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內鬥撕咬

  百里冽卻是風輕雲淡,並沒有因為百里纖的話,而流露出什麼為難之色。


  他輕輕的搖頭,不覺失笑:「纖兒,也許你因為自己摔在地上,有些狼狽,所以覺得被人故意推到了。不過方才,為兄瞧得很清楚,這不過是一樁意外。」


  百里纖這才意識到自己必定樣子狼狽,啊的輕叫了一聲,手忙腳亂的輕輕的拂過了自己的裙擺。而那一雙眸子,卻流轉了漣漣的恨意。


  她方欲再說些個什麼,卻聽著百里冽問:「宣平侯,你也是瞧見了不是?」


  周世瀾點點頭:「是呀,我也是瞧見,纖小姐是自己摔倒的,並不是什麼故意。」


  百里纖為之氣結,到了唇邊的話兒,倒也是生生的咽到肚子裡面去。


  不錯,摔倒的事情,瞧見的還不少。


  不止有百里冽、周世瀾,還有風徽征。


  一想到風徽征,百里纖忽而有些心虛,不覺向著那道雪色的身影望了過去。


  一身素衣,點塵不染,一如百里纖記憶之中的冷艷高貴,不可一世。


  偏生今日這衣服角,下擺之處居然是有一個淺淺的巴掌印。


  湊在了一起,顯得是說不出的滑稽。


  自始至終,風徽征倒也未曾對元月砂之事有任何言語。


  仿若方才他跟元月砂打招呼,是眾人聽錯了一樣。


  只見風徽征手掌輕輕一抖,袖中一道雪亮的劍鋒落出來。


  那柄軟劍平時縮成了一團,藏在了衣袖子裡面。


  一旦抖落出來,寒光瀲灧,光彩奪目。


  百里纖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然而風徽征只是乾脆利落斬斷那片弄髒的衣襟,任由那片弄髒的絹帛飄落於地。隨即那抹銀光,又嗖的落回了風徽征的衣袖之中。


  如此一來,衣衫有損的樣兒固然仍然有些好笑,到底也是讓高貴的風大人遠離污穢之物。


  而風徽征的下屬也好似變戲法似的,又另外取出一柄完好無損,未曾捏壞的銀傘。


  銀傘輕輕的撐開,為風大人遮擋住了頭頂的日光。


  百里纖心裡有些幸災樂禍,元月砂這個破落戶的女兒,居然將風大人給得罪了。


  風徽征為人很是小氣,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可饒是如此,風徽征在這兒,百里纖也是不由得添了幾分的顧忌。


  風徽征瞧見了,她還是不好胡言亂語。


  百里纖垂下頭,沉聲說道:「那摔倒之事,也許真是纖兒糊塗,一時誤會了人家了。」


  一旁,元月砂也已經毫不客氣的用了百里冽乾淨手帕抹去了手掌上的污穢。


  可心裡仍然是覺得不舒坦,她覺得還是應該用水洗一洗,才能洗乾淨。


  風徽征的舉動,元月砂也是盡收眼底。


  她有些不屑,如此之做作!

  不愧是風徽征,縱然是潔癖也能潔癖得與眾不同,潔癖得如此招搖。


  百里纖先認了個錯,旋即卻也是話鋒一轉:「可是也是她不好,好端端的,居然是扯壞了阿淳的珠串兒。她是南府郡破落戶的女兒,元家對她不好,首飾一點兒也不鮮光。可她也不該生氣阿淳的珠串比她的好看,居然當眾將人家珠串給掐壞了。」


  說到了這兒,百里纖頓時挽住了周玉淳的手臂,急切的說道:「阿淳,你說是不是?」


  她知道周玉淳秉性善良,出身高門,天真可愛,名聲也是極好。


  既然是如此,周玉淳嘴裡面說出來的話兒,相信的也是很多。


  如果周玉淳說是元月砂將她手腕上的珠串給掐壞了,那麼一定就是元月砂做的,不會是別人。


  這樣子善於嫉妒,又不知禮數,定然是能讓元月砂在整個京城女眷圈子裡面口碑壞了。


  更何況,縱然以後鬧出元月砂沒有做,那是周玉淳指證的元月砂。


  自己也是沒關係。


  她又想到,其實是剛剛她在周玉淳身邊時候,悄悄的將那珠串金線一掐,然後珠子就落了一地。


  而到了如今,百里纖卻張口咬定是元月砂做的,還要周玉淳也承認這樣子的說辭。


  而周玉淳不是很喜歡百里冽嗎?

