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破曉
溯源公曆2020破曉,風。
千金方的保安正趴在門前的辦公桌上打盹,模模糊糊間聽到一串稀疏的敲門聲,保安掙紮著抬起頭,下意識看向窗外,遠處一抹魚白,借著天地交匯處漸漸浮出的晨光,勉強可以辨認出城市熟睡的輪廓。
“當當當……當當當……”
再一陣敲門聲。
又誰啊!這麽早,還讓不讓人睡一會了,我怎麽就和那混小子換了這個夜班,半夜折騰完,清早還有人敲門,真夠倒黴的。
保安腹徘幾句,磨磨蹭蹭向門口走去。
隔著兩層玻璃,一道修長的身影,黑漆漆的,保安蹙起眉頭。
“呼——”
冷風吹過甬道,帶走了最後一絲睡意,四月的風,乍暖還寒。
一個和少東家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孤零零立在台階之上,迎風。那一身黑衣輕輕飛在寂靜的街道,從他青春的麵容擴散開一份瑟瑟蕭索。保安一愣,帶著幾分善良的可憐看向少年,少年坦然相迎,沉著堅毅的眼眸,讓保安的可憐之情逃的無影無蹤。
無彩的黑色,沉寂的七星,確不容憐憫。
“我找孫承澤。”
保安暗自奇怪,不自覺的怎麽就把人迎進來了,等他想起來阻攔,少年已經立在大廳裏。一件黑色的風衣,一排做舊的銀扣,扣子上繁複的鏤花是唯一的裝飾。
“抱歉!”,保安錯亂地恭敬起來,“先生,現在這個時間少東家恐怕不方便見客。如果您有預約,請您稍後再來。”
開玩笑,這麽早去敲少東家的門,是你沒睡醒還是我沒睡醒啊。孫承澤正是千金方集團的少東家,自溯源時代起孫家便做起了中藥買賣,生意日隆,很快占據了華夏國最大的份額。孫家如今三世同堂,上有爺爺和父輩,卻讓孫承澤出來占據了最高層的總裁辦公室。
“我約的就是現在。”,少年堅持。
“先生……”
就在保安極力婉拒的時候,白術從大廳另一頭快步走來。
“墨少爺,請跟我來,少東家等著您那!”
少年微微頷首,輕車熟路地跟隨其後進了電梯。紅色的數字很快停止了跳動。
叮!
刺耳的提示音,似乎驚醒了平靜的少年,拇指劃過掌心,微涼。眼前一暗,電梯門緩緩打開。
頂樓分兩側,西側玻璃門緊閉,無光,僅用頭頂一盞小燈照著簡單的掛牌,執行董事—孫裕河。東側則開著一扇門,一排微弱的壁燈指引前路。這裏除了總裁辦公室,還有一個偌大的秘書科專門打理孫承澤的工作和生活。
少年並不陌生,在最後一個轉彎,他突然步伐一頓,強烈的卻步,不由自主地慌亂起來。
不久前,夜。
少年伏在牆頭的掩體裏盯著一處院落,輕聲說:“我是墨言,回報!”
耳機裏急而不亂地傳來不同的聲音。
“外圍控製,一隊追衛完畢!”
“製高點控製,二隊殺衛完畢!”
“通道控製,三隊殺衛完畢!”
“報警係統解除,四隊血衛完畢!”
“第一,二,三,四集結點集結,五隊夜衛完畢!”
這是他成為七星夜衛後的第一個任務——殲滅。幾百條生命,墨言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動搖,沉重地說:
“開始!”
