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對峙
上一次被當做工具,是在什麽時候?
那些久遠的記憶就像是被堅硬的殼所包裹,隨時間一點點衝刷著,耳邊的對話都變作了呼嘯的風聲。記憶的載體裂開,無數回憶碎片洶湧地衝破了她辛苦搭建的關隘。
……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所向披靡的利劍。”
那個男人說。
他的麵容已經如霧籠罩,隻有他那隻托著高腳杯的手依舊清晰著,手指修長,白皙如玉,性別模糊。酒杯中的酒液搖晃,仿佛鮮血般燦爛。
她舔了舔嘴唇,知道從今天開始,她又重新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每一個人都把她看作是那個男人的玩具。他們用尊敬或不屑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就像是在欣賞一件好看但毫無作用的藝術品。那個男人也是如此,把自己當做寵物一般喂養,悉心地照顧,傾盡全力的訓練。
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極了一隻要討好主人歡心的狗。
就在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即將崩塌的時候,命運卻仿佛又一次地眷顧了她,將那個男人送到了她的麵前。
一次普通的收容任務中,神選者們卻不慎觸發了死路。鋪天蓋地的重重獸潮襲來,遮天蔽日;他們用為數不多的詭物支撐著,數十名神選者在獸潮之下被啃噬成了森森白骨。隻剩下半張臉的神選者倒在了她的身邊,讓她的臉色更加灰敗。
真的要死在這裏了嗎?
“不要放棄希望,哪怕它足夠渺茫。”年輕的男人抹去嘴角的血跡,強忍著疼痛,將手中唯一的一把刀遞給了她。
那一刻,她怔住了。
好像心中微弱的希望因此重新燃起,讓她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氣。
不要放棄希望,不要放棄希望……
記憶裏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微弱。
熟悉的麵孔分崩離析,轟然破碎。
那個夏天,他在她的懷裏死去。
撫摸著她臉頰的手沾染著冰冷的血花,然後,一點點垂下,激蕩起了兩人共有回憶裏的最後一片漣漪。
……
萬鴻於的頭發被粗暴地揪住,頭皮上傳來了陣陣鑽心的痛楚。
可是,在這一刻,她卻不想慘叫,亦不想呼救。她隻覺得自己的心裏像是被割開了一道口子,正有什麽東西在不受控製地流出。
“殺了我吧。”
她突然說,視線開始被什麽東西所模糊。
“哈?”張雲龍帶著疑惑之色朝著手上的“玩具”望去,“遊戲才剛剛開始,你好像沒有做決定的權利——哭也沒有。”
卓烜的嘴巴微張,楞在了原地。他怔怔地望著那張精致的臉龐,她的兩行清淚如同涓涓河流,緩緩淌過自己的心房。
為什麽要流淚呢?
我已經來到了你的麵前,已經伸出了將你拯救出黑暗深淵的手……就像你當初對我做的那樣。為什麽還要流淚呢?
“夠了!”她的眼淚不受控製,抬起頭直視卓烜,“不用你來救我!”
夠了,真的已經夠了。
每一個自己用盡全力熱愛的人都像是受到了詛咒一般悲慘地死去。
真的足夠了。
……
無論如何,卓烜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呆滯地站在了原地,如同一個木頭人般不知動作,變得失魂落魄。
周學秋的臉色平靜,沒有說話,而是將一隻手默默地搭在了卓烜的肩膀上,仿佛是在表達自己的安慰之意。
“不好玩,這樣不好玩。”張雲龍突然開口了,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望向緩緩低下頭的“玩具”,眼中透出冷冽之色,“你不準死。”
萬鴻於低頭沉默著,沒有應答,卻突然感到頭皮劇痛,身體不自覺地傾倒。
張雲龍猛地一扯她的頭發,根根發絲仿佛操控傀儡的線,將她的頭顱拉到了他的身前。這一幕讓再次讓卓烜咬牙切齒,數次衝動想要撲上前去,卻被周學秋死死地拉住。
“對,就是這個表情,可以再誇張一點。”張雲龍的笑容慢慢綻放,臉上的刀疤仿佛被鐵烙,通紅一條,“這樣,我們玩一個遊戲吧。你們輸了,就都得死;如果,你們贏了,我就死。”
以死為賭注的搏殺!
卓烜目光中的冷意漸漸彌散,他知道,現在自己衝動隻會一步一步走入對方設計的陷阱之中,而自己處於絕對的劣勢。
畢竟,最重要的籌碼掌握在了對方的手中!
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壞人,而是一個以玩弄他人、折磨他人為樂趣的瘋子!
“好,我陪你玩,我一定要讓你死……”卓烜咽了一口唾沫,恨恨地回答道。
他不再去看低著頭的萬鴻於,生怕下一秒,那無法抑製的火焰便衝破胸膛,迫使自己做出些衝動之事。
周學秋沒有意外卓烜的回答,他默默地歎了一口氣,臉上依舊平靜,仿佛這一切都不過是雲煙,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好!”張雲龍點了點頭,“我欣賞你的爽快。”
“我製定的規則很簡單,”他眯起眼睛,繼續說道,“我會給你一件詭物,你將注意力放在上麵。然後,你能成功將它甩掉,就代表你贏了。甩不掉,它就會一點點吸收你的生命力,最後讓你變成一具幹屍……”
“你,想好了嗎?”周學秋鬆開了拉住卓烜的手,他明白,此時要做出決定是卓烜,而自己並不能幫上什麽忙。
“我想好了。”卓烜向前邁了一步,“把東西給我吧!”
萬鴻於機械地抬起了頭。
為什麽,為什麽要做到這樣的地步?
值得嗎?
她終是沒有把這樣無聊的問題問出口,卻默默地看著那張過分年輕的臉緩緩地接近著自己,然後矮下去。卓烜撿起了地上被張雲龍投擲的小小黑盒子。
朦朧燈光映照酒店走廊裏,遠處的窗泛起黎明的微光,紅色的地毯如鮮血成河。三雙眼睛共同地盯住站在中央的人,而卓烜的意識僅一片混沌,四周清晰的一切漸漸模糊,如同鑽入了時間的隧道,扭曲了一切。
周學秋,萬鴻於,還有他憎恨的張雲龍,都在這一刻飛速地倒退遠去。
稚嫩童聲的呼喚中,趴在課桌上的卓烜抬起頭來,他如同被照片定格般看著眼前的一切。
黑板,粉筆,掛在白牆上的橫幅,四周追逐打鬧的小孩。
一個普通的下午,一個僅僅十分鍾的課間。
可是為什麽會迷茫呢?
就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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