  她就不相信這世上沒有不吃醋的女人。


  周玉淳原待想說這是一場誤會,可一抬頭瞧見百里冽,臉紅之餘舌頭不知道怎麼就打結了。


  她想到百里纖所說的,元月砂輕浮孟浪,父子兩人都加以勾引。


  就算這些都是假的,方才百里冽對元月砂的溫柔體貼卻並不假。


  百里冽一向溫和疏離,雖容貌好看,卻對京城的女眷總是淡淡的,並不十分的熱絡。周玉淳從來沒聽聞過,百里冽對哪個姑娘親近些。


  就算那些流言蜚語是假的,元月砂打南府郡來,父親只是個小官,家裡已經是破落。據說到了京城,才開始學習禮數,這個女子又怎麼能配得上如此優雅溫柔的百里冽呢?

  周玉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想這些,卻只覺得自己心裏面有些亂糟糟的,看著百里冽,話兒都是說不出來。


  而百里纖這麼聰慧的女子,自然也是瞧出了這其中幾許的端倪。


  百里纖眼睛裡面流轉了淺淺的得意,卻不覺故意催促:「阿淳,這破落戶的女兒這樣子欺辱你,踐踏你心愛的東西,難道就這樣子算了?」


  那踐踏心愛的東西,卻並不僅僅指那串明珠,也暗暗指著周玉淳心尖尖的百里冽。


  周玉淳一生之中,從來沒有說過謊話。


  此時此刻,卻也是開不了口,腦子更是一陣子的暈眩。


  正在這時候,周世瀾鎮定的嗓音卻在周玉淳的耳邊響起:「阿淳,你素來不說謊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周玉淳身軀震了震,抬頭瞧著自己的大哥。


  周世瀾眸光淺淺,神光盈盈,那能傾倒女子,瀟洒英俊的面容之上,卻是冉冉綻放一縷溫和的微笑。


  而那雙眼睛,仿若能瞧到了周玉淳的心裏面去了。


  周玉淳知道,自家這位大哥素來就十分聰明,更是被家族寄予厚望。


  那雙眼睛極為聰慧,似乎能瞧透周玉淳心底的事。


  周玉淳忽而有些羞慚之意,趕緊說道:「那串珠子,是,是自己壞的。元二小姐只是瞧了瞧,手指頭並沒有碰到。」


  這樣子話說出口,她忽而覺得手臂一陣子的銳痛。


  百里纖原本死死的扣住了周玉淳的手臂,聽到了周玉淳這樣子說,不覺下意識的掐緊。


  她眼瞧著周玉淳驚訝的望過來,卻也是不動聲色的縮回了手。


  百里纖的心尖,難掩失望之情。


  周玉淳這死丫頭,當真是一點兒用都沒有。


  百里纖的心裏面,卻也是仍然不甘願,勉強笑笑:「那就是我不是了,只不過若不是因為元二小姐是南府郡的二小姐,家底子不豐厚,連能壓身的飾品都沒有一件,頭上的髮釵也是舊物。那我也是不會誤會,元二小姐心存嫉妒了。我替元二小姐挑幾樣好看的首飾,當做賠罪,也免得以後還有這樣子的誤會。」