幾十道人影從四麵八方衝進大門高掛屠府二字的大宅。三天前,這裏就被逆風控製起來了,屠家的反抗也隻能是最後的尊嚴。
屠長老是亂世豪氣幹雲的梟雄,他霸王烏江自刎般的帶著屠家一眾嫡係在正堂自盡。墨言步入正堂時,看到的便是他們全部吞了水銀,端坐在他們原本的位置。仿若未變,還是那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屠家。
一張張正襟危坐的麵孔,恍若昨日。一瞬間,玄關裏逼出淚水的侮辱,那些日日懸心的欺騙,因為他多出來的百般刁難,很多事就都不重要了。墨言衝著堂內,鄭重三拜。
屠威站在窗邊,收回注視道道跳動黑影的目光,他回過頭,看到的便是他等的人對一位強者的尊重,一個曾經輝煌過的家族的敬意。他一陣錯愕的感動。
“墨少爺。請您保一個孩子的一世平安。作為酬謝,屠某願奉上一個秘密。”
“教父有命,屠家上下殺無赦,不留活口。”
屠威苦笑,“墨少爺若無惻隱之心,何必獨身前來。”
“傅爺和慕容小姐曾是很多人羨慕的恩愛戀人……”
異常光潔的地麵油膩膩地映出墨言平靜的麵色。
“所以我做了一個很有趣的驗證,結果……”
整個宅院詭異的安靜,不僅是這裏,耳機裏也沒有多餘的聲音。夜色下,壓得人喘不過氣,這裏早以是一座死城了。屠威走到近前,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弱,最後化成口型
“你是……”
墨言猛然轉頭,睜大眼睛死死盯著他,驚訝急切的樣子出賣了他。
“不可能?!”
“想知道嗎?。”,屠威像蠱惑人心的先知,一步步把墨言引向萬丈深淵。
耳機裏傳來了報告聲,逆風的動作好快,屠威以為他們看到那樣的情景會有所震驚,沒想到……他催促起來:
“墨少爺,時間不多了。”
他不等墨言表態,“那是我大哥的私生子,除了我沒人知道那是我屠家的孩子。希望我大哥的風流能救他一命。”
屠威拿起桌上的文件和一把鑰匙,直接塞進墨言手裏。事實上,他死了,墨言也會得到這份文件的,可是他就是相信,相信慕容小姐的孩子一定會幫他。所以他毫無隱晦就把答案告訴他了。
“裏麵寄存了正本,一筆錢,還有一個地址,一個名字,你能找到那個孩子。報告的真假,如果你有所懷疑,自可去驗證。我想找一根教父大人的頭發於你並不是什麽難事……如果報告是真的,請你給與庇護,給我屠家留一絲血脈。不必告訴他這些,那些錢夠他平平常常生活了。”
這裏是他的家,他知道那些拿刀的人多長時間會出現在這裏。
門外傳來一串腳步聲,轉眼間就出現在了半掩的門前。
“你走吧。”,屠威釋然一笑,踉蹌幾步,滑倒在自己的位置前,火機從手心滑落,嗖地撩起一道火光,瞬息間將墨言隔開。地麵早就潑了火油,所以光潔地油膩。
“你……”
冰封的心動搖起來,扭曲的熱浪裏,屠威爬上座椅,轉過頭來,“你欠我的人情,還給那孩子吧。”
他喝下最後一杯水銀,艱難擺正坐姿,望向屠長老的目光裏是最後的釋然。
“大哥,等我……”
屠家嫡係,全部坐在他們的位置上,忽略沉重的死寂,忽略熊熊烈火,這仿佛隻是一場普通會議的開始。
墨言擺擺手,讓逆風的人止步在庭院。這是他們最後悲壯的榮耀。
他低下頭,頓了頓才打開文件袋,鋪滿整頁的筆墨都書寫著一個內容,多年來他固執的相信是多麽天真,多麽愚蠢的事,他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子。
心中很多疑惑似乎有了答案,又有無數個不解升起來,火勢越來越大,單薄的紙張似乎無法承載其重,要被熱浪卷進大火裏去。
……
他緊緊握著,身側紅木座椅的外皮慢慢化掉,他隻覺得冷,像幾天幾夜被丟在逆風的冰窖裏,看不到盡頭,也等不來一絲暖意。
“墨少爺!”,庭院外的逆風人看不見他在幹什麽,隻看見他馬上就要被大火吞沒,著急的在院門前亂轉,卻又不敢抗命衝進去。
他終於動了。他轉身大步向院門走來,在他身後是燃的更加烈的大火,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些巍然不動的身影,那是一張張曾經叱吒風雲的臉。
抬起頭,墨言才發現,一盞盞紅色的燈籠,從這裏一直掛向大門,紅通通的和身後的火一起照亮了整個屠家。而庭院裏的鬆樹,枝葉上還有今天修剪過的痕跡。
他毫無猶豫地吩咐:“厚葬!”
正堂內他曾經站立的地方,火焰吞噬掉了一團扭曲的紙張。報告的時間是半年前,那正是屠家和教父大人腳力的關鍵時刻,不管是屠威還是屠長老,他們都沒有用這份報告去打擊教父。
這份情,我記住了,屠威。
“墨少爺!”,身邊的夜衛躊躇不敢領命,“教父吩咐……”
“厚葬!”
