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呼倫泰的刀
王殿門前，拓跋力微仰望夜空，任由風雪吹打，眸中的精光忽隱忽現。
偉岸的身軀有些佝僂，拓跋力微撫了撫已經斑白的胡須，麵色倏然一變，心中似是做了某種決定，轉身進入殿內。
“人都走光了，這老小子還敢在此裝睡！”
瞧著鑽入桌下鼾聲不斷的呼倫泰，拓跋力微臉上難得露出一抹笑意，躡手躡腳來到桌前，猛然用力一拍。
“啪”的一聲脆響，驚得呼倫泰陡然清醒，手足無措似溺水掙紮，模樣甚是滑稽，拓跋力微見狀捧腹大笑。
誰能想到，在這大殿之中，草原上最具權勢的男人和手握萬千精兵的將軍，竟然如此失態。
“呼倫泰，你是克烈部的大將軍，怎能睡在地上，來，快到本君的王座上休息。”
“末將不敢！”
“讓你上去就上去，你想抗命不成？”拓跋力微瞪著眼睛，故作不悅。
“大君，你就饒了末將吧。”
呼倫泰麵露苦笑，大君的寶座他人連碰都不敢碰，這要是坐上去了，豈不是自尋死路麽。大君，莫非是要試探我的忠誠？
“哪來那麽多廢話，再不上去，我誅你三族！”
呼倫泰聞言，腿腳一軟，差點跌倒，哆哆嗦嗦地走上高台，屁股剛一觸碰雪白的虎皮便立即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拓跋力微身前，跪地求饒道：“大君，末將錯了。”
“你倒是聰明，起來吧。”拓跋力微笑了笑，屏退左右侍從，一邊倒著酒一邊說：“這把椅子坐上去的滋味不好受吧？”
“如坐針氈。”呼倫泰偷摸著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長籲了一口氣。
“我這還沒死呢，他們就開始算計這把椅子呢。都以為坐上這把椅子，便能掌控至高無上的權利，在草原上呼風喚雨。殊不知坐在這把椅子上的人，如同置身於火爐之上，整日都要遭受炙烤之苦。哪一天不要防著明槍暗箭，陰謀算計。”
拓跋力微將一個青銅酒酒樽遞給呼倫泰，隨後盤坐在地麵上，指著酒杯說：“就像這杯中酒，即便是再醇香爽辣，有時也能成為穿腸毒藥。”
“末將愚鈍，能在大君身前聆聽教誨，實在是三生幸事。”
“堂堂的克烈部大將軍，何時也學會了他們那套把戲。”拓跋力微舉了舉杯，隨後一飲而盡。
呼倫泰笑了笑，跪在拓跋力微的對麵，將酒水送入口中。
“阿木爾他們都覺得我的小兒子身體孱弱，難堪大任。呼倫泰，拓跋昇是你從陰山上接回來的，你說說看，他到底能不能坐上的王座。”
“此乃大君的家事，末將不敢妄言。”
“既是家事，也是國事。呼倫泰，你但說無妨，我恕你無罪。”
呼倫泰躊躇，但見拓跋力微如此鄭重其事，於是說：“草原是大君的，哪位王子能成為世子榮登大寶，由大君說了算。末將認為，四王子心性善良淳樸，身體雖然單薄了些，但隻需多加曆練，假以時日，必定會成為一個有勇有謀的好獵手。”
“小狼崽子敢在群臣麵前指責我這個大君的不是，還敢拔刀對我出手，陰山上這些年總算沒有白待。”說起拓跋昇在黑水城外的表現，拓跋力微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過眼中卻閃過一絲戾色。
烏罕·約達爾，你害得我的小兒子背負災星之名，遭受父子分離之苦，這些年你對拓跋昇還算仁義，否則縱是你有大合薩的身份，我也會取了你的性命。
想起黑水城外，世子舉刀刺向拓跋力微時的情景，呼倫泰萬萬沒有料想到，那個趴在他肩頭無力地接受著命運審判的羔羊，瘦弱的身體中竟然能夠迸發出那麽強勁的威勢，僅是簡單的一刀，連身經百戰的拓跋力微都要倒退兩步。
難道世子當真是太陰轉世的災星嗎？
世子離開陰山時，大合薩多有不舍，看得出他很喜歡世子。他既然認定世子將會成為幽州之主，那當初占卜星象時為何作出那種聳人聽聞的批語呢？
疑惑一直縈繞在呼倫泰的心頭，拓跋力微此時將世子召回，無異於將一直羔羊放入狼群之中，羔羊又怎能爭得過凶狼呢？
呼倫泰雖不能開口向拓跋力微直言心中的困惑，卻清晰地明白，世子之爭，不能參與，他是拓跋力微手中的刀，大君想要殺誰，他的刀便會揮向誰；大君若是要保護誰，他的身軀便會擋在那人的身前。
“呼倫泰，你有幾個孩子？”
“屬下不才，膝下隻有一子，蘇德，比世子癡長兩歲。”
“哦，都這麽大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呐。”
拓跋力微不甚唏噓，當初呼倫泰隨他出征時，也不過是與蘇德一般大的鮮衣少年，十四載彈指一瞬，如今呼倫泰的臉上亦是留下了風霜的痕跡。
“蘇德這孩子可入了行伍？”
“犬子生性頑劣，不學無術，這兩年請了不少老師，都被他給氣走了。末將有意將他送入軍中摔打，但又怕他仗著身份胡作非為，壞了軍中規矩，隻好將他禁於家中，平日得空，教他些刀劍的功夫。”談起自己的兒子，呼倫泰無奈地搖搖頭。
“你一向是個懂規矩的人，蘇德這孩子我很喜歡，安排他去軍中掛個閑職，日後陪著拓跋昇學些帶兵打仗的本事。”
“末將多謝大君。隻不過世子地位尊崇，蘇德那孩子不懂分寸，萬一衝撞了世子，恐有不妥。”
拓跋力微看似無意間提起的話卻像是一根刺卡在呼倫泰的喉間，讓蘇德陪伴世子習文練武，這無疑是向支持三位王子的勢力宣布他已經選擇站隊世子拓跋昇。
將來世子若是真能成為幽州之主那還還則罷了，若是敗給了其他王子，那也意味著呼倫家的族人或許淪為奴隸，或許永遠消失在草原上。
這是呼倫泰最不願看到的結果，但他也明白，他今天所擁有的一切是大君給的，大君隨時也都可以收回。
“凜冬將至，誰要逃不了命運的安排。與其瞻前顧後，不如將腰間的刀磨得快些，草原屬於孩子們的，我們終究隻能護他們一時。”
凜冬將至？呼倫泰聞言身子一怔，見拓跋力微已經沒了再繼續說下去的興致，於是行禮告退。
“小狼崽子，初來黑水城不知睡了沒有。”
空蕩蕩的大殿裏，拓拔力微輕聲嘀咕著，猶豫良久，起身走向大殿的門口。
跨出大殿的腳忽然間又收了回來，歎息一聲：“天都快亮了，這孩子準是睡下了。罷了，苦也不差這一陣子，過些日子再去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