  說是賠罪,百里纖言語裡面卻也是仍然禁不住冷嘲熱諷。


  言外之意,就是說元月砂是南府郡來的,怎麼樣都比她們這些京城的皇族貴女低了一截。


  無論怎麼樣,都是比不上的。


  元月砂卻是軟綿綿的:「有勞纖小姐費心了,攀比鬥豔,總會有不如人的。月砂也是相信,京城的貴女,那也是不會如此膚淺。」


  百里纖心中更是惱怒,知曉自己這樣子說話,固然是羞辱了元月砂,卻也是顯露自己姿態極不好看。


  而且這樣子難看的姿態,還讓百里冽看到了。


  就算是周玉淳,也顯得比自己高貴純善。


  風徽征目光輕輕的閃動,驀然開口:「江南一別,我還有些事情,想垂詢元二小姐。」


  元月砂並不想跟風徽征相處,頓時推脫:「其實北靜侯府有一些事,要詢問月砂。」


  自然是盈姐兒的事。


  風徽征卻並沒有理會,他只是吩咐,並不是垂詢。


  他轉身,從下屬手中接過銀傘,淡淡的拋下一句話:「冽兒,將你的救命恩人請過來吧。」


  百里冽自然是樂意順從這個吩咐,他不覺微笑:「是,老師。」


  他伸手,去握元月砂的手臂,剛巧元月砂要抽開,卻正好握住了元月砂的手掌。


  掌心相貼,兩個人都是有些意外。


  百里冽眸光深邃,卻忽而有些奇異的滿足與歡喜之意。


  那胸口,竟似被什麼東西填滿了,充滿了一股子溫柔激蕩的情愫。


  百里冽卻故意裝傻,並沒有鬆開,乾脆拉住了元月砂的手掌:「元二小姐,請吧。」


  大庭廣眾之下,元月砂也不好鬧騰得十分明顯,只好跟隨上去。


  元月砂面色卻有些不太好看。


  百里冽的手指頭雖然好了,暫時卻不可用重力。


  如今他費盡了所有的力氣,用力的抓住了元月砂的手。


  他知曉,如果元月砂用力的掙扎,一定是會碰疼自己的手指頭,說不定還會讓手指再次受傷。


  好在元月砂無論想什麼,人前總是溫順和無害的,她並沒有過分的掙扎,而百里冽的手指也並沒有疼。


  一股子蒼白的,奇異的歡喜,頓時湧上了百里冽的心頭。


  仿若自己小心翼翼想要得到的糖果,如今終於能舔了一口,能覺得舌尖兒有絲絲甜甜的味道。


  從小到大,百里冽很少有這樣子的感覺。


  可百里纖瞧在了眼裡,心尖卻也是浮起了一縷縷極惱恨的酸意。


  她縱然決不能跟百里冽在一起,可是寧可百里冽一輩子都對所有的女人都冷淡不已,卻也是不想見到百里冽忽而卻對誰好了起來。


  是了,百里冽就應該一輩子淡漠如玉做的娃娃,就算對妻子也應該是相敬如賓,卻又疏離漠然。


  周玉淳也有些不舒服,覺得雖然是風徽征吩咐的,又是百里冽的救命恩人。可是呢,這樣子大庭廣眾之下,手掌相貼,總是不合禮數的。


  她想起方才百里纖的姿態,此刻清醒過來,周玉淳也是未免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忍不住側過頭,盯住了百里纖:「阿纖,你方才明明知道的。」


  這不是故意讓自己說謊嗎?

  周玉淳攏住了眉頭,仔細想想,也有些像將自己當槍使。


  周玉淳準備責備百里纖兩句,無論怎麼樣,百里纖這次有些過分了。


  百里纖卻驀然側身,面頰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在,反而有著一股子沖著周玉淳的怒火。


  「阿淳,你可真會裝模作樣。你若喜歡什麼東西,可別後悔今天這樣子說話。」


  百里纖非但沒有道歉,反而是含怒而去。


  留下了周玉淳,一片愕然。周玉淳也忍不住想起那牽起的手掌,一股子酸意頓時瀰漫上了心頭,也是隱隱有些明白百里纖的意思。


  周世瀾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按住了周玉淳的肩膀。


  無論如何,阿淳還是善良的。


  可是百里纖總是那樣子的說話,以後又會怎麼樣呢?