墨言無怒,卻麵似冰霜。七星夜衛的威嚴不需任何人的加冕。
第二日,屠家宅院不幸失火,屠長老一家無一幸免的報道就刊登在了華夏日報上,但是沒有人去追究事情的真假。
除了貧富差異更大,生活更加艱難,工作更加難找,因為仲裁者約束著那些強者,人們若不越界,他們的生活同“溯源時代”之前相比變化並不大。
“墨少爺,請。”,白術讓到一側,示意少年自己進去。少年鬆開緊握在手心的鑰匙,放進內側口袋才緩緩推開門。
在靠左邊的複古沙發上,孫承澤俯在茶幾上正研究著幾株藥材,臉頰白皙,薄唇為抿,認真而專注。
“你來了。”,抬起頭,濃眉鬆弛,眼角微揚,伴著一個“坐”字,透著親切和友好。
少年坐在右側,隻盯著桌上的文件,一言不發。
《DNA鑒定報告》
過了好一會,孫承澤明顯看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去拿文件。他玩心大起,故意搶在他前麵按住案首,挑釁地說:
“我費了好大功夫得來的,你總要告訴我這是誰的吧?”
“不行!”,少年幹脆地回絕。
孫承澤蹙起濃眉,幾分不滿。
“這次我欠你個人情,日後……”
“停!”,孫承澤馬上打斷少年,“這樣說,我欠你的人情多了。”
孫承澤鬆開手,真是服了這個木頭,“找了20多個不同的機構,報告都在這裏了。”
少年捧進手裏,再次深吸一口氣才翻開首頁。
入目是一張統計表,似曾相識的一行漢字排列,一種同另一種,僅有一字之差。可這一個字,落入心裏,驚濤駭浪。他仿若迷失在荒漠,無所適從,茫然無措。
一道道變化翻轉在少年臉上,驚慌,逃避,痛苦,苦澀,孫陳澤似乎猜到了剛才的答案,這份讓他開口請求幫助的文件恐怕是……
不多的幾次見麵,眼前的少年總是從容不迫的模樣,沉穩,自信,勇敢,強大,完美的近乎全部的讚美都適合他。如果沒有在那種地方,那種落魄的境地伸出援手,也許孫承澤絕不會看到他麵具下的真實。
“墨言。”,隻是簡單喚了他的名字,便足夠他需要的溫暖了。
“謝謝。我先走了。”,他極力掩藏著慌亂,帶著那疊文件落荒而逃。孫承澤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知他會如何麵對這樣尷尬的局麵,事實上他是看過那份報告的。
是父子,又何必來驗。
心亂如麻,走進電梯墨言沒有留意到,來時緊閉的西側大門裏亮著微弱的光,一雙探究的眼睛透了出來,他身後,最裏麵的辦公室亮著燈。
“東家。”,白芨推門而入。
一名中年男子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麵容和孫承澤如出一轍,隻是那份柔和裏多了幾分歲月的沉澱,更加渾厚。
“他走了。”
“承澤做的那份報告。”,中年男子示意白芨找出來給他,他一身舒服的居家裝,對比著嚴禁的執行董事辦公室未免太過隨意。
“是!”
白芨從一側的辦公櫃裏抽出一個嶄新的文件夾,恭敬遞上。
“這是備份。”
男子略翻幾頁,打頭的幾個機構都是數得上名號的,傭金不菲。“承澤對他很用心嘛。”
“少東家在裏麵的時候,墨少爺幫了不少忙。”
男子略微一笑,“墨少爺,白芨你叫的挺順口啊!”
“去準備一下,我們去參加慕辰的授勳儀式。”
“您不是說不去了嗎?”,白芨一愣,東家不是隨意改變主意的人。
“去看個熱鬧。”
“那屬下去準備一下。”,一早送來的請柬已經同賀禮一同送了回去。以東家同教父大人的私人關係,自然不需要什麽請柬也是暢通無阻,隻是要抓緊時間通知慕辰重新準備座位。
白芨走後,男子從暗格的保險箱裏拿出泛舊的牛皮紙袋,把剛得的文件和幾年前的放在一起,又鎖進了保險櫃。
“幾年後得到相同的檢驗報告,真是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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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開始,希望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