


  再把自己當成神的人,也還是人。隻要是人,便會有人性留存。


  童年忘不了,老娘忘不了,這一切彷佛都在昨天。


  孤兒寡母,自己遠走道隱歸藏。


  末日動亂,又盲又瘸的老娘如何生存?


  連數據都越來越難看,誰還管一個屁民老太婆的死活?


  娘,兒不孝啊!


  “拿酒來”,宮南起猛然一聲大喝。


  酒壇傾倒,酒液飛濺,剛剛那一刻,宮南起是人,而今醉了,彷佛又成了神。


  而神,沒有痛苦,隻有一種難言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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