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逼問赫連清
次日清晨,百里冽醒來。
如今服侍他的丫鬟叫含茗,隨百里冽的日子也不長,是個安分老實的性兒。她雖也被百里冽容貌所攝,卻知曉這位冽公子是極冷清的人兒。便是身邊貼身侍候他的奴婢,也不見得能被百里冽放在心上,珍愛幾句。便是死了,也不見得能被百里冽愛惜幾句,記掛幾許。
可含茗為了百里冽梳頭時候,面頰卻不由得紅了紅。
縱然早知曉百里冽是冷情冷心的心兒,可他既有如此容貌,含茗也忍不住心裏面跳了跳。
公子可真好看,好似玉做的人一般,可他也似跟玉做的人一般,冷冷清清的。
百里冽這樣子的人,既讓人覺得害怕,可是又讓含茗不自覺的升起了一縷迷醉之情。
她手掌握住百里冽烏黑的頭髮,慢慢的為了百里冽攏順了,心中不覺悄悄的想著。
冽公子這樣子的歲數,年紀輕輕的,為何偏生是這樣子冰雪一般的性兒。
她替百里冽梳好了頭髮,又整好了儀容。
在百里冽正在喝粥水時候,那鳶王妃身邊的於媽媽卻也是來了。
她怪笑兩聲:「冽公子,王妃說了,今日不必帶著這小賤人出去。如今每一次出去,這賤婢必定胡鬧,惹人別人倒是議論些個閑言碎語,竟然說王妃性子不慈。陛下不是說了,一杯毒酒賜死這小賤人,如今就有勞冽公子賞賜她這樣子的恩典,也免得她零零碎碎的受苦。而這也是王妃一番體恤之意,愛惜之情。」
百里冽輕輕的嗯了一聲:「於媽媽稍等,容我用了早膳,便為祖母做事情。」
於媽媽瞧著百里冽,卻也是不由得老大不自在。
他對自己既談不上殷切,也沒有什麼失禮,小小年紀,就養得跟冰玉一般的性兒。
也不知道怎麼在赫連清手底下熬的,居然是這樣子的品性。
瞧著百里冽,於媽媽倒也是不覺微微有些恍惚,竟不自禁的想到了蘇葉萱。要說蘇葉萱,那時候鳶王妃也不喜歡,挑了許多法子折騰這個兒媳婦兒。於媽媽是鳶王妃身邊心腹,也不喜愛這蠻族之女的粗俗任性。可要說好,總是比赫連清好許多。至少那死去的蘇葉萱,實是沒什麼心眼兒。如今鳶王妃多愛惜百里冽這個孫兒,倒也是說不上,左右不過是用來膈應赫連清罷了。
她見百里冽沉得住氣,慢慢的用過了早膳,心忖這冽公子倒是心計頗深。
於媽媽心裡不相信,百里冽這些年來,對赫連清會沒什麼怨恨之心。
如今正好拿著百里纖那小蹄子出氣,百里冽倒也瞧著淡然若水。
百里冽用過了早膳,用茶漱口了,抹了唇瓣。
他甚至忍不住有些冷冰冰的想,自己這個祖母,是打心眼兒里認為自己是個嗜血的小怪物。
只不過,這難道不是一樁理所應當之事?
