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世上的另一個自己
陳予懷被嬤嬤罰抄佛經那日在這兒遇見白苒夏,她說若是有事可以到翠翎閣找她。
可是後來兜兜轉轉每天不知忙亂些什麽,有了孩子之後更是整日都待在岱星閣裏不出門,縱是沒忘了這回事,陳予懷也沒空去。
但不管人家是客氣也好、真心邀請也罷,她這會兒想起來,總覺得自己都要走了,還是應該去一去才好。
采瑛擔心著她的身子,欲言又止。
可瞧見她已經站起了身,便趕緊從床榻上拿了外衣來給人披上:“夫……姐姐,外頭雖暖和了,可您與別人不同,本該好生保養,仔細著涼。”
陳予懷點了點頭,任由她給自己披上衣裳,這才開了門。
家祠本就在安國公府中很是偏僻的地方了,那翠翎閣離得不遠,卻也要走上個半晌才到。
主仆二人站在那扇已經掉了漆的大門前,隻瞧這院子周圍就知道裏麵的主人與這繁華的公爵府格格不入。
陳予懷驀地想起了自己從前在家時看過的那些宮廷劇,忽然覺得冷宮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她抬眼示意采瑛去敲門,等了片刻之後,裏頭的門閂響動,花溶一麵問“誰啊”,一麵不慌不忙地開了門。
等看清楚來人之後,她微微皺了皺眉:“侯爵夫人,您怎麽來了?快,快請進。”
白苒夏不出門,鮮少關心這府中眾人。可花溶是每日都要去領份例吃食的,當然一早兒就聽說了陳予懷上午小產的事情,所以這會兒見她站在自己麵前也難免驚訝,又瞧著她那身子仿佛飄搖著,便趕緊將人請進了門。
“花溶姑娘,我來瞧瞧白姨娘,她可在房中嗎?”
陳予懷走了這半天確實是有些乏了,又覺得小腹隱隱墜痛,於是也來不及跟花溶客氣寒暄,隻答了一句,請她帶路往屋裏去。
花溶忙點頭請她:“主子在的,夫人這邊來。”
“花溶,誰來了?”
白苒夏剛才也已經聽見外頭有人敲門,見花溶去了半晌,似乎在門前與人說話似的,便從房中側了身出來瞧。
“主子,是侯爵夫人來了。”
陳予懷一手搭著采瑛的胳膊,跟在花溶的身後道:“白姨娘,我是予懷。”
“侯爵夫人,快進來。”
白苒夏是賤妾,自知並不能當得起陳予懷這一聲姨娘,按著規矩行了個禮,忙叫花溶去預備茶點。
她不知外頭剛剛發生的事,也從不向花溶打問這些,所以並不知道陳予懷的孩子已經沒了。
等陳予懷走近了,她再瞧時,眸中不禁閃過幾分詫異之色。
若是沒記錯,她腹中的孩子已經有了四個多月,可麵前人這會兒的腰身卻不像個有孕的,臉色也白得嚇人。
待花溶出去沏茶,將門關上了,陳予懷這才微微福了福身:“姨娘不必多禮,喚我予懷就是。我已向小侯爺遞了和離書,從今往後便不是侯爵夫人了。今兒來,是想向您道個別,也算圓了當日初見,您在祠堂邀我前來的話。”
白苒夏臉色微變:“那你腹中的孩子……”
“今兒才小產了。”
陳予懷的臉上瞧不出什麽情緒,說這話時也好似是在講別人的事兒,平淡至極。
當日她懷孕之事,賀長影幾乎傳遍了這公爵府,人人都得了他的賞銀,可謂上下同慶。
誰能想到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一切都成了泡影呢。
白苒夏聞言連忙走近了些,親手將人扶到茶桌旁的軟椅上:“你快坐下,我剛才就瞧著你的臉色不對。這才剛剛小產,怎麽就跑出來了。”
她曾經嚐過失去孩子的滋味,自然知道陳予懷這會兒身上、心上一定都不似麵上這般平靜。
而且這孩子也一定不是因為什麽意外才沒的,所以她才這樣決絕,向賀長影提了和離吧。
“予懷。”白苒夏又輕聲喚她,“你和小侯爺……”
話剛出口,她又覺得問人家之間的事兒似乎不妥,陳予懷若是想與她說自然會說的,便改了口道:“你遞了和離書,那小侯爺也同意了?”
在她的印象中,賀長影從小就性格倔強,如今更不是一個能輕易容女人離開自己的人。
或者說在賀家父子的眼中,這滿院子的妻妾都不過是他們的附屬品,娶妻納妾都是為了權勢鬥爭,至於讓妻妾有權利主動同他們和離,或許是天方夜譚。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將那和離書給了他的妾室林氏。林氏愛他心切,又定然覬覦正室之位,正對我那份和離書求之不得,想必要拿到小侯爺的簽字和手印也不用我勞神。”
她把事情做得這樣絕,直接將和離書給了林若恬,便是沒有給自己留退路。
而她一提林若恬,白苒夏就已經大概明白了她與賀長影的矛盾是從何而來。
她定定地瞧著陳予懷,半晌之後,似是歎了口氣,卻又是笑著的:“予懷,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從初見時在祠堂裏聽到你對這高牆大院的滿口抱怨,再到今日你決絕和離,我都羨慕。去吧,離開這公爵府,好好兒過自己的日子。”
陳予懷敢去愛一個人,卻也敢在認清事實之後決然抽身,不在任何人身上浪費時間,更不與心術不正之人共事一夫。
若她當年有陳予懷的一半勇敢,或許今天就不會孤獨地待在這裏了吧。
“白姨娘,我覺得你這兒是整個公爵府裏最有人情味兒的地方。我一定會好好兒的,謝謝你。”
白苒夏站起身,轉向自己的妝台,從一個木匣子裏取出一支精致的碧玉發簪來遞給陳予懷。
“你我投緣,可惜這就要告別了。這是當年我與國公相識的時候,他送給我的定情信物。如今物是人非,我與他不複當年,這簪子留在手裏也是可笑可歎。今日我將它贈予你,就當是臨別留個念想,你把它帶離這個地方吧。”
對麵的人沒有推辭,她知道這也許不僅僅是一支簪子,還是白苒夏年少時所有的愛簾和美好時光。
她走不出的地方,就讓這些回憶替她離開吧。
“白姨娘,您好自珍重,後會有期。”
天色已暗,從翠翎閣出來的陳予懷挽著采瑛走在來時的那條小路上,忽然明白了自己今日為何心裏執著著要來瞧瞧白苒夏,其實她們兩個本質上應該是一種人吧。
或者說白苒夏就是這個世界裏的另一個她。
倘若她今日沒有作這個離開的決定,而是選擇繼續留在賀長影身邊去捕捉那些時有時無的愛戀,那麽或許白苒夏今天困獸一般的結局就會是她的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