  此刻元月砂輕語:「冽公子,我已經決意要聽風大人的話,在一塊兒敘舊了,你可以將手鬆開。」


  百里冽微微一笑,鬆開了手掌。


  元月砂不動聲色,倒是當真微微有些好奇。


  百里冽求學於風徽征,風徽征是他的老師。


  因處境尷尬,百里冽許多時間並沒有待在宣王府,除了在周家,他更多時候是與風徽征一道。


  元月砂的探子,曾經也將這一層的關係告知元月砂。


  只不過遇到風徽征時候,彼時她無視於百里冽。而初遇百里冽時候,元月砂又將他當做百里昕。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元月砂才開始審視這一對奇妙的師徒關係。


  風徽征那樣子的人,潔凈如一片空白。


  而這世上,再沒有一個比百里冽更聰慧,更狠辣的少年了。


  她實在不知道百里冽為何求學於風徽征,而風徽征又為何樂意


  百里冽盯著風徽征的背影,忽而開口:「老師,元二小姐身子嬌弱,恐怕受不住這樣子炎熱的陽光。」


  風徽征止住腳步,眯眼瞧著自己唯一的學生,一雙眸子漣漣生光。


  元月砂嬌弱?好吧,若說身體,倒確實是個嬌弱的姑娘。


  百里冽暗示的意思,卻也是不言自明。


  風徽征是個男子,應當對元月砂謙讓。


  卻也是懶得爭辯,輕巧的將傘拋到了百里冽的手中。


  百里冽微笑,為元月砂打著傘,輕巧的遮擋住一片陰涼。


  元月砂心中微微一動,倒是隱隱有些好奇起來了。


  百里冽的殷切,元月砂倒是並不如何奇怪。百里冽是個心思縝密,善於謀算的少年,若他想要對一個人好,能夠周到到骨子裡面,讓你如沐春風。


  可百里冽在風徽征跟前,終究是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元月砂也第一次感覺到,百里冽實際上是一個歲數不大的少年。


  北靜侯府對風徽征這樣子的貴客果真是殷切,不過是換身衣衫,也刻意挑了一間雅緻的廳室,不敢怠慢。


  元月砂略做梳洗,整理好微微有些凌亂的儀容,踏入廳室之際,卻也只見茶香繚繞。


  耳邊聽著百里冽微笑說道:「茶庸,你調茶之技,我只恐怕這輩子都是學不會。」


  那叫茶庸的奴僕是個年輕的男子,也是風徽征下屬之意,樣子尋常,容色沉穩。


  面前一套潔凈的茶具,也是風徽征私有,隨身攜帶。


  風徽征本就有怪癖,從來不飲別處的茶水。


  茶庸容色認真,待熱水入壺了,才輕輕的抬起頭來:「冽公子天縱之姿,胸懷錦繡,而泡茶不過是區區小技,算不得什麼了。」


  茶水泡好,換好衣衫的風徽征也踏入了房中。


  他這套衣衫和之前樣式差不多,都是素凈的顏色,只不過這一件衣襟之上添了幾條翠色青竹,平添幾分秀雅。也讓風徽征那張過分凌厲的容顏,添了幾許柔和。


  而那雙炯炯有神,格外明亮的眸子落在了元月砂身上時候,宛如兩道清光。


  若換做旁人,就會不自覺的自慚形穢。


  然而元月砂卻是恍若未聞,只是垂頭瞧著几上雪白的細瓷茶盞。


  風徽征淡淡說道:「原本以為江南一別,是再也不會見到元二小姐了,可是為什麼元二小姐居然又來到了京城呢。」


  風徽征不提還好,這樣子一提,種種不悅之事頓時也是浮起在了元月砂的心頭。


  風徽征咄咄逼人,鋒銳聰明,逼人的眸光總是盯著自己,那時候就已經讓元月砂很是不自在。


  還有他強勢相逼,壓迫質問,掐得自己手腕都是發紅了。


  元月砂不會忘記他壓著自己在牆角,狠狠捏著自己手腕逼問的樣子。


  那雪白手腕上的紅淤早就已經消散,可那種恥辱的感覺卻並沒有消失。


  如今風徽征這樣子說,好似自己跟他過不去一樣。


  真是惡人先告狀,元月砂自己還委屈,天底下那麼多人,可風徽征為什麼始終盯著自己不放呢?