百里纖軟禁的房中,幾個婆子正扭住了百里纖。
而百里纖也似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又是掙扎,又是撕咬。
誰也想不到,她身子瘦瘦弱弱的,力氣還這樣子大。
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竟也壓不住她。
於媽媽見著了,不覺一皺眉頭,嗓音略有沙啞:「沒用東西,左右不過是個小姑娘,壓也壓不住,養著你們,卻也是不見有什麼用處。」
她嘿嘿的乾笑了兩聲:「還是讓宣王府的嫡長孫處置這死丫頭。陛下恩賜,一杯毒酒,便宜她了。好歹是世子血脈,若不是瞧著世子爺面上,只一樁毒害長輩的罪名,就要如她親娘一般讓王妃梳洗梳洗。」
那幾個婆子訕訕然,也是不覺住了手。
百里纖原本是掙扎不休,此刻也是不知曉怎麼了,竟也沒怎麼如何動彈了。
她不覺瞪著百里冽,輕輕的抽噎,卻瞧得眼珠子也不眨一下。
那於媽媽更尖聲說道:「原本聽你那婢女說,你不知羞恥,竟處處對冽公子上心,對自己親哥哥用情意。老奴還不敢相信,王妃聽了更覺得污了耳朵。如今瞧來,竟然是真的。果真是從清夫人肚皮爬出來的,都不知曉廉恥。冽公子,你瞧她這般愛慕,心裡可有垂憐愛惜?」
百里冽不動聲色:「自然也是噁心。」
百里纖臉蛋剎那間,一點兒血色都沒有,臉色也是極為蒼白。
於媽媽幸災樂禍:「是了,但凡知曉廉恥,就不會做出了這樣子噁心的事情出來。還勞冽公子賞了陛下恩典。」
事到如今,百里冽自然也沒什麼推拒的餘地。
他端起了金杯,給百里纖鬆了過去。眼見百里纖抿緊了唇瓣,百里冽卻不覺分開了百里纖的唇瓣,掐著下顎,將酒水一滴不剩的灌了進去。
百里纖雖略略有些掙扎,反抗卻也是並沒有如何強烈,這也是讓百里冽的心口忽而微微有些異樣。
那毒藥也發作得極快,也沒多一會兒,百里纖就捂著肚子,在地上翻滾打轉,又連連咳嗽。她黑血之中,竟咳嗽出了一塊塊的碎肉,分明是將內臟給咳出來了。百里纖捂住唇瓣,黑色的血污一點一滴的,從百里纖的手指縫裡面滲了出來了。
她張了張嘴,似是想和百里冽說兩句話兒,可那葯毒性又是何等的猛烈,百里纖嗓子都讓給毒啞了,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百里纖喉嚨裡面啊啊了兩聲,竟也不知曉在說些什麼,只不過這叫聲卻格外凄厲。
那些宣王府的惡奴雖然很兇狠,卻不自禁的紛紛的側過了臉蛋,不太想去瞧。
唯獨於媽媽一張老臉流轉了惡狠狠的神氣,瞧來也是很解恨。
百里纖臨死之際,驀然向著百里冽撲了過來,染滿了黑血的手掌竟抓住了百里冽衣服角。
百里冽一時不察,心裏面卻也是打心眼兒不樂意糾纏。
他退後一步,拽出了百里縴手裡面死捏住了衣襟。
百里纖再也不能動彈了,身子一晃,也是氣絕身亡。
方才她死死的抓住了百里冽的衣衫,如今那雪白衫兒上有一個纖弱的手掌印,是百里縴手掌染滿了黑血後印上去的。
百里冽手掌輕輕的顫抖,旋即緊緊握成了拳頭,悄悄的藏在了袖子裡面。百里纖這個既讓他很厭惡,又不得不擁有相似血緣的妹妹,到底讓他親手葯死了。
百里冽談不上傷心,可也沒多歡喜,只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濃稠厭惡之情。
他輕輕拂過衣衫,冷哼了一聲,便是離開了房間。
此刻門外烈日炎炎,暖意濃濃,他竟覺得渾身冰涼,好似沒了什麼力氣了。
當元月砂再次踏入了宣王府時候,她竟隱隱聽到了一聲尖叫。
那叫聲也沒兩下,頓時也是沒有了。
元月砂自然並不知道,這是百里纖被葯死時候臨死前的慘叫。
她纖纖的玉足踏入了宣王府,內心卻也是盤算自己的主意。
赫連清狡黠多智,喜歡窺測別人的隱私,又喜愛以陰謀手段算計別人。
當年之事,她固然是顆棋子,可必定也窺測出幕後指使究竟是誰。
如果有機會,元月砂真想知曉當年事情的真相。
事情卻又似比想象中順利太多了。
鳶王妃恨透了赫連清,眼見元月砂有意探望,認定是為了羞辱折磨,竟無不允許。
