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乳娘心狠
元月砂領命離開房間,元明華元薔心覺得這是天大的殊榮,嫉妒成烏眼雞。
可實則,元月砂卻一點兒都不稀罕。
嫁入北靜侯做什麼,這跟元月砂的計劃一點關係都沒有。
甚至於元月砂都有些糊塗了,有些不明白元老夫人推波助瀾的用意。
她以百里炎為借口,做了擋箭牌了,元老夫人應該不會再想要將自己嫁入蕭家才是。
就算不肯扶持自己投資百里炎,總歸知道百里炎對自己有些興緻。
如今元老夫人卻給元月砂搭路子,讓元月砂搭上周家,難道就不怕百里炎不歡喜?
總不會真當自己是元秋娘了,故而居然是一心一意的讓自己和蕭英湊成對兒?
元月砂打心眼兒都不相信。
她來元家是為了有所利用,可是元家何嘗不是想要利用自己?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練武場。
一名六歲的孩童,正用力拉弓,練習了一次又一次,嬌嫩的手掌也是磨得紅痕累累。
只不過那孩子年紀雖然還小,受到這樣子的磨礪和痛楚,卻吭也不吭一聲,頗為隱忍。
這個小孩子,就是北靜侯的嫡長子蕭肅了,也是北靜侯唯一的兒子。
若是放在了別人家裡面,這麼小的孩子,娘親也是死了,一定是會嬌慣一些。
可是在蕭家,卻並沒有這種規矩。
這般年紀,練武習文,一個都少不了。
丫鬟水晗不覺向前:「鄭教頭,今日是老夫人的壽辰,侯夫人說了,讓肅哥兒再練半個時辰,就早些休息。」
若是別的人家,逢長輩做壽,大約這一日的功課也都免了。肅哥兒還要半個時辰才休息,已經是很苛待。
豈料那鄭教頭面頰之上卻不覺浮起一層苦惱之色。
「老夫人雖然有命,侯爺也不見得能通融。侯爺性子端方,我等也不好違逆。」
水晗聽了,卻也是不覺流轉了幾許遲疑之色,拿眼瞧元月砂,想來是讓元月砂拿個主意。
元月砂掃了蕭肅一眼,蕭肅很是懂事,咬著唇瓣沒喊苦,眼睛裡面卻也是流轉了幾許的期盼之色。
這個樣兒,在京城貴族子弟之中,實則也算很是懂事了。
也不知曉是否刻意安排,元月砂如今竟似處於一個極尷尬的處境。
一旁丫鬟讓她拿個主意,她若讓肅哥兒繼續練下去,不免會讓小孩子記恨,更拂了蕭夫人的面子。肅哥兒是元秋娘的孩子,元老夫人也會覺得她對原配的子女不慈,心地不夠純善。
可若張口要肅哥兒休息,別說人家不見得會聽一個嬌客的話。只恐怕北靜侯蕭英也會對她不滿,覺得她不懂禮數,心也沒在男人身上。
這女人嫁過來,恩寵全靠丈夫,若被夫君嫌隙,日子並不會好過。
這也並不是靠著討好婆婆,就能彌補的。
可要是元月砂口也不張,加以推脫,又顯得性子柔軟,沒有當家主母的氣魄。
好在元月砂並不怎麼在乎北靜侯府對自己的看法。
元老夫人雖然為元月砂鋪路子,然而元月砂卻對嫁入侯府並無興緻。
即是如此,元月砂言談之間也是沒什麼顧忌:「既然侯爺已經說了練足時辰,也並不好朝令夕改,不然孩子以後總會覺得父親的命令有商量的餘地。老夫人若是知曉,一定也會贊同侯爺之意。」
眼見元月砂不假思索這樣子說了,水晗有些驚訝,可也是說不出話兒來。
她雖然是元老夫人貼身的丫鬟,卻也是不知道元月砂這樣子說,蕭夫人究竟歡喜還是不歡喜。
元月砂倒是問心無愧。
在她瞧來,其實蕭肅的訓練,根本談不上辛苦。
高床軟枕,錦衣玉食,安全無虞,日子不知道多舒服。
不像她小時候,為了活下去,連睡覺都不敢。
蕭英不過逼著兒子練武,又不是真正的面對什麼危險,又有什麼可辛苦的呢?