  元月砂面頰卻頓時浮起了嬌羞之態:「風大人想來知曉我與唐家素有婚約,而且與唐大哥是青梅竹馬,如今來到京城,更希望得了元家的教導,以後好侍候夫婿,做個好妻子。」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輕輕的抬起頭來:「咱們做女人的,所求的當然是跟自己情郎結成夫妻,一輩子相好。」


  這樣子羞澀的元月砂,倒也顯得楚楚可憐。


  可風徽征嗤笑:「未來夫婿都快讓元二小姐給算計死了,元二小姐又到哪裡去嫁人?」


  元月砂流露出吃驚的樣子:「月砂又怎麼會去傷害自己的未來夫婿?」


  風徽征盯著眼前這張純良無辜,柔弱可人的面容。


  自己初到江南的直覺是沒有錯的,這個女郎絕非等閑。


  可是他還是錯估了元月砂的本事。


  這個柔弱的女子,轉眼間就來到了京城元家,成為了元老夫人的心肝寶貝。不但宣王府已經在元月砂的擺布之中,就連豫王百里炎似也對元月砂別樣不同。如今這副柔順的畫皮卻在自己面前裝得若無其事,明明知曉自己決計不相信,元月砂卻能夠繼續將這場戲給演下去。


  「今年宮中卻發生一樁大事,陛下寵愛王美人,去年新修的昭華殿。原本這新修的宮苑應當結實牢固,可不過年余牆壁之上便是生出了絲絲裂痕。一查之下,不但偷工減料,原本用來修建宮苑的上等楠木,更被私下替換成了次等木料。陛下因此十分震怒,並下令徹查此事。當時修建宮苑的種種賬目,都在工部營繕清吏司員外郎周桐手中。不過周桐今年歲數大了,精神不濟,當時此事又讓名下正七品的左事萬源承辦,細枝末節並不清楚。而當查到萬源時候,萬源卻是忽而染病,神志不清。御史台提議,要搜查賬冊時候,周桐卻表示不知涉及的賬本在哪裡。而工部許多東西,也不合外人來看。必須得等萬源病好了清醒了,再行探查。」


  這其中必有貓膩,誰都瞧得出來。


  周桐分明護住萬源,拖延此事,他是皇后一族周家的堂兄,背後有著皇后撐腰。


  至於宣德帝居然就此沉默,可見這其中也另有緣故。


  無論怎麼樣,這都是一趟渾水。


  元月砂卻不覺輕輕的眨眨眼睛,一雙眸子流轉了說不出的無辜之色:「風大人說的這些東西,我聽不大懂的。」


  可風徽征卻冷笑:「元二小姐是何等聰慧伶俐的人,又怎麼會不懂。萬元這正七品的左事病了好幾個月,原本由著他負責的事情都是耽擱下來,可誰也都不說破。偏偏這個時候,卻有個傻子主動提議,既然萬大人身子不適,他可先代管事,處理這些滯留的公事。這個傻子,就是元二小姐的未婚夫婿唐文藻。」


  「唐文藻初來京城,並不懂這水有多深。如果貿然提拔,讓他暫代萬源,他也許會覺得不對勁。可是如今,唐文藻只認為他這樣子的好運氣,是因為他攀附上了豫王。本科進士,工部掛了個小小的九品文書職位,不過是虛職。他心裡明白,這京城的官位一個蘿蔔一個坑。不知道萬源生病來由的人,都盼著萬大人早些死了,好將位置給騰出來。如今唐文藻受到了鼓舞,仗著有貴人撐腰,覺得要趁著萬源生病,將事情攬過來做。等到萬源死了,就是能順理成章陞官。而工部,也同意了這件事情。如今元二小姐的未婚夫婿,正沉浸在升官發財的美夢之中,並且覺得,有這樣子好運氣是因為元二小姐為他引薦了豫王殿下。」


  風徽征深深的盯著元月砂一眼,周家不會眼睜睜瞧著這樁貪墨案子線索被翻出來的。唐文藻不是被尋出什麼錯處,削官坐牢,就是死得不明不白。恐怕就算是死了,也絕想不到是元月砂動的手腳。


