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關六姑娘什麽事
張老大夫年近古稀,但眼不花耳不聾,精神頭瞧著比一般四五十歲的人還矍鑠些。
作為杭州城裏有名的大夫,他和其他一些名醫一樣,小半月前就被接到了永寧侯府。
大夫們一連會診了許多日,哪怕是紀綰綰來了以後,他們也沒受到怠慢,被侯爺和侯夫人千恩萬謝,許了重禮後,親自送回各自的醫館或者家中。
“老師,您可總算是回來了!”張老大夫一進了自家開的回春堂,他收的幾個徒弟和夥計們,就大喜過望地迎上來,又一疊聲地詢問老者,連日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可有感覺勞累。
其實對於大夫們來說,治病救人並不比行軍打仗輕鬆,有時候要看著病患,連續幾日不眠不休也是有的,幸而張老大夫注重養生,身體底子也還扛得住,可到底是快七十歲的人了,在侯府時,身邊還缺了師母照料。
張老大夫連連擺手,示意自己無妨。
他在民間的聲望極高,藥堂裏等候的病人們,也都相繼向他打招呼。
“近日來一切事情可好?”張老大夫問幾個弟子們。
“好,自然一切都好。”他大弟子為人敦厚,不好意思地笑道,“可弟子們的醫術,到底是比不得老師,許多病人,可都是衝著老師您的名頭來的,見不著您,總歸有些失望。”
要是往日,張老大夫頂多“哼”上一聲,再罵幾句“臭小子”,知道這些話也半真半假,是孩子們孝順,刻意這樣捧著他。
可是今日,被這樣誇讚一番,張老大夫的麵色卻有些古怪。
二弟子心思細膩,察言觀色問道:“老師,那侯府少夫人的病,如何了?”
高門侯府,王侯將相,總是百姓們往日裏愛探聽的事,無論發生點什麽,都足以引人注意。
夥計和病患們也都圍過來,準備聽個熱鬧。
張老大夫還正處在有些懷疑人生的階段,他環視眾人一圈,也不避諱,道:“那少夫人的病啊,原本是要沒的治的。”
“定然是師父您醫術高明,妙手……”幾個弟子和夥計們正要閉眼無腦吹,被二弟子一眼瞪了回去。
若事情果然那樣平順,師父此番回來,就不會是這個表情了。
果然,張老大夫搖了搖頭,道:“老夫鑽研醫術數十載,原以為縱比不上那天下第一第二的名頭,於杏林之道,卻也算是頗為通曉。如今方知,自己原為井底之蛙,實不配繼續在這杭州城裏歇業。來人啊,閉門,歇業。”
他說罷,竟就這麽自顧走向後院,留下一大群人麵麵相覷,摸不著頭腦。
“這到底是怎麽了?”有人詢問隨同師父一起去了侯府的三弟子。
三弟子的神色也頗為複雜,言簡意賅道:“師父和其他幾位老大夫束手無策的病症,最後卻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娃兒給治好了。”
“什麽?!”
其他大夫的反應,雖不似張老大夫這般巨大,可類似的一幕,在杭城各個醫館內上演,事關紀家六姑娘的傳言,再一次插了翅膀般,飛遍杭城的每個角落。
“三少爺,您看,這就是咱們最近新盤下的鋪子,和這條街上,咱們的綢緞莊,繡房,成衣鋪,首飾樓相距都不遠,鋪子裏的東西也全是按照您的吩咐設計的,這是近半月的賬本。”
掌櫃滿臉殷勤,將厚厚一疊賬簿交給紀三少爺。
紀三少爺接過賬本,卻未立即翻看,而是走到街道中央,雙手負後,很是愜意瀟灑地抬頭仰望著自家店鋪的招牌。這一條主街旺鋪,十之五六的店鋪都是他們紀家的,但是三少爺覺得,還不夠。
“讓讓,讓讓——”
“嘶——”
“砰!”
“少爺!”
一陣人仰馬翻,眾人驚恐不已,待衝撞散去之後,才知是鬧市驚馬,紀三少爺躲閃不及,被撞個正著,所幸他年富力強,反應倒還算靈敏,隻是手腕處被劃出長長一道,鮮血直流。
馬主人可嚇壞了,一再打躬作揖賠不是。
雖是商賈世家,可父親和祖父往日也教導他們,要與人為善,和氣生財,紀三少爺見這人衣衫簡陋,何況畜生忽然發作,和人又有什麽關係?