當元月砂踏入了赫連清的房間,一股子極濃郁的香氣卻也是鋪面而來,惹得元月砂掏出了手帕,掩不住了口鼻。
赫連清一身衣衫倒也還算整齊,可不過幾日不見,竟被折磨得憔悴不成人形。
饒是如此,赫連清瞪著元月砂時候,眼裡卻也是頓時不覺流轉了濃濃仇恨,好似恨不得將元月砂一口吞到了肚子裡面去了。
元月砂口中卻是柔柔嘆息:「清夫人,哎,好端端的,你卻成了這種樣子了,真是令人覺得心寒。」
赫連清森森冷冷的盯住元月砂,她不知曉,為什麼會那樣子的恨元月砂。
卻在第一次瞧見,不,在第一次聽到元月砂名字時候,她就打心眼兒裡面厭惡,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也許就是在那時候,她作為女人的直覺,已然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對之處,禁不住要將這禍害除之而後快。
元月砂仔細的聽著,隱隱約約,聽著那丫鬟說什麼鳶王妃吩咐了,聽著什麼動靜都不必理會。
她驀然唇角流轉了一縷冷凜的笑容,惡人自有惡人磨,鳶王妃被葯傻了這麼多年,陷入夢魘之中,又讓赫連清弄死了真正的外甥女兒,心中的恨意自是難以形容。
鳶王妃並沒有留下什麼人監視,想來篤定了元月砂內心之中對赫連清的恨意了。
而元月砂卻輕輕的福了福:「清夫人,料來你這麼多年來汲汲算計,是從來未曾想過自己竟有這樣子的一天了。也是命苦,你這樣子辛辛苦苦,討好百里策,為她生兒育女,怎麼就落得這樣子的一個下場。」
赫連清眼中裡面充滿了仇恨,那濃郁之極的仇恨,也似化不開了。
元月砂反而竟湧起了一縷快意:「不怪你處處跟我為難,想要將我置諸死地,是我處處挑釁,非要和你過不去。清夫人,你必定想著,我也沒那樣子喜歡你的世子爺,為什麼總和你過不出去?你應該不會忘記,四年多前,在宣王府的荒庄之上,你瞧著一個蘇家姐姐,生生被你逼害而死。想不到沒過幾年,哈,你居然也是這樣子的下場。讓人瞧著,可是既歡喜,又順意。」
她手指頭輕輕一攏髮絲,攏到了耳垂之後:「你怎麼這樣子眼神瞧著我?不錯,我是海陵舊人,是為了蘇姐姐報仇來的。我不是什麼元月砂,元明華並沒有將我冤枉了去。她明明說的是實話,然而別人一個字都不相信,連親生的爹娘也都不信。如今我這位大姐姐,已經是送去了瘋人塔了吧。」
赫連清大口大口的喘氣,何止別的人,就算她這個元明華的同謀,也以為元月砂說的是假話。無非是嫉妒元月砂十分幸運,能得元老夫人的寵信,更成為了未來的北靜侯夫人。她不管是真是假,總是樂意幫元明華一把。然而卻沒想到的是,元月砂當真是個假的,並不是什麼南府郡的二小姐。
「我既不是什麼元家二小姐,你必定好奇,我究竟是誰。四年之前,你對宣王世子說項,說什麼萱華郡主水性,就算是到了荒庄,也是按捺不住寂寞,想要與人私奔。飛將軍青麟,再也按捺不住相思之情,無召便入京城,犯下了欺君之罪,卻為了想要接蘇葉萱離去。你以這樣子的理由,說動了百里策,讓百里策同意,處死蘇葉萱。這些通通都是污衊之詞。蘇姐姐一生雪白清皓,乾乾淨淨的,百里策雖然不配,可是蘇姐姐卻只喜歡他一個人。你當然不知道,不知道飛將軍青麟,其實是個女人。」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再輕輕的福了福:「飛將軍青麟,其實就是如今你眼前的元二小姐。」
赫連清眼睛瞪得大大的,腦子裡也是亂糟糟的。她以為事到如今,自己淪落到了這樣子的地步,已經不會讓什麼事情擾亂自己的心,也不會吃驚了。
可是如今,卻不容赫連清不吃驚。
她也曾聽百里策提及飛將軍青麟,百里策每次提及,總是有些不快,言談之間,只說青麟對蘇葉萱頗為迷戀依賴。以後年紀還小,那也還擺了,如今歲數漸長,卻不見減少。就算是相隔萬里,卻總也是殷殷切切的。
赫連清也知曉百里策的心思,就算蘇葉萱是殘破之軀,丑得不容百里策多瞧一眼,心裏面也是膩味透了。