  而元二小姐就算要殺人,那一雙手也是潔白素凈,一點鮮血都沒有沾。


  元月砂只說她將所有心思用到謀嫁上面,可這個謀嫁的動靜也不見得少到哪裡去了。


  元月砂俏生生的眉眼卻是透出了幾許的委屈之色。


  「風大人,好似你們都察院的人,平日里都會想得這樣子複雜,想得這麼多嗎?為什麼,你總覺得月砂不安好心,算計那麼多彎彎道道。」


  她竟然微笑:「要是你和月砂認識久了,就會知道,我這個元二小姐是個很簡單的人。不會像你們這些男子,弄那麼多彎彎道道的。」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輕品茶水。


  不過別人說她意圖謀害未婚夫婿,元月砂還這樣子淡然,瞧著也並不如何正常。


  旋即元月砂起身,盈盈的福了福:「風大人,謝謝你的茶,月砂恐怕長輩擔心,先行告辭了。」


  風徽征不動聲色,任由茶香繚繞,並未阻擾。


  元月砂方才踏出了幾步,便見百里冽跟上。


  「二小姐,這是老師讓我給你的東西。」


  百里冽遞過來一個小小的匣子。


  元月砂眉頭輕挑,這實在是令人好奇。


  打開匣子,裡面卻有一枚小小的香囊,做工很是精緻,和凌麟死時候捏在手裡面的一模一樣。


  那時候,是湘染找個綉娘繡的,而那個綉娘之後被安排去別處府中做專職的綉娘。


  想不到風徽征還是找個這個女人,並且綉了個一樣的。


  不過那又怎麼樣,湘染故意易容,並沒有露出真容。更沒有說,是誰來讓她綉這個香囊。


  不過沒想到風徽征匆匆離開江南,還查得那樣子細緻


  可當真是心細如塵。


  想到這兒,元月砂不覺笑了笑。


  百里冽心尖兒忽而卻涌過一縷說不出的煩躁,宛如什麼心知肚明的默契,總是讓人泛起了一陣子的不舒服。


  「風大人所贈的香囊,果真是精緻得緊,這份心意,月砂一定是會上心的。」


  瞧著元月砂漆黑的眉眼,如此充滿算計時候,竟不覺讓這眉宇悄然染上了一份異樣的妖嬈。


  而另一頭,蕭夫人聽完了回稟,卻也是容色沉怒。


  她性子十分堅毅,向來御下甚嚴,想不到風娘這個奴婢,居然是私底下做出了這樣子的事情。


  一旁的元老夫人已然是按捺不住心酸,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擦臉頰。


  「可憐的孩子,居然是這樣子命苦,也是年紀小,又沒親娘照拂,所以才會這個樣子。也讓這些個見不得的奴才鑽了空子,如此折辱小孩子。」


  說到了最後,元老夫人眼底竟不覺有些恨色,捏著手帕的手掌卻也是輕輕顫抖。


  旋即,卻也還是嘆了口氣:「還是月砂這孩子聰慧,居然察覺了這檔子事。否則盈姐兒,居然就這樣子沒了。」


  她這樣子說著,元明華心頭卻也是一陣子泛堵。


  元月砂才來北靜侯府,居然便是立下了這樣子大的功勞。如此一來,只怕元老夫人更加中意元月砂做這個填房。


  元薔心卻沒說話,輕輕的垂下頭去。


  無論元月砂在肅哥兒的事上妥當還是不妥當,就憑元月砂在盈姐兒這檔子事上的功勞,蕭夫人也挑不出元月砂的不好了。


  正值此刻,蕭英來給母親請安,在場女眷都是心思各異。


  元明華還是第一次見著蕭英,一張臉頰頓時不覺紅了紅。


  蕭英樣子很英俊,和元明華想象的不大一樣。