當然,對於這些龍胤的貴族而言,卻是足夠的艱辛和操勞了。
真奇怪,為什麼北域的海陵郡,最後卻對著龍胤歸順了。
蕭肅盯著元月砂,一臉的失落之色,那眸子深處竟也是不覺流轉了幾許深深的埋怨。
小小年紀,他也似懂許多。
他覺得元月砂之所以順從自己父親的命令,是為了討好蕭英,而自己不過是個說不上的孩子,所以元月砂根本瞧不上他。
故而蕭肅很厭惡元月砂,甚至有些鄙視元月砂。
偏生一道嬌滴滴的嗓音卻也是響起來:「我說月砂,你這南府郡的二小姐,可也未免太狠心了。肅兒這樣子一個小孩子,可憐得緊,你卻不知曉心痛,居然這樣子待他。果真不是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樣都不打緊。」
說話的正是元薔心,她借口身子不適,離開了房間,卻到了元月砂這邊來。
元月砂不理睬她,她跟這位元家嫡女並不熟悉,話兒也不多。
元薔心總挑元月砂的不是,元月砂也並不如何理睬。
瞧著元月砂沉沉靜靜的樣兒,元薔心卻不依不饒:「這以後啊,要是做了填房,那也只顧著奉承夫婿,兒子什麼的也不用在意了。畢竟是前面那個生的,怎麼都不親。」
其實如今元秋娘也沒了幾年了,北靜侯府沒有當家主母,始終也是不成樣子。
府中的下人也是聽聞了風聲,只說會挑一個元家的小姐做填房。
如今瞧來,一多半就是這元月砂。
元薔心含酸,想來也是不樂意元月砂有這種福氣。
元薔心說的這些話兒,他們心裏面也轉過相似的念頭,可是到底不敢說出口。
如今聽到了,未免有些尷尬。
元月砂卻不動聲色:「薔心,你是未出閣的姑娘,這些話兒,實在是不該宣之於口。說出來,怕是有損你的閨名。」
略頓了頓,她方才柔柔說道:「況且我與唐家有婚約在身,輪不到我做這個填房。這一點,妹妹怕是忘記了。」
元薔心冷笑了兩聲,心裡卻並不如何相信。
元月砂倒是沉得住氣,反而讓元薔心有些好奇起來。這死丫頭將話說死了,以後又挑什麼手段來狐媚侯爺?
可元月砂一副沉沉的樣子,元薔心一時之間也是挑不出別話來譏諷。
一時之間,容色未免有些個難看。
正自此刻,一道玄色的身影卻沉步而來。
元薔心眼睛一亮,雙頰忽而浮起了兩片紅暈,盈盈一福:「薔心見過侯爺。」
北靜侯蕭英盯著眼前的兩個姑娘,容色無波。
方才他來這兒,也是聽到了這兩個姑娘言語,卻恍若未聞。
無論是元月砂和元薔心,他似都沒有什麼興緻。
元月砂不肯順了蕭夫人的意領走蕭肅,似乎也並沒有討好到蕭英。
元薔心瞧著蕭英挺直的背影,忽而鼻頭微微發酸。
蕭英是靠打仗積功,站穩腳跟,他身為武將,身材高挑,倆個小丫頭至多也就夠得上蕭英的肩膀。
他面色微微蒼白,五官英朗,眉宇間卻似有一縷鬱郁的冷辣之色。
那薄薄的唇瓣輕抿,更流轉了幾許鋒銳狠戾。
見慣了京中風姿秀雅的俊秀兒郎,元薔心卻自然忍不住對這等英武男兒動心。
明明每次見面,蕭英待她都是冷若冰霜,素來沒有什麼溫柔曖昧,元薔心卻按捺不住一縷心中的情動。
元月砂也留意到,蕭英每走一下,步伐稍稍有些奇怪。
他左邊的腿似乎有些不靈活,每次小拖一下步子。
這自然是因為蕭英左足有傷,所以走路並不如何的靈活。
配上蕭英冷肅的容貌,高挑的身材,這樣子的殘疾竟似讓他平添了幾分異樣的殘缺魅力。
使人第一眼瞧著時候,就忍不住覺得可惜。
這左足的殘疾,若放在尋常的人身上,那隻不過是一種缺陷。
可蕭英明明如此出色,偏生卻讓他美中不足,為人又是沉默堅毅,如此強烈的對比,使得元月砂也不覺向著蕭英英俊的臉頰望過去。