可饒是如此,百里策也不容蘇葉萱到了另外一個人身邊,寧可除掉蘇葉萱。一件喜愛的娃娃,就算是壞掉了,也是要壞在自己手裡面。
而自己之所以提出除掉蘇葉萱,是因為瞧破了百里策的心思,順著百里策心意說話,而不是胡亂造次。
當然,私底下那許多見不得光的屈辱,確實是加諸於蘇葉萱身上的。
這一刻,赫連清真想要告訴元月砂,害死蘇葉萱的是百里策,自己縱然是死了,也只盼望元月砂將百里策弄死。然而她張了張口,舌頭已斷,什麼話兒都是說不出來了。
而眼前的少女,身姿纖弱,面容柔美,眼底卻不自禁流轉了縷縷妖異光芒。她就好像是話本之中的妖物,剪裁了人的皮囊,披在了人的身上。
元月砂一雙漆黑的眸子,慢慢的染上了回憶的光彩:「十多年前,蘇家被滅了門,連帶著那些忠心耿耿部屬家眷,一塊兒死了,活下來的也不多。朝廷派了軍隊進駐海陵郡,扶持了別人做海陵的官兒,我們日子也不好過。這樣子亂糟糟的,也是我糊塗,過了兩三年了,我才知曉了蘇姐姐的事情。可那時候,我在海陵軍中根基不穩當,處處被人覬覦壓制。那接下來幾年間,我三次入京,其實這都是有違軍制的。畢竟按照龍胤的規矩,外地的將領擅自入京是死罪。可我管不了那麼多,喬裝打扮,悄然潛入。有一次我還行刺了百里策,可他有墨夷七秀相護,有豫王撐腰,我劃破了莫浮南得了臉,斬斷了藺蒼的手指頭,殺了許許多多的人。可是無論死多少人,那些高高在上的龍胤皇族,最終都是會活著的。」
「後來,也就是四年前,我安排好了,接蘇姐姐離開。可惜人沒有救出來,她讓你給殺了,死得凄凄慘慘。那時候我已經掌控海陵兵權,起兵謀反,卻不是白羽奴的對手,險些死在他的手裡面。吃過了幾次虧,我也學到一些教訓,一個人就算天下無敵,也不能盡如人意。這幾年間我費心籌謀,步步為營。想不到區區一個元二小姐,居然能將宣王府攪得天翻地覆。清夫人,其實你還是因為蘇姐姐而落到如此地步。她就算是死了,你也不能夠得意。」
赫連清惡狠狠的想,蘇葉萱,那個賤婦,那個賤婦!
明明都死了,還冤魂不散,不依不饒,自己這一輩子的錦繡前程,都是毀在了自己的手裡。
耳邊卻聽到了元月砂的輕笑:「可惜,可惜清夫人什麼都知曉了,卻沒機會整治我這個逆賊。是不是心如火燒,格外的難受?」
赫連清的手臂輕輕的顫抖,卻讓元月砂握住。
她提起了赫連清的手,赫連清的手掌卻是軟乎乎的垂落下來了,五根手指頭也軟綿綿的掛著,沒見有什麼力道。
「嘖嘖,在宮裡面時候,世子爺割了你的舌頭。等你回到了宣王府,手筋腳筋也被挑斷了。如今你口不能言,手不能寫。到底也是夫妻一場,我都替你心寒,哪裡能這樣子的狠心呢?」
她驀然又扯開了赫連清的衣襟,去瞧赫連清的身子。
卻自然不是什麼溫香軟玉,柔軟之軀。
只見裡面一片血紅腥臭,便是一根根白骨也是若隱若現。
難怪房間之中,竟點了如此濃膩的香料,若不是這個樣子,也是壓不住那股子血腥氣味。
這便是於媽媽說的梳洗之刑了。
用一把鐵刷子,一下下的,在人身上洗刷,將一層層的血肉如肉沫似的層層刷開。
赫連清這幾日,就是受的是這樣子的折磨,經受的是如此的苦楚。
這些日子,赫連清也不過是剩下半條命,沒精打采,病懨懨的。
耳邊卻也是聽著元月砂冷冰冰說道:「你們宣王府的人,果真是心思靈巧,頗會盤算。便算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赫連清恨恨的盯著元月砂,恨得好似眼睛裡面要滴出血來了。
縱然她說不出話兒來,可那眼睛里的光彩,卻也好似要將人凌遲一樣,冷冰冰的,兇狠而鋒銳。
元月砂卻並不怎麼理睬,手指輕輕的按在了赫連清胸腹間一片血污粘膩之上:「只是這麼多年,有許多事情,我的心裏面還是不清不楚。蘇姐姐招認厭棄,接著海陵蘇家橫生災禍。別說你赫連清,就算是百里策也是沒這份本事,這其中必定是有什麼幕後主使,精心盤算。這幕後主使,究竟是誰,要是你知道,能不能讓我知道?」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眼底一派期翼之色。