  雖早聽聞蕭英樣子不錯,可是畢竟聽說蕭英足有殘疾。既然是如此,元明華也是沒辦法將蕭英樣兒想得多出挑。


  可當真見著了,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元明華更加心熱。


  她心裡不覺盤算著,就算長輩對元月砂的印象不錯,可自己若得蕭英喜歡,還是有些機會的。


  想到了這兒,元明華不覺伸手一攏鬢髮。


  可蕭英性子似淡淡的,也不怎麼愛理睬人。


  在場的女眷,蕭英一個都沒瞧,只顧著向著長輩請安。


  至於風娘之事,蕭英只淡淡說他會處置,可眉宇之間卻頓時流轉了一縷狠意。


  元老夫人也不再提,那風娘一多半活不了。


  今日蕭夫人做壽,也不好不依不饒的提這晦氣的事情。


  蕭夫人忽而開口:「英兒,今日元家的姑娘們做了些個綉品,為母親做壽。你瞧,哪一個好些。」


  元明華聞言,頓時心中一喜。若說樣式,當然是自個兒那塊手帕最別出心裁。想到了這兒,元明華臉蛋頓時紅了紅。


  可見自己費心思做了這個手帕,還是有些用處的。


  蕭英輕輕的嗯了一聲,卻也是在那些綉品裡面挑了挑,看似漫不經心,最後卻捏中了元月砂做的那個香囊。


  「這個還不錯。」蕭英忽而這樣子添了一句。


  元明華忽而一僵,抬起頭,有些錯愕。


  元月砂那香囊,只能說做得隨隨便便,蕭英居然挑中了。


  若說不是故意的,元明華也不肯相信。


  豈料蕭夫人居然也說道:「原來英兒喜歡這個,我瞧著樣式也很沉穩。」


  元老夫人不知道想什麼,聽到了這兒,頓時也是補了一句:「沉穩些,總是好的。」


  元明華聽得臉色漸漸發白。


  蕭、元兩家相互試探,瞧著似乎也是將這樁婚事給定下來了。


  就連蕭英,也並不怎麼反對。


  如今沒有挑明,不過是礙著元月砂名義上的那門婚事。可唐文藻又算得了什麼,除掉唐文藻,去了元月砂身上的污點,那是很容易的。


  可自己費盡心思,籌謀許久,居然是落得一場空。


  元明華只覺得心如刀絞,一顆心竟似生生滴血。


  正在此刻,元月砂盈盈而來。


  她見過禮,落了座。


  蕭英方才雖然挑了元月砂的香囊,如今卻似並沒有什麼親呢舉動。


  旋即又說今日客人很多,他要去招呼客人,蕭夫人自然是允了。


  元月砂卻總覺得隱隱有些古怪,在場之人瞧自己神色也添了些個異樣。


  元明華慢慢的眯起了眸子,不覺想起了前幾日的那場見面。


  她怎麼也沒想到,宣王府的世子妃居然是會紆尊降貴來見自己。


  元明華想起了赫連清和她說的那些個話兒,其實她原本也是頗為遲疑的。


  可是如今,她也顧不得許多了。


  元月砂,這小妮子可是個妖孽,若不除了她,自己又還能如何?

  那錦繡般的前程,可是與自己無緣了。


  想到了這兒,元明華驀然一推手中的茶盞,咚的一下,那茶盞頓時摔了個粉碎。


  眼見眾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元明華頓時勉強笑笑,做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情態:「是我不好,擾著你們了。只是,這身子忽而有些不太爽利,竟有些頭暈腦脹。」