蕭英的臉蛋,似乎比別的人要蒼白一些,可一雙眸子卻是沉穩若寒水,沉浸著一股子不容動搖的堅毅。
下意識間,元月砂眉頭輕輕一挑。
許是一種直覺,她覺得蕭英骨子裡蘊含了一股子極濃烈的血腥殺伐之氣。而這樣子的殺伐狠性,唯獨上過戰場的人,方才會真正擁有。
元月砂曾經也是征戰沙場的將軍,故而方才隱隱察覺出蕭英英朗沉默外表之下的殺伐之氣。
旋即,元月砂卻也是不覺輕輕垂下頭,唇角反而噙著一縷淡淡的冷笑。
陽光灼熱,元月砂的眸子卻是幽幽清涼。
對於北靜侯府,元月砂並沒有太多的興趣。
她與元薔心一道,移到了淡黃色的羅傘之下,一旁自有人在几上奉上茶水、鮮果。
可蕭英卻頂著日頭,一雙眸子冷冷的盯著練武場上那有幾分瘦弱的身影。
夏日熾熱的陽光不覺撒在了蕭英的身上,而蕭英卻是冷漠無波,臉頰似乎有融融冰雪,縱然是無比熾熱的陽光也是無法將寒意散去。
然而蕭肅這個小孩子,挨不住這苦,他瘦弱的身軀搖搖欲墜,驀然咚的一下栽倒在地。
蕭英只是眉頭一挑,一雙眸子之中流轉了幾許淡淡的驚訝之色,卻板起面孔沒有說話。
底下的人卻是慌亂起來,快手快腳的扶著肅哥兒下去,替他擦汗,又準備好清涼的飲湯。
元薔心也趕著上著去幫襯,一臉急切之色。
她用濕潤的帕子輕輕的為肅哥兒擦拭額頭,一臉的急切關愛之色。
彷彿,這孩子就是她生的一樣,當真是說不出的擔心急切。
元月砂卻不動聲色退後了幾步,其實這裡服侍肅哥兒的人手已經夠多了,根本不必再讓元家的小姐插一手。
元薔心這樣子插手,反而顯得有些礙事。
元月砂眼波餘光流轉,卻是瞧著北靜侯蕭英也慢吞吞的走到了帳子這兒。
大夫已經替肅哥兒瞧過了,孩子身子骨差些,又在太陽下曬著,故而染了些暑氣。歇息一陣子,再喝些清涼的湯水,也不會有事了。
元薔心眼中卻含著盈盈淚水,忽而抬頭,一臉怨懟之色。
她死死的盯著元月砂,憤恨的說道:「元月砂,都是你不好。老侯夫人都已經說了,要肅哥兒休息。可是你呢,卻不肯聽從她的吩咐,自作主張。人家為肅哥兒找個娘,就是這些方面加以照顧。可是有些人,這心裏面也是不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生生瞧著一個小孩子受苦。這可是小姑姑的孩子,你一個旁支女不心疼,我還心疼著呢。」
一番話卻暗含心計,飽含算計。
元老夫人不是瞧中了元月砂,千方百計的為元月砂鋪路子?她偏要掐住元月砂的錯處,讓別人都知曉,肅哥兒之所以會暈倒,都是元月砂的錯。
元老夫人最疼愛的孩子就是元秋娘了,要是知道元月砂如此對待元秋娘留下的骨血,肯定是悔青了腸子。
蕭夫人不過幾面之緣,不見得就能將元月砂給瞧中了。
只要元老夫人不再給元月砂機會,元月砂就休想踏進蕭家的大門。
元薔心的眸子裡面淚水盈盈,卻也是飽含了算計。
有些東西,她自己得不到,也是不會讓給別的人。
這些女人的爭吵,蕭英向來是不耐的。他家裡人口很簡單,母親蕭夫人有著后宅說一不二的權力,自然也是沒有女眷的鬥口鬧在他跟前來。
在蕭英瞧來,無論是元月砂還是元薔心,都不過是聒噪的女郎。
元月砂卻反而抬起頭,不見有絲毫慌亂之色:「薔心,這當然不是我的錯。而是,侯爺的錯。」
元薔心想過元月砂許多推託的說辭,卻萬萬沒想到,元月砂居然是會說出來這樣子的一句話。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這賤人怎麼敢,怎麼能這樣子說?
