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賭注
十九歲的陸毓,哪怕掛著皇太孫、冠軍侯、懷遠將軍諸多頭銜,哪怕有著自己的私軍,自己的官員,但最終,他的一切都決定在大輝帝國最高統治者,他的祖父手中,包括婚事。
建平帝沒給陸毓指婚,因為自己給兒子們指的婚幾乎全軍覆沒。他沒了管理家事的興趣。陸毓已經與陸安泰談好,隻要慢慢的來,時間衝淡了蘇家的尷尬,陸安泰慢慢扭轉了柯妃的想法。怡和公主幾乎不出門交際,不會帶著穆雲舒到處相親。隻要陸安泰同意了,穆雲舒一定會是陸毓的妻子。
但是……
但是……
隻有林北。
陸毓是建平帝最疼愛的孫子,林北是建平帝最疼愛的外孫。
陸毓十九了還沒定親,林北二十一了連女人都沒碰過。
在帝國繼承、文武聲望等方麵,陸毓相信建平帝是絕對偏向自己——皇太孫。在娶妻生子、書畫文玩等小東西方麵,建平帝是絕對的偏向林北——光烈皇後留下唯一的血脈,尤其是怡和公主一生並不順遂隻此一點念想。若不是穆雲舒,哪怕是自己前世的任何一個女人,隻要不是穆雲舒,陸毓都會點頭微笑,不介意那個女孩另外開啟一段婚姻。但,偏偏就是穆雲舒……
陸毓無力的抬起頭。
“爹。”
陸安泰心中也不是滋味,“狄大姑激動都快哭了,說你大姑姑興奮得兩三日沒睡好,感歎便是身份低些……今日又是公主進宮的日子……毓哥兒。”
“爹,要說,表兄二十年不近女色,可我也是啊。”陸毓驚恐的憤怒的委屈的睜大眼睛。
陸安泰歎口氣,小時候對自己百般照顧的長姐,成年後委屈消瘦的長姐,後來眉眼都洋溢著幸福的長姐,自己受傷後四處奔走尋醫的長姐……“林北的婚事,是你姑姑這輩子唯一擔心的事情了。毓哥兒,我知道你會生氣,可你擁有……”
“爹還要我照顧娘麽?”陸毓平靜而無力的打斷陸安泰的話。
陸安泰大怒,但這憤怒比水泡還脆弱,沒長大就破滅了。兒子不是威脅,是質問。
“娘頭腦不好,沒盡到太子妃的職責,府中大小事務,都是太子和女官在做。善妒、偏向娘家。甚至因為她的糊塗,你三個兒子死於非命。連傳遞香火這件事她都沒做好……可是,可是,爹,你還是要她平安喜樂。”陸毓聲音都幾乎發顫了,懇求的看著陸安泰。
是啊,陸安泰長長的歎口氣,畢竟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總還是希望兒子看在生恩,以及這輩子事情還沒發生的份上,照顧好她……
陸毓說“活過一輩子”的事,陸安泰也反複想過多次。他要麽認為是真的,妻子糊塗,次子惡毒。要麽認為長子說謊——和自己一起支撐家庭,已經被立為皇太孫,能力聲望地位都遠超次子的長子為了打壓次子而說謊?天地良心,作為建平帝已經明確了的繼承人,自己最疼愛器重的孩子,陸毓登基後悄聲無息收拾弟弟事件多麽容易的事。
陸安泰搖搖頭,“是我糊塗了。”自己明明知道的,那是陸毓的皇後,他心中正經的妻子。她是他喜歡的少女,是為他而死的恩人。無論從感情還是從男人的麵子,都不可能看著她和別人在一起。
陸毓眼中半是痛苦自責,半是暴虐憤怒掙紮著,這還隻是開端。
陸毓還未開口,陸安泰已經無奈低聲道:“毓哥兒,聽聞此事,我並非直接就想將穆姑娘……隻是,陛下若知道,他怪的人,不是你,也不會是雁兒。”
陸毓深深的吸口氣,這就是他最恐懼的地方。如果孫子和孤僻的外孫同時看上一個女人,不管哪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勾引使壞,建平帝的怒火都隻會往穆雲舒而去。
“今日又是你姑姑進宮麵聖的日子。”
也就是說來不及了?陸毓死死咬著下唇,如果自己提早兩日回來……如果自己推了半公半私的宴請……
“你勿要輕舉妄動,明日我進宮去。隻說一切是我的意思。”陸安泰也是為難,便是認真說,穆雲舒是自己給陸毓看的媳婦,那又如何?
你定的?毓哥兒喜歡嗎?不喜歡就給雁兒正好啊。
你定的?毓哥兒喜歡嗎?喜歡……雁兒都這麽大了,我知道他少說兩年沒和女人說過話,毓哥兒往後女人還少麽?給雁兒。
連自己都偏向於給林北……還指望建平帝反過來?
陸毓像一頭被困的獅子走來走去。
陸安泰皺眉不語,稍等一下,又開口道,“此事不可再提,我明日進宮先瞧瞧陛下意思去……”
“我去。”陸毓冷靜的開口道,“此事不能拖,隻要陛下聖旨未下,我就有機會。”
陸安泰一拍桌子,“你瘋了!”
陸毓在門口停了一停,“請父親恕罪。”疾步出府,上馬往皇宮飛馳而去。
我大概是瘋了,我重活一世,難道隻是為了養活殺我的人?