  說到了這兒,元明華面上也是流露出了難受樣子。


  有人不覺暗笑元明華捻酸愛吃醋,估計這病是氣出來的。


  元老夫人卻恍若未覺,只和善的說道:「還是要仔細身子,這些日子天氣炎熱,一不小心,就容易染病的。」


  元明華趕緊說道:「多些老夫人關心,是我自己不知將息,鬧得頭暈腦熱。」


  旋即,元明華卻伸出手:「月砂,你扶我下去休息一陣子。」


  元月砂和元明華都是南府郡來的,又是親姐妹,若姐姐身子有事,而妹妹卻不肯服侍,定然顯得元月砂涼薄。


  元明華也是吃准了這一點,不愁元月砂不肯過來。


  而元月砂也是並沒有什麼推拒之意,輕輕的過去,將元明華給扶住了:「大姐姐,我扶著你去休息吧。」


  姿態恭順,彷彿兩個人當真是再好不過的兩姐妹。


  可垂頭之際,元月砂唇角卻也是悄悄的勾起了一絲涼絲絲的笑容。


  離開了房間,元月砂聽著元明華涼涼說道:「二妹妹以後飛黃騰達,得了富貴,可別忘記我這個親姐姐。」


  元月砂不動聲色:「姐姐放心,妹妹心尖尖上,是一定有記掛著你的。」


  她當然記得,元明華是如何的算計自己,想要讓她進瘋人塔。


  不知怎的,領路的下人竟似挑了一條僻靜的小徑。


  元明華懶洋洋的,沒什麼精神。


  而元月砂卻也是恍如未覺。


  前去幾步,卻忽而聽到了極激烈的爭吵之聲。


  「唐文藻,這些日子,你只當沒我這個人。若不是今日,我含羞來蕭府,只怕你是不肯見我了。」


  那嗓音之中,卻也是平添了幾許的慍怒,分明就是范蕊娘。


  唐文藻卻故意放緩嗓音:「蕊娘,你雙身子的人,可是不要胡思亂想。這些日子,我有了一門好差事,事兒也多,難免空不出身子。如今你有了身孕,還來蕭府做什麼,要是別人知曉我跟你的醜事,大家都是沒臉。」


  只聽兩人談話,事情也是變得十分瞭然。


  唐文藻這些日子心思活泛了,不樂意應付范蕊娘了,范蕊娘自然不樂意,還不依不饒來蕭家堵人。


  范蕊娘雖然聰明嬌貴,到底是個女人。


  這一個女人,懷了孩子,若沒個男人遮羞,日子只怕是並不好過。


  元明華眉宇間浮起了諷刺的笑容:「瞧來竟然是二妹妹的家事,那我這個做大姐姐的也是不肯奉陪了。」


  說到了這兒,元明華一把推開元月砂捏著自己手臂的手掌,竟要拋開元月砂離開。


  元月砂滯留於原地,驀然唇角卻也是不覺浮起了淺淺的笑容。


  她並沒有走,還聽得很是仔細。


  范蕊娘聲聲尖銳,聽得竟然是有些讓人腦仁疼:「你如今竟然說這是醜事了,心裏面不樂意了。唐文藻,你當我不知曉,如今元家那賤婢來了京城,你就心思活泛。你愛惜名聲,更整日去奉承豫王。也不瞧瞧你是什麼貨色,人家難道還當真瞧得上你不成。」


  范蕊娘的話兒,那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可是這世上哪個男人,又肯讓女人作踐自己的尊嚴?


  「夠了,范蕊娘,事到如今,你何必讓我將話說透?別人都說你范家蕊娘十分聰慧,怎麼會對我這個窮小子委身垂青,甚至肯不成親就懷上孩子。你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那也還說不定。」


  唐文藻一向在范蕊娘跟前伏低做小,如今卻也是不覺生生被激出了真火了。


  原本兩人勾搭成奸,一心一意對付元月砂,想要毀掉元月砂的名聲,再順利成親。


  可是元月砂來了不久,她便讓兩人各自心生猜疑,如今唐文藻更似想要拋棄范蕊娘,不肯和范蕊娘風雨同舟了。


  一旦兩人目標不一致,自然是開始相互撕咬,將醜惡狠毒的一面表現得淋漓盡致。


  范蕊娘也付出了不少,如今自然是不依不饒,咄咄逼人。


  范蕊娘也斷想不到唐文藻居然是會這樣子言語。


  要知曉唐文藻一向在范蕊娘跟前十分乖順,大聲些說話也是不肯,如今卻說出這樣子狠毒言語。


  范蕊娘可謂是氣瘋了,大聲尖叫:「你說什麼,唐文藻,你在說什麼?你怎麼敢這樣子說我?我瞧上你這個窮酸書生,是你天大的福氣。若沒我范蕊娘的脂粉銀子,你在京城都沒有住處。是我讓爹安排職位,讓你留在京城。想不到你居然是狼心狗肺,翻臉不認人。這樣子的事情,你可也是做得出來。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不過范家養的一條狗。」


  平時范蕊娘也是在唐文藻面前端起了一副高貴淑女的樣兒,縱然是有了身孕,卻也是不減半分高貴。


  可是今日,范蕊娘也是氣急了,她竟然也是顧不得那麼多,張口就加以辱罵,恨不得將唐文藻罵得一文不值。


  卻聽得清脆啪的一聲,范蕊娘臉上竟然是生生挨了一巴掌,唐文藻打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