元月砂怎麼敢說是蕭英的錯?
便是蕭英,也終於忍不住深深的看了元月砂一眼。
而元月砂不但這樣子說了,還繼續說下去:「是侯爺調教自己的孩子,讓小孩子受不了炎熱的陽光,在訓練的時候就此暈倒。是侯爺並不打算聽從母親的吩咐,也不樂意肅哥兒早些歇息。緣何薔心妹妹居然只指責於我,卻對侯爺隻字不提呢?我又是肅哥兒的什麼人?元家旁支,連表中之親也勉強得很。為什麼侯府的嫡子有了事情,就和我有關係。」
一時之間,元薔心也是啞口無言。
當然,元月砂這樣子說,自然是會得罪蕭英的,就算是老侯夫人,聽了也是不滿意。
可是被元月砂這樣子拿話給當眾逼住了,元薔心也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不覺吃吃說道:「你,你怎可與侯爺相提並論。」
蕭英驀然開了口:「肅哥兒打小是辛苦了些,不如京城那些公子哥兒舒服。可這樣子的訓練,放在軍中,又算得了什麼?學習一些花拳繡腿,那也不用上戰場了,不如留在侯府,好生享福,還能留一條命。」
蕭英平時沉默寡言的,話也不多,元薔心總是來北靜侯府湊,也沒見蕭英有刻意跟她講過話。
至於元月砂,也還是第一次聽到蕭英說話。
沉沉的,有些隱忍的味道。
肅哥兒被涼帕子擦了額頭,其實已經清醒了,聞言不覺將手悄悄的捏成了拳頭,唇角浮起了一縷淺淺的苦笑。
「練兵之道在於張弛有度,量力而行。肅哥兒是要學會服從自己的父親,可也得這個人值得他信任。這個人要知曉訓到什麼程度,什麼時候鍛煉,什麼時候休息。否則將順從給了一個不值得相信的人,那就是他命不好了。」
元月砂淡淡說道。
小時候她也命不好,要做殺手,不肯用功不肯聽話那就去死。受不了折磨受不了訓練,那也要去死。
這樣子訓練出來的孩子,自然會是頂尖的殺手。
可那又如何?
終究不過是殺人的機器罷了。
若不是遇到蘇葉萱,得到蘇葉萱溫柔的教導,又從軍之後,在那個人身上學到許多東西。只會繃緊的弓弦,是最後生生將自己毀掉,成不了真正的將軍。
就算蕭肅在這樣子折磨下長大,也只會變成怪物的。
既然不必討好蕭英的歡心,元月砂言語當然不會客氣。
蕭英卻冷笑:「這便算是受委屈了?本侯小時候,擔心配不上父侯用命留下來的爵位,擔心抗不下家業。不但自己從來不敢鬆懈,就連母親也是對我格外嚴厲。我稍有鬆懈,她便用鞭子將我打得鮮血淋漓。如今母親年紀大了,隔了一輩,對孩子也是寬容了許多。這蕭家有我在這兒,肅哥兒也還算輕鬆。這區區辛苦,那又算得了什麼。」
他原本不必跟個小丫頭鬥口,可不知道怎麼了,元月砂那雙眸子似乎有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竟生生挑動了他心口的火氣。
只記得自己小時候,稍稍不順意,便是被蕭夫人狠狠鞭笞。
一邊挨著鞭打,一邊聽著母親的訓示。
這樣子的記憶,很久沒有回憶了,如今卻在心口翻騰不已。
元月砂卻輕輕的抬抬頭,一雙眸子清潤如許,偏生又沉沉的不見底:「如此說來,侯爺原來對自己兒子不是期許,而是嫉妒。嫉妒他不必如你這樣子的辛苦。」
那精緻的上揚的小臉上,唇角浮起了淺淺的笑容,一雙黑氣的眸子卻深邃不已。
一時之間,周圍頓時一靜!
