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紅衣公子

  江水滔滔,喜嬤嬤捧著一碟子酸果子過來,送入了雲氏房中。


  雲氏身子原本就有些孱弱,又受些驚嚇,如今更是氣色不佳。


  這送果子的事情原本不必喜嬤嬤親自前去,只不過元家長房媳婦兒的身子,喜嬤嬤也是責無旁貸。


  「大夫人還請放寬心,沒幾日便是要到京城了。今早船隊停岸時候,卻可巧購了一籮筐的鮮果子。瞧著還算新鮮,也給大夫人提提口味。」


  雲氏一笑:「你有心了。」


  旋即她囑咐:「摘兩盤果子,給隨行的兩位姑娘一個送一碟子。」


  喜嬤嬤應了,打發下人去送果子。


  雲氏輕輕的嘆了口氣,她不知曉老夫人是怎麼想的,對於這兩個主,她要做到不偏不倚。


  喜嬤嬤略一猶豫,不覺斟酌詞語:「大夫人可有覺得,這位元二小姐有些妖。」


  雲氏輕輕的點點頭,她深有同感。


  初見元月砂時候,她只覺得此女可憐,處境也不好。


  可幾次瞧她處事,元月砂雖表面怯弱,卻通身透出了一股子的掩不住的鋒銳。


  無論如何,她一定是個聰慧的人。


  雲氏甚至不覺心忖,也許元月砂自己都無意識間散發此等光芒。


  太陽被烏雲遮擋,卻並不能真正擋住陽光的。


  可這樣子的姑娘,當真是京城元家能相容的?