——————————————————————————————————
怡和公主將茶湯恭恭敬敬的舉起。
建平帝接過來吃了一口,苦而香濃,回甜迅速而悠長。和發妻泡得一模一樣。“也隻有你進宮,我才吃得到了。”
“你也別老是吃齋念佛……”建平帝很想勸幾句“你是君他是臣,上一柱香也夠了。”可也覺得提起女兒又傷心,不如不提。頓了頓,換個話題道:“瞧你這喜滋滋的,有好事?人似乎長好了些。”
“前些日子心神不寧,睡不好。不是找了個八字與我有益的小姑娘麽,正好她家也不喜歡她,養在我身邊。似乎睡得好些——便一直養著吧,左右我那裏空房多。”
大公主封地富裕,她又沒別的花錢處,別說養一個,養十個百個也養得起。
如果別人收養,建平帝還要考慮一下結黨的問題——怡和是公主,無實權。穆宗是虛四品,連職務都沒。兩邊都拉扯不上朝政。建平帝拍手鼓勵,“好好,要不我給下個口諭?”
“大輝天子長女,豈會少了威嚴?我瞧他爹娘這幾日轉來轉去,隻怕想接過去過年,前十年都沒管孩子,偏我一接進府,就一副舍不得的模樣了。也罷了,過年讓她回去一次便是。”在建平帝麵前,怡和公主自然不會說父母的不是,輕輕點點便過了。
“別理他,要再來,便是是我口諭,姑娘不得離開……芊芊,你長白頭發了。”
怡和公主手往鬢邊一拂,不經意的笑道:“長了十多年啦,爹可真是,見一次說一次。”
“是麽?”建平帝放下茶碗,很是感概,“似乎覺得自己還不很老,可女兒都白頭發了,若生孩子早些,你也已經是祖母的年紀了——那小子還不聽話哪?改日我直接給他賜婚,瞧他領還是不領?”
怡和公主喜滋滋的往前傾了傾,“雁兒現在乖了呢,前幾日,唉,原是我的不是。這孩子,前兩日還來給我道歉,說他不孝……”公主眼睛一紅,趕緊擦幹,微笑道,“這兩日都乖乖陪我,說不完的話。還擔心我穿少了……雁兒長大了呢。”
“哦?”建平帝大喜,“好,好。”
怡和公主笑得幾分甜蜜,“真是緣分,卻是我收養的那個小姑娘,很是與他投緣,說話也聽得進。”看著建平帝關注的眼神,笑道,“姑娘還小,還說不到那些去……隻是雁兒待她,很有幾分不同。雖然瞧著還是淡淡的,又是教畫,又是送書,小姑娘嘰嘰喳喳說了一刻鍾,也沒見小子不耐煩。小姑娘雖是家世不顯,隻要人乖巧。到底還有兩年才及笄,我先養著吧。”
光烈皇後無子,林北就是流著自己和發妻兩人血脈的唯一後裔,建平帝心中是極其不同的。一聽和尚有開竅跡象,急忙也斜了斜身子,和一個普通的姥爺一樣興致勃勃的打探消息,“就是穆家小丫頭?長得如何?性情怎樣?這樣,領進宮來我瞧瞧。”
怡和公主掩嘴笑道:“爹,別嚇唬小姑娘了。”歎口氣,“姑娘還小呢。才十三。先養幾年。”
“不小了,不小了。”建平帝哈哈大笑,“雁兒也十,十八?喲,不好,我才賞了他一幅《六祖伐竹圖》、一幅《梅石溪鳧圖》,那小子可別見著畫就不顧人,一天到晚關在書房裏。”
怡和公主笑容僵硬了,建平帝這大半年來很是不對勁,脾氣暴躁不說,還偶爾會把事情搞混。昨天的事情忘記了,幾年前事情卻記得清清楚楚——連賞的圖都記得,卻忘了林北馬上就要過二十二歲生辰了。
建平帝自己高興了一陣,又感歎道:“雁兒都這麽大了,我還記得你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了,那時候你最喜歡月白色、石青色、再不然就是天水碧,叫你換也不肯換。好在許家的人都會打扮。你十八歲時,就是一身石青雲紋金菊袍,也好看,你們會搭配,什麽顏色都配的好看……你這孩子,從小就太愛素淡了,可女人家,素淨過頭了也不好,還是好好裝扮裝扮,宮裏有新作的花樣子,你等下帶一盒回去……”
建平帝說著說著,看著漫天飛雪漸漸沉默下來,“芊芊啊,這些日子,我老是忘事,卻老是想起你娘……原先提起死還怕,而今卻不怕了……恐怕,爹是真要去了。”建平帝溫柔的看著長女,“雁兒封公的詔書,就是這幾日下了,你還有什麽想要的,告訴我……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我唯一的嫡女,我心愛的女兒,我能庇護你的日子,不多了。
浩浩蕩蕩的大公主儀仗,高頭大馬的侍衛,美貌華麗的宮女。
嵌金線花天鵝絨簾子華美豐柔,鎏金獅子頭轎杠威風凜凜,輿頂上的水晶熠熠生輝。見到的人莫不豔羨,誰能想到,坐在裏麵的人,膝上擱著價值千金的首飾盒,卻還會痛哭不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