北靜侯府,可是許久沒有人敢如此頂撞蕭英了。
蕭英因為元月砂的一句話兒,渾身散發出了冷怒之意,暗沉沉的竟似有些迫人。
元薔心也是嚇壞了,就算蕭英不是沖著自己生氣,她仍然是不覺嚇得心臟砰砰的跳動。
然而風暴中間的元月砂,卻竟似有些漫不經心,她甚至忍不住在想,瞧來自己和蕭家的婚事是徹底了結了。
這女人刻意頂撞,以圖引起男人的注意,這固然是一種很好的策略。
可是這樣子的策略,卻是需要一些手腕的。
好似她這樣子,生生挖了蕭英的傷疤,這世上也不會有男人會對她有任何好感。
自己是做客的嬌客,元月砂料想蕭英如何動怒也不會動手。
更何況當真要動粗,自己還是可以逃走。
蕭英唇瓣輕輕的抿著,狠狠的看著眼前這個元家旁支的小姑娘。
就在剛才,他還對元月砂毫不留意,甚至不太清楚她的模樣。
他瞧著元月砂穿著淡綠色的衣衫,上面朵朵的白蘭花刺繡,是他死去的小妻子喜愛的服飾。一身衣衫綠白相間,更顯得俏生生的。而發間的髮釵,更是元秋娘常用的樣式。
可她臉上流露出的滿不在乎的神采,卻一點不像元秋娘,而是像另外一道身影。
而那個姑娘,小時候一向都是十分精靈聰慧,很會說話的。
可那個女子,長大了后,反而沒小時候那樣子放肆了。
蕭英渾身散發的怒焰卻也是漸漸消失了,盯著元月砂俏麗的容貌,驀然評了一句:「伶牙俐齒。」
卻從元月砂身上移開了目光,對蕭肅說道:「你休息一陣,今日是你祖母壽辰,便不必練習了。」
說罷,蕭英居然就這樣子拂袖而去了。
留在在場的一圈人,都很是驚訝。
明明方才是極生氣的,怎麼就這樣子饒了元月砂了。
而元薔心瞧在了眼裡,心裡可謂是酸透了。
身為女子,總是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的。
蕭英這種樣子,並不像十分厭憎元月砂。
元月砂也微微怔了怔,她也是沒想到會如此。
卻不動聲色:「水晗,如今肅哥兒在這兒休息,咱們去看看盈姐兒吧。」
水晗回過神,壓下了複雜的心緒,卻也是領著元月砂去見蕭盈。
元薔心眼波流轉,心裏面也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待會兒自己和蕭肅一塊兒過去,趁機告元月砂的狀。
兩個老人瞧著生病的孫子,必定是會很心痛,那麼自己說的那些個不中聽的話也是更能聽進去一些。
她故意在蕭肅面前說:「肅哥兒,你也瞧見那女人手腕了。明著是為你好,其實是挑撥你們父子關係。待她嫁過來,一定樣子純善,卻打著將你養廢了的主意。」
肅哥兒眼睛睜著,卻沒有說話。
他固然對元月砂沒有什麼好感,可是這故意獻殷勤的元薔心,他也是膩味透了。
另外一頭,婢女已經是領著元月砂到了盈姐兒住的院子裡面。
盈姐兒今年四歲,會說話兒,也懂人事了。
蕭夫人管教得十分嚴厲,這個歲數的孩子,她已然是讓人教導盈姐兒認字。再大一點,便要學習禮數,琴棋書畫,女紅刺繡。
又因為元秋娘去得早,照顧盈姐兒便由乳母風娘負責。
風娘今年不滿二十,有過孩子,自打做了盈姐兒乳母,便是極少回家了。
她身材豐盈,養尊處優,肌膚也水潤白膩。
可見在周家做盈小姐的乳娘,日子過得不錯,就算身上一套衣衫,卻也是嶄新的。
反觀盈姐兒,樣子怯怯的,有些怕人的模樣。
四歲的盈姐兒,出落得眉目清秀,看得出來是一個漂亮的孩子,可惜雙頰深深的凹下去,顯得有些瘦弱。一瞧就是滋養不足,才成這個樣兒。