他便揮揮手,不與之計較。
紀三少爺自己不在意,他身邊的下人們卻不敢怠慢。
“少爺,咱們去隔壁的回春堂,包紮處理一番吧。”有人說道。
紀三少爺點點頭,一行人便往回春堂走去,還沒正式走到人家大門口,正好見著最後一名客人走出回春堂,夥計們一副要打烊歇業了的架勢。
紀家下人抬頭看看天色,道:“這還不到申時,你們家今天是怎麽了?”
那夥計往日與他們也是相熟的,聞言便說道:“我們師父吩咐了,讓歇業反省呢。”
紀家人莫名其妙,脫口問道:“反省什麽?”
仿佛才想起對方的身份,這夥計的臉色,也變得不自然起來:“就,就,哎,沒什麽!”
“莫名其妙!”紀家下人紛紛笑罵。
醫館夥計們有一些惱,撂下一句“問你們家六姑娘去吧”,就“砰”一聲,把最後一塊門板合上了。
這,醫館歇業,關六姑娘什麽事?
紀三少爺下意識地皺眉,道:“去個人到家裏問問,小六又怎麽了。”
他的生母是二太太沈氏,三姑娘紀妙妙是他的親妹妹,往日受母親和妹妹耳濡目染的,到底也並不怎麽喜歡自己這行六的堂妹。
看出他不悅,掌櫃的忙打圓場道:“小的與這醫館為鄰,住了好幾十年了,倒也會些粗淺的處理外傷的手段,三少爺若不嫌棄,不妨先來鋪子裏坐著,讓小人為您包紮上藥。”
“有勞了。”紀三少爺說著,便跟隨掌櫃進了鋪子。
屁股還沒坐熱,就見有大群人上門。
哪怕這一群人瞧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並不怎麽像全是對胭脂水粉感興趣的樣子,店鋪夥計們也還是很熱情地迎了上去。
這群人在店鋪裏麵看了半晌,果然沒有買東西,反是試探著詢問:“這裏可是紀家的商鋪?”
夥計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是啊,幾位有事?”
“那請問,紀六姑娘可在這裏?”
要不是紀家訓練夥計,第一要求就是無論什麽時候,都不可對客人發火擺臉色,夥計們早就變了臉了。
“客觀您說笑,六姑娘她無事,來咱們這鋪子幹什麽?”
問話的人本也沒報什麽希望,聞言尷尬道:“哦哦,這樣啊……”
紀三少爺在內室聽得清清楚楚,好不容易等掌櫃將傷口處理得差不多了,他理好衣衫,走出來,道:“請問各位,尋我六妹,可有何事?”
“不敢,不敢。”眾人連連擺手道,“我等隻是聽聞六姑娘神醫之名,特來瞻仰一番,順帶……不知六姑娘可肯為我等治病?”
紀三少爺:“……”
紀三少爺無語了大半晌,更讓他無語的,還是自己腦海裏一閃而過的念頭,甭管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電光火石間,他竟萌生了借六妹的名頭,開設醫館的想法,那可也是商機啊!
可再細想,這醫館若真仗著紀綰綰的名聲開設起來,三天兩頭被人尋仇鬧事,怕才是真的。
紀三少爺唇溢苦笑。
看他這神色,進鋪子來的這群男女老少,也知自己等人這問題,問得有些不著四六了。沒被當場趕出去,全是人家生意人的素養好。
為了緩解尷尬,眾人在鋪子裏轉悠一番,見雖全是些女人家用的胭脂水粉類的玩意兒,可耽誤了人家這麽久,誰好意思就這麽空手走出去?何況,這可是紀家出的東西啊,紀家,那可是一言九鼎,還出了神醫的人家,買點東西討個彩頭,總是好的。誰家還沒個女兒、女人了,這些東西,大姑娘小媳婦的,往日總是用的到的。
紀三少爺被眼前的銷售額,震驚得目瞪口呆,這時候,回家問消息的下人也回來了,將事情一五一十都告知給了紀三少爺。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紀三少爺幹脆也不走了,就在這條街上,自家的幾十間鋪子裏,來來回回磋磨了一下午。
到傍晚時查賬,一對賬簿,果然便發現,無論紀家名下的哪間鋪子,這半天的銷售額,竟然都抵過過去三四日的。
天色擦黑,紀三少爺準備回府。
他剛一出香粉鋪子大門,就看見一駕馬車停在了隔壁回春堂大門外。
馬車上下來一名女眷。
紀三少爺已有妻室,夫妻二人往日感情也甚篤,他又一心撲在生意上,哪怕那姑娘生得再美,他也不會盯著別人亂看。
可今日,他卻不由多看了兩眼。
因為他認出來那馬車上的貴族徽記——永寧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