赫連清眼底的兇狠卻也是忽而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派幸災樂禍之色。那雙眸子之中,竟不覺隱隱有幾許快意流轉。
她必定是因為元月砂的困擾而開心,開心元月砂並不知曉這種種關竅。
元月砂手指頭輕輕的一按,赫連清頓時也是不覺沙啞的尖叫了一聲。
那皮肉昨日才梳洗過,薄薄結了了層痂,如今手指頭一按,一股子痛楚又是鋪天蓋地的涌了過來了。
可饒是如此,赫連清眼裡喜悅之色竟沒有稍減,仍然是那樣子的歡喜無限。只因為她心裡歡喜,到底是有一件事情,是元月砂無可奈何的。
不錯,自己是知曉許許多多的秘密,可是如今,別說她已經說不出話兒來了,就算是能夠說話,也絕對不會告訴元月砂。
無論元月砂是怎麼樣子的折磨自己,又是怎麼樣子的羞辱自己,都是休想知曉。
元月砂卻是靜下來了,她慢慢的擦去了自己手指上的血污,又為赫連清輕輕的合上了衣衫,甚至伸手攏順了赫連清的頭髮。
「清夫人,你只剩下半條命了,用參湯吊著命。你這個樣兒,只怕什麼都不用怕了,你的心裏面,必定是這樣子想的。」
「是了,你如今確確實實,是一無所有了。今天早上,京城的百姓還跟昨天和前天一樣,想要瞧一瞧,那宣王府的麟公子受刑的場景。可惜,他們註定沒有這樣子的福分。只因為,這個被凌遲的囚犯已經是死在了牢獄之中了。你的兒子,被一片片割肉,割了整整三天了,血都流不出來了。他連死的福氣都沒有,讓人塞了嘴,話兒也不能叫出口,他不是自盡死的,昨天活活痛死在牢裡面了。就跟蘇家的一位公子一樣,被折磨得活活痛死。」
赫連清有些渾濁的眸子流轉了痛楚,縱然想要忍耐,可到底淌下了渾濁的淚水。
「我還聽說,老王妃好生體恤孫子孫女,百里麟受刑三天,每日都會讓百里纖親眼去瞧。今日據說纖小姐沒有出門,方才我又似聽到了呼痛的聲音,大約也是一杯毒酒送去歸西了。她是個不孝女,清夫人也要保重身子,不必為她傷懷。我還聽說,你還有個小兒子,叫什麼百里洵,洵公子是不是?他是四歲還是五歲?這樣子嬌滴滴,長不大的奶娃娃,親娘沒有了,親爹又不如何靠得住,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長大。」
元月砂將赫連清的一塊塊傷疤揭破,惹得赫連清眼中流轉了痛楚恨意,赫連清傷心欲絕之餘,也是恨透了元月砂了。
這個妙齡的女郎,是披著人皮的惡魔,她,她簡直不是人。
「你一無所有了,可知我會如何?如今我在元家受寵,稍後還會嫁入侯府,成為正正經經的侯夫人。你知曉,如今我有縣主投降,這原本是個名不副實的玩意兒。可待我成為了蕭家媳婦兒,靠著聰明才智,必定能當真名副其實。清娘,你雖然是很恨我,卻應該稱讚我的聰明才智,諸般隱忍,善於算計。以後我更是會前程似錦,青雲直上,一襲清風,送我上了雲霄。榮華富貴,我唾手可得。」
「不錯,你如今不告訴我幕後的黑手是誰,如今我也是很生氣,很傷心,很無可奈何。可是日子一久,就算是不甘願,那也是沒法子了。不是我不為蘇姐姐報仇,是我斷了線索,不知道怎麼樣才好呀。以後,我照樣有大好的日子,美好的生活。當然,無可否認,我的生命會有一縷因為蘇姐姐生出來的遺憾,有時候心情不佳時候,還會惆悵的品味一二。可你知道的,我這樣子聰明,日子想過不好都很難。」
「不像你,只不過是一顆棋子,如今還是棄子,隨隨便便的,就讓人給扔了去,誰也是不負在意,誰都不會顧惜。你為了替他們保守秘密,那就將這個秘密帶在棺材裡面去,一輩子守著。你還以為報復了誰?真是可笑。無論是利用你的幕後黑手,還是算計你的我,以後都是會過得開心又富貴。」
赫連清胸口輕輕的起伏,眼中流轉了濃濃不甘和怨懟之色。
如今的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寫,兒女雙亡,被元月砂譏笑諷刺。
不錯,元月砂以後就算不甘心,可是錦衣玉食,享盡了榮華富貴,兒女成雙,身份尊貴。那小小的不甘心,又算得了什麼?算得了什麼呀!
元月砂卻輕柔的跪在了赫連清的一側,手掌輕輕的拍了赫