照理說,這孩子養在侯府,怎麼也不會缺了吃喝。
不過元月砂也是聽說,盈姐兒胎裡帶病的。
這孩子年紀還小,性子又弱,又不怎麼吃得東西,忌口的也多。
有時候吃了飯,不知道怎麼了,又一口口的吐出來。
便是蕭夫人,也是頭疼不已,讓乳母風娘好生將孩子看著。
如今見到了外人,盈姐兒更是身子微微一縮,流露出幾許的驚懼之意,顯得是頗為害怕。
風娘輕柔的安撫蕭盈,眼底深處卻也是流轉了幾許得意。
她就知曉,盈姐兒不會輕易跟別人親。
這孩子打小就是風娘照料,一手奶大的,甚至連親生兒女都是放了一邊。
既然是如此,風娘就不大想蕭盈跟別的女子親近。
她知曉元月砂為什麼來蕭家,不就是為了做填房,將盈兒從自個兒身邊奪走嗎?
這孩子風娘費了許多心血,一點兒都不想讓給別人,更不覺得別的人有這個資格。
更何況有時候蕭英會過來,看一看女兒,和風娘說幾句話。
蕭英身為侯爺,話兒也不多,可風娘卻不禁想入非非。
有時候風娘甚至忍不住在想,如果不是自己有丈夫,就算為了照顧孩子方便,蕭英也會納自己為妾吧。
這個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
風娘又不是什麼絕色之姿,蕭英也絕不會為了她做出什麼巧取豪奪的事情。每次回家,風娘看到自己粗鄙的丈夫,都是越發厭惡。故而她寧可整日膩在侯府,照顧盈姐兒。
正因為這樣子,風娘對元月砂不覺頗具敵意。
盈姐兒今年四歲了,最難照顧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這元家的小姑娘就想著過來,摘現成的桃子了。
果真是來佔便宜的!
不就是因為出身好,沾了點元家的血脈,就有這樣子的福氣。
其實她也並不是正經的元家嫡女,也不過是南府郡來的丫頭。
看到盈姐兒躲著元月砂的樣子,風娘內心一陣子的快意。
卻故意假惺惺的說道:「盈姐兒性子是有些柔弱,而且怕生。二小姐可要來哄一哄,抱一抱,顯得親近?」
其實盈姐兒哪裡離得開她。
只要風娘一撒手,包管哭個不休,誰哄都沒有用。
她是故意算計元月砂,讓元月砂受窘。
元月砂不是想要嫁入侯府,摘現成的桃子嗎?她這個未來的填房,自要顯得溫良賢淑,才能討得元周兩家的歡心。
瞧元月砂這樣兒,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看著還有幾分嬌柔之氣,一瞧就不會哄孩子。
元月砂容色淡淡的:「你是侯府的乳娘,盈姐兒一向是你帶的,我身為客人,便不插手了。待會兒肅哥兒休息好了,你便領著盈姐兒隨我去見侯夫人。」
若是元明華,一定會故作親近,去哄哄這小姑娘。
元月砂可沒這份興緻。
風娘卻是呆了呆。
忽而有些惱恨,這二小姐好大的架子。
只怕做了填房,也會不理睬盈姐兒,將這些推做是下人的事情。
這孩子辛苦,尤其蕭盈還是個柔弱嬌氣的孩子。風娘不敢怠慢,生恐受責。可偏偏,人家元家這小姑娘命好,打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意。
若不來哄孩子,如何讓元月砂出醜?
風娘心念盤算,總要讓府里的人知曉元月砂和蕭盈八字不合。
自己帶大的小姐是討厭元月砂,不肯親近的!