  雲氏只輕柔嘆了口氣:「一切瞧老夫人的意思。」


  喜嬤嬤聞言,卻也是不好說什麼。


  前幾日蘇家那麼一鬧,到底未曾和蘇家一併入京。蘇穎視元月砂為眼中釘,而元月砂也沒對這位蘇家小姐客氣。


  喜嬤嬤更隱隱覺得,也許這位二小姐是個麻煩。


  而那酸果子送到元月砂那裡時候,元月砂正在練字。


  她謝過了送果子的下人,然後讓湘染用蜜糖將鮮果子給腌了,過一陣子再吃。


  說到廚藝,其實芷心的更好。


  不過元月砂已經銷了芷心賣身契,讓芷心是自由身,打發芷心去嫁人了。


  這丫頭還哭哭啼啼的,可她這樣子的小綿羊,其實對元月砂沒有什麼用處。


  於元月砂而言,練字是十分辛苦的勾當。


  可饒是如此,她稍有空閑,便是勤練不綴。


  從前她雖認識字,看得懂書,可字卻丑。


  蘇葉萱教導她認字,元月砂卻覺得字好不好看,也沒什麼關係。


  什麼琴棋書畫,她更是不懂。


  要做海陵戰神,會打戰就好了。


  那些風雅的玩意兒,都是虛架子,一點用處都沒有。


  可是現在,元月砂卻努力去學。


  所謂琴棋書畫的技能,雖然只是富貴日子的錦上添花,消遣之樂。可是,這卻是融入貴族社會的敲門磚。


  也許你不一定要精通,卻要會欣賞,會鑒別,會跟人討論。


  然後,你才能融入那個圈子。


  這個道理沒有誰提點元月砂,可是元月砂卻偏偏悟了出來。


  半年時間,她只是略懂,而字體也不過是稍微周正了些。


  畢竟,她用到的時間並不多。


  她練了一會兒字,便揉揉發酸的手腕。


  元月砂紅唇輕輕的吐了一口氣,望著江邊如黛色山巒:「快到宣州了吧。」


  這幾日走的是水路,夜裡也是宿在床上,只偶爾會停靠碼頭採辦一些食水。


  這自然有些辛苦。


  宣州是大郡,今日到了,會稍作休息,留宿在岸上。


  還能到處走走,瞧瞧宣州風土人情,舒緩疲勞。


  等船隻靠岸,船上的女眷也在家奴的簇擁之下四處走一走。


  大街之上,湘染眼波流轉,倒是有幾分好奇之色。


  「二小姐,不是說宣州也是江南重鎮,怎麼並不十分熱鬧。」


  元月砂道:「這裡雖然沒有被水患波及,卻靠近了寒山水寨。水寨的首領名喚張須赤,是有名的悍匪。他們不僅僅是擄掠商戶,搶一搶財物,甚至還有攻城略地的本事。」


  說來大家還是老熟人,當年元月砂造反時候,還聯絡過這位大賊。


  元月砂紅唇之中吐出了幾許輕蔑之語:「不過,他名聲雖然很大,卻也名過其實,本身是個沒用的廢物。」


  張鬚眉在宣州能止小兒夜哭,想不到元月砂卻大肆貶低。湘染對元月砂奉若神明,更沒有半點懷疑。


  而元月砂如此言語,自是理直氣壯的。


  遙想當初,她舉事之際,也與張鬚眉有書信來往。原本兩人約好,在元月砂海陵郡造反吸引了朝廷重兵時候,張鬚眉也趁機攻城掠地。


  可張鬚眉性子遲疑,被說客動搖,並不敢冒犯出兵。


  不過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對於如今的她而言,卻也是有些遙遠。


  宣州原屬重鎮,本該熱鬧。


  不過據說前些日子張鬚眉趁亂攻城,如今未免有些蕭條。


  好在如今江南水患已平,朝廷緩過勁兒來,張鬚眉已然是無力再攻。


  宣州城又恢復了次序,只不過未免有些冷清。


  可這並沒有影響元月砂的興緻。


  她到了一個糖人鋪子前,興緻勃勃的挑了十多個糖人,左瞧右瞧,都覺得又好看又好吃。最後,乾脆讓湘染將這些糖人全部都是買了下來。


  無論怎麼樣,中原之地,可是比海陵郡熱鬧百倍了。


  湘染瞧著元月砂,卻忽而忍不住笑了笑。


  明明是滿手血腥滿腹心計的逆賊,可元月砂卻又總透出了一股子天真無邪的味道。


  偏巧,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卻近乎完美的融合在這妖孽一樣的女孩兒身上。


  有時候,湘染會升起了一種姐姐疼愛妹妹的憐惜之情。


  雖然她知道,元月砂並不是真正的小女孩。


  正在這時候,她聽到背後一道有些清凜的嗓音響起來:「是你元家的女眷?」


  那嗓音宛如泉水漫過了石頭,竟似說不盡的清潤好聽。


  這樣子清潤的少年嗓音,只聽一聽,居然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只不過那少年口氣之中,又蘊含了仿若與生俱來的倨傲和冷漠。


  若非打小尊貴,是不會自然而然流轉這般風采的。


  元月砂眼珠子輕輕一眯,忽而轉過身,盯住了這陌生的少年。


  那少年一襲紅衣,容顏卻隱藏在面紗之下,並不能瞧清楚。


  他在宣州的街道之上,紅衣輕紗,只這麼一站,竟好似讓這蕭條的街景染上了幾許亮色。


  他身後站著兩名奴僕,都繃緊了身軀,流露出了幾許的緊張,全然沒有他們主子的鎮定。


  元月砂並不認識他,卻不覺淺淺一笑:「公子,我不認識你的。」


  少年刻意壓低了嗓音,口氣隱隱有些淡漠:「我是豫王世子,要見你家大人了。」


  元月砂一愕,忽而微微一笑,是了,如今的自己在別人眼裡,也是個不能做主的小女孩。


  可是,眼前這個過分成熟的少年雖遮擋容顏,似乎比如今她的外在容貌還要小兩歲吧。


  縱然再過分的成熟陰鬱,卻也是掩不住他身上的青澀稚嫩。


  這倒是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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