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擁兵自重
世子拓跋昇遭奸人毒害,阿古拉重傷難愈,消息一日之內,傳至草原各部,平地起驚雷。
都城全麵戒嚴,人心惶惶。禁軍三五成群遍布大街小巷,凡是行跡可疑的人都免不了一通嚴苛至極的盤問,稍有含糊其辭,便會被禁軍押解至令人聞風喪膽的都城大牢中遭受一頓皮肉之苦。
昨日還在宴席上談笑風生的世家公子和小姐們如今卻是閉門不出,人人自危。拓跋昇的生死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他們唯一在乎的是,在這場世子位之爭中,誰來代君執刀掌刑,這把刀又對準了誰的脖子。
拓跋力微得知噩耗幾近昏厥,朝堂之上大發雷霆,將文武百官數落得狗血淋頭。震怒之餘,命賀蘭文成徹查拓跋昇中毒一案,禦賜金刀,凡是涉及拓跋昇一案,不論是王公貴胄,還是權臣富商,授先斬後奏之權。
聖令一出,群臣惶恐,尤以拓跋沙汗的勢力集團最為忐忑不安,他們擔心拓跋沙汗牽涉其中,而拓跋綽的勢力集團卻是百感交集。
青木部大王滿都拉圖之子——阿德蘇是拓跋力微親手提拔的都城太守,現今都城中發生如此重大的刑事案件,關乎國體,本該由阿德蘇這位都城太守親自處理,然而拓跋力微卻將查案之權交給了賀蘭文成,其心思耐人尋味。
眾人嗅到了前無所有的危機,大君要借此案對百官動刀了。可悲的是,他們有心輔佐拓跋綽登位,奈何明月照溝渠,拓跋綽對他們唯恐避之不及。
曆來黨爭是君王最為忌諱的,尤以王子最是讓大君忌憚。他們以為拓跋綽不顯山露水實為明智之舉,隻要拓跋綽循規蹈矩贏取大君的歡心便可,而他們來謀劃全局替拓跋綽爭,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順理成章的將拓跋綽送上世子寶座。
但現在形勢變了,不,應該說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管幕後真凶是誰,隻要善加利用這個契機做足文章,拓跋沙汗便是不死也要貶為庶人,而拓跋昇所中之毒連尕赤那都束手無策,估計是連這個寒冬都挺不過了。除去兩個心腹大患,克烈的世子位除了拓跋綽,誰還有資格坐呢?
“天公作美,借秋風而落子,勝局可定矣。”
這些大臣們皆是些狡猾的狐狸,算盤打得叮當響。他們私下已經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讓拓跋綽表露心跡,不能再各自為營。
與之相反,世子黨寢食難安,心急如焚。拓跋昇昏迷不醒,醫官瞧了大半晌,始終都沒有給到一個準確的答複,如果世子就這麽一命嗚呼了,那麽他們之前的努力便會前功盡棄,到時候不論哪位王子繼位,都免不了被秋後算賬。
真相已經無關痛癢,除了乞求世子能夠逢凶化吉以外,眾人什麽事也做不了,憋屈至極,不得不上門找呼倫泰出個主意。
呼倫泰亦是焦頭爛額,但畢竟是柱國大將軍,老成持重,一麵安撫官員們的情緒,勸離將軍府回家閉門靜心,一麵召集克烈武官上將商量軍機要事,部署一切事宜,留意各部勢力動向。
拓跋綽和拓跋沙汗兄弟二人離開奴隸營區後,馬不停蹄地趕往王宮麵君,此刻正在玄機閣外候旨。
“賀蘭文成,尕赤那的這份脈診你怎麽看?”拓跋力微麵色沉重,額頭的青筋暴起,目光陰鬱。
“大君,世子所中的應該是一種慢性詭毒,此毒無色無味,不易察覺。尕赤那結合世子病發的情況推斷,世子在回到都城後的一年多內連續遭人施毒,施毒劑量拿捏的非常精準,隻不過凶手似乎按捺不住性子了,最近一次施毒劑量明顯高於往常,也正因如此,尕赤那才能診出些許端倪。”賀蘭文成慎言奏對。
“哼!堂堂克烈世子在君王腳下、盛京之內遭奸佞鼠輩施毒長達一年之久,滿朝文武竟無一人發現,簡直是豈有此理!看來大家嫌日子過得太安逸了,賀蘭文成,給我好好的查,不論牽扯到誰,據實查辦。”
“微臣遵命!”
“世子現在還未蘇醒麽?尕赤那還需多久才能配出解藥給世子解毒?”