她忽而手一伸,悄悄一掐蕭盈的腿,還故意掐得很重,可勁兒往死里掐。
蕭盈吃痛,頓時哭起來。
風娘內心之中一陣快意一閃而沒,卻抬頭,故作遲疑姿態:「怎麼好端端的,見著二小姐,忽而就哭了?」
她不覺一咬唇瓣,流露出了為難不安之色。
言下之意,卻暗示元月砂和蕭盈有些犯克,才見面居然就讓小孩子鬧騰。
風娘一副不安的樣子:「元二小姐,你瞧著是怎麼了,往日盈姐兒我一抱就不哭了的。你快來瞧一瞧。」
元月砂想要不沾手,不招事,她可是不允。
她就是要元月砂露這個丑,要讓別人知曉,元月砂哄不來盈姐兒。
連孩子都料理不好,哪裡有這個資格做蕭家的填房?痴想妄想!
元月砂卻眉毛一挑,盈盈上前。
風娘一臉為難、著急之色。
元月砂卻一把抓住了風娘的手臂,沉沉說道:「方才,你為什麼故意掐盈姐兒腿一下。」
風娘面色一僵,頓時一驚!
自然是未曾料到,元月砂居然是這樣子說。
其實方才她的動作既隱蔽,又小心,元月砂應當瞧不見的。
風娘面上一派懵懂,不可置信:「二小姐你說什麼?」
仿若元月砂說了一個天大的謊話,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別人瞧了,一定是會覺得元月砂在欺辱自己。
「方才你掐得用力,盈姐兒腿上一定有痕迹,瞧瞧也就知道了。」
元月砂也不跟風娘啰嗦,作勢要去看盈姐兒的腿。
風娘冷汗津津,退後一步,心中亂糟糟的。
她哪裡想得到元月砂眼珠子居然是這樣子尖,人居然是這樣子的聰明。
隨元月砂來的丫鬟水晗瞧著悶不吭聲,實則是蕭夫人身邊得力的人。
這一次讓心腹的丫鬟跟著元月砂,不就是想要看看這元家小娘可有資格做蕭家的填房。
所以風娘才起意,故意演這個戲。
要是讓水晗看到了蕭盈腿上新掐的傷,回去告訴蕭夫人,蕭夫人何等厲害,自己可如何是好。
風娘眼角餘光掃了水晗一眼,瞧著這丫鬟臉上漸漸有些懷疑之色。
風娘抱著盈姐兒身子一側,尖聲道:「你要對盈姐兒怎麼樣?你要對盈姐兒怎麼樣!」
風娘一陣子的心慌意亂,好似自己被元月砂欺辱,元月砂要對蕭盈不利一樣。
加之蕭盈有些凄厲的哭聲,更是一片嘈雜。
元月砂容色不動,也不理睬這些鬧騰,只伸出手,一定要抱蕭盈,並且定要驗傷。
風娘心中一亂,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候,一道義憤填膺的嗓音卻是響起:「你是誰,怎麼這麼欺辱盈姐兒,你沒見盈姐兒哭成這樣子了,怎麼還在逼人家奶娘。」
元月砂動作微頓,不覺抬頭頭來。
只見三名妙齡貴族少女,聯袂而來。
蕭夫人賀壽,自然是有不少達官貴人恭賀。
這三名貴族女子裡面,貞敏公主、百里纖自然是認識的。
那替風娘抱不平的女郎,元月砂卻並不認得。
對方皮膚稍黑了些,樣兒卻很俊俏,是個黑美人。
瞧她樣子,天真無邪間卻透出了一股子正義凜然,一雙眸子灼灼生輝。
如今她更輕皺眉頭,不悅的瞧著眼前一幕。
那雙眸子盯住元月砂,閃動了縷縷不悅。
分明覺得元月砂咄咄逼人,欺辱了人家。
風娘在侯府做了許多時日的乳母,倒比元月砂認得人。
「周二小姐,求你為奴婢做主。奴婢照顧盈姐兒,可謂是盡心儘力。我家裡也有孩子,可我將奶給了盈姐兒吃,家裡的孩子只能吃別人的。我待盈姐兒,當真跟心肝寶貝一樣,卻哪裡想得到,元二小姐居然是說我照顧不周。她一來,盈姐兒就嚇得哭鬧,卻說是我故意使壞,掐壞了孩子。如今更要將盈姐兒衣衫剝了,要來看看我將盈姐兒磕壞了一點沒有。可憐見,盈姐兒身子有病,才剛剛吃了葯,又柔又弱,又哪裡經受得起呢。」
一番話卻顛倒黑白,說得萬分的委屈,更將元月砂形容得十二分的惡毒兇狠。
風娘聲淚俱下,眼淚都說出來了。
聽得那黑皮膚的俏姑娘惱極了,臉頰卻也是不覺浮起了一陣子氣惱的紅暈。
她驀然冷冷的盯住了元月砂,竟有些不怒自威:「元二小姐,你不應當這樣子啊。」
顯然是為了風娘打抱不平。
元月砂目光輕輕的閃動,盯住了眼前姑娘,反而不覺若有所思。
能跟貞敏公主、百里纖聯袂同行,玩在一塊兒,並且還姓周的,整個京城只有一個姑娘是這樣子。
皇後周家的嫡出女兒周玉淳。
而這個周玉淳,正是宣平侯周世瀾的胞妹。
十多年前,蘇葉萱就是傳聞和周世瀾有染,因此被宣王世子厭棄。
周玉淳樣子俊俏,料來周世瀾的容貌必定也是不差。
如今周玉淳惱恨的看著自己,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元月砂若有所思,是真瞧不慣自己欺辱人?
若是假的也罷了,倘若是真的,那可是個傻姑娘啊。
百里纖眼波流轉,卻也是不覺嬌聲說道:「阿淳,我方才跟你說了,你還要信不信。如今你親眼所見,可相信這是真的了吧?元二小姐呢,表面上好似對未婚的夫婿不離不棄,其實心裡趕著上著,就是要給人當填房。人家乳娘這麼些年來,將盈姐兒養得好好的,可是她一來就來挑錯。這可是要給個下馬威啊,要讓別人知曉她的厲害威風。以後嫁到蕭家,也沒人不服她。」
百里纖一張口,更是將元月砂貶得一文不值。
風娘在一邊聽了喜不自勝,想不到自己居然是絕處逢生。這些貴族小姐若是這樣子說辭,那麼水晗也不敢在蕭夫人跟前亂說話,至少不能跟貴族小姐們的說法相差太多。這做奴婢的,當然也是會有一些自保的法子。
風娘更是哭訴:「元二小姐若是要立威,婢子身體粗壯,可供折騰。可盈姐兒打小就身子骨,實在是受不得。元二小姐要罰,就罰在我這個乳娘的身上,求元二小姐饒了可憐的盈姐兒。」
看似一副委曲求全的姿態,實則卻是咄咄逼人,暗指元月砂越俎代庖。
一個嬌客,倒是在北靜侯府罰起了奴婢了。
貞敏公主驀然輕輕的皺起了眉頭。
她當然記得元月砂與范蕊娘爭吵之事,彼時元月砂的尖酸潑辣,貞敏公主盡收眼底。
即使如此,她當然也不會相信元月砂如表面那般溫柔纖弱。
可那又怎麼樣,元月砂不好,不代表范蕊娘很好,更不代表眼前這個乳母風娘很好。
說到底,這些事兒,和她們沒關係。
好似她們這樣子高貴的女郎,也不必招惹這些事情。
想到了這兒,貞敏公主不覺輕輕的去扯周玉淳的袖口:「淳兒,這些事情和我們沒什麼干係,畢竟是做客的人,還是讓蕭夫人處置這些事情。」
周玉淳不悅,面頰上怒意未消,著惱說道:「公主,見著有人欺辱人,咱們怎麼可以不理會呢?風娘雖然只是下人,可也一向恭順,未曾犯錯。更何況,還事涉盈姐兒,難道當真任由她欺辱盈姐兒?」
百里纖冷笑:「不錯,正是這個樣子。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卻來欺辱侯府的小姐。還沒有進門,當上填房呢,就會欺負孩子。以後盈姐兒落在了她的手裡,我都怕長不大了。」
貞敏公主瞧了百里纖一眼,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