“大君,此毒過於吊詭,微臣擔心世子未必能夠撐到尕赤那配出解藥之日。”賀蘭文成欲言又止。
拓跋昇若是死了,王儲之爭將會一發不可收拾,賀蘭文成想提醒拓跋力微趁早準備,但這畢竟是君王的家事,而且世子性命垂危,此刻若是提出,顯得極為無情,難保大君不會震怒,甚至給他安上一個叛逆的罪名。
“命尕赤那抓緊研製出解藥,若是世子死了,他也不必再來見我了,以死謝罪吧!”
拓跋力微又看了兩眼桌上的脈診,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若是烏罕在身邊也不至於如此犯愁了,以他的醫術也許能夠替昇兒解了毒。烏罕前往東陸也快一年了吧,算起來,這幾日他的劄子也該到了。
“將這脈診抄錄一份派人給烏罕送去,希望他能幫助世子渡過為難吧。”拓跋力微將脈診鄭重地交給賀蘭文成,轉身看著窗外的飛雪,滿是擔憂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希望之色。
“微臣即刻去辦。”
“我累了,你退下吧。”拓跋力微擺擺手,哀聲歎息,昇兒,你千萬不能有事,祖上的基業還要靠你來守護。放心吧,阿耶這一次絕不會輕易饒恕那些傷害你的人。
“大君,還請保重聖體。微臣告退!”
一向睥睨天下,氣吞山河的大君,此刻卻似一個孤寡老人,垂暮力衰,賀蘭文成感慨莫名,心中難掩傷懷。
有道是,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賀蘭文成踏出玄機閣的那一刻,心中已然作出決定,哪怕是舍得一身剮,得罪全天下的人,他也要替大君鏟除那些社稷蛀蟲,害群之馬。
“賀蘭大人,大君可有旨意召見我兄弟二人覲見奏對?”拓跋沙汗在玄機閣外站了大半個時辰,手腳凍得有些僵硬,見賀蘭文成出了玄機閣,上前相迎,腳步遲緩,一不留神,差點摔倒。
“下官見過大殿下、昭賢親王,大君並無旨意召見,殿下不妨再等一等。”賀蘭文成拱手行禮,走了兩步,忽地停了下來,轉身對拓跋沙汗和拓跋綽說:“兩位殿下,世子中毒一案茲事體大,大君著命下官徹查,若有冒犯之處,還望殿下多多見諒。”
“賀蘭大人不必有顧慮,徹查真相是大人的職責所在,旦有需要盡管吩咐便是。”拓跋綽淡然一笑。
“兩位殿下通情達理,體恤下屬,來日下官必有一份孝心。”賀蘭文成再次拱手行禮,隨後拜別離開了王宮。
拓跋沙汗一邊搓手哈氣,一邊打量著淡定從容的拓跋綽幾眼,心中不甚忐忑。看來賀蘭文成不日便會傳我去刑部問話,若是教他查出些許端倪,隻怕大君不會饒恕我。為今之計,隻有將那些人滅口方能以絕後患。
“大君,賀蘭文成年輕力孤,又太書生意氣,將如此重要的事交由他辦理,難道不擔心會捅出更大的簍子嗎?”宇文秀吉走出帷幔屏風,跪地行禮。
“你是擔心他查出此案牽涉兩位王子,會畏權徇私對吧?宇文秀吉,你還是小看了賀蘭文成。他雖然年輕,但文武雙全,更有一身傲骨正氣,這些年我將他留中奏對,便是在錘煉他的心智。這一次,便是要他捅一捅天,否則那些大臣們還真以為我老了。”
“看來大君已經下定決心了。”
“歲月催人老啊,蕭牆之禍必須要趁早解決。南方戰事因頻頻雪災,拖了一年之久,最近降雪減少,正是舉兵伐敵的良機,阿木爾卻諸多借口,要錢要糧,遲遲不肯率兵向南挺進。臘月將至,暴雪會再度降臨,到時候大雪封路,糧草調度艱難,便是想打也無能為力。”
拓跋力微憂心匆匆,國庫空虛,草原災荒問題仍未解決,而白部軍隊一月用度竟是高達朝廷半年的稅收,再如此下去,不待獨孤部、賀蘭部來犯,整個草原也會分崩離析。
“大君,阿木爾之心昭然若揭,他遲遲不願出戰,無非是仗著南疆戰事非他不可罷了。朝廷派發的糧草軍餉養肥了整個白部,而他因大殿下被冷而心懷不滿,行事更加囂張跋扈。據影衛來報,阿木爾每日於帳中宴飲作樂,根本無心戰事,軍心渙散。更出格的是,竟然將一群女奴招至軍中夜夜笙歌。”
“他想擁兵自重逼我立沙汗為世子,我便給他這個機會。過些日子,派沙汗去南疆督軍,我倒是要看看,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拓跋力微微微皺眉,臉色極為不悅。
阿木爾如此囂張跋扈不是沒有道理,真顏部、青木部和黑水部兵力都集中布防在西部鐵城,抵禦高巨族,火雷部又居東北平原一帶,而克烈部士兵忙於實行屯田令,若是阿木爾舉兵北上,真顏部、青木部、黑水部和火雷部還真是鞭長莫及。
先前,拓跋力微投鼠忌器,遲遲不敢動阿木爾這顆棋子,而今時阿木爾在朝野已是天怒人怨,到了不得不收拾的地步。
“大君,不可啊!阿木爾坐擁二十萬大軍,將大殿下派去督軍,若是他兩人合謀造反,隻怕……”宇文秀吉遲疑道。
“當年阿拉善部比之他白部如何,阿木爾想要造反,那便給他一個造反的機會。”拓跋力微眼中的冷意一閃即過,轉臉笑著說:“獨孤千山和賀蘭秋明不是想要入主青陽麽,你讓影衛將白部軍中情況告訴他們,這把火阿木爾不點,我們給他點上一點。”
“嘶!”
宇文秀吉暗自倒吸一口涼氣,君王心術果真是神鬼難測。常言道,將預取之,必先予之。阿木爾擁兵自重,野心勃勃,他若真敢與大殿下造反,大君便有了平亂的由頭。便是阿木爾有心與大君周旋,隻要獨孤部和賀蘭部一出兵,不怕他不迎敵。
大君的計策不得不說,實在是太大膽了,完全是將阿木爾架在火爐上烤。隻是如果阿木爾率領白部與賀蘭部、獨孤部聯合,三部的勢力足可以撼動整個草原,大君又該如何應對呢?
宇文秀吉抬頭看了一眼拓跋力微,見其成竹在胸,不像是信口開河,於是暗自嘀咕道,看來大君早已有了周全的應對之策。
“牧仁的掌上明珠今年也該到了婚姻嫁娶的年紀了吧?”
“回大君,牧靈裳二九芳華,出落得亭亭玉立,蘭質蕙心。”
“我聽說這丫頭好像和昇兒近些日子走得有些親近?”
“據微臣看,牧靈裳似乎對世子暗生情愫。”
“哦?我聽說那丫頭擇夫君的標準甚高,說什麽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她能看得上昇兒?”
“當今世上,除了世子,恐怕再無人能符合她的擇夫的標準了。”宇文秀吉笑著說。
“那倒也是,我克烈的世子配他牧仁之女綽綽有餘。”拓跋力微從袖中掏出一份帛絹密旨交予宇文秀吉,說道:“你跑一趟火雷部,將此物交給牧仁,替我問問他,是否願意將她的千金嫁給昇兒,若是同意,牧靈裳將成為我克烈部統一幽州開國後的第一位大閼氏。”
開國後的第一位大閼氏?難道大君是打算把開國之功讓給世子?宇文秀吉稍作遲鈍,隨後將帛絹密旨收入懷中,問道:“大君,世子中毒昏迷不醒的消息恐怕已經傳至牧仁的耳朵裏,微臣擔心牧仁可能會拒了大君的厚恩美意。”
“這是對火雷部的一場天恩,也是對牧仁的一次考驗。昇兒雖然中毒,卻也沒到不可解的地步,牧仁若是忠君愛國便該欣然接受。”
宇文秀吉點點頭,說道:“哈森已經知道阿古拉身受重傷的消息,這些日子應該會有所舉動。”
“小狼崽子麵對十數名殺手的圍攻,還能救下阿古拉全身而退,不枉費我苦心栽培,那人的刀法果真是霸道無比。”
拓跋力微露出欣慰地笑容,不過笑容隻是短暫停留,隨即又變得非常威嚴,他沉聲說:“哈森若是感恩,便應安分守己,如若敢趁火打劫,便不必再留他了。”
“微臣遵旨。”
“那些大臣們違法亂紀的罪證收集得如何了?”
“凡是違法亂紀的大臣,上下三代,罪證收集已有八九成,足可致他們於死地。大君是準備動手了嗎?”宇文秀吉問。
“法不責眾,畢竟都是些老臣,擇出參與世子位之爭的各部主要理事官員的罪證,分別交由沙汗黨和親王黨,讓他們自行打壓去吧。”
罪證全部公之於眾,朝野文武必將人人自危,社稷必將動亂,反而得不償失。大君將沙汗黨和親王黨主要人員罪證公布,任其兩方互相打壓,正所謂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大君可趁機對朝堂百官進行一次清洗,這一步棋著實妙啊!
宇文秀吉懷著欽佩之情看著拓跋力微,看來大君對世子位之爭已經失去了耐心,正在給世子鋪路了。隻是世子的病情……哎,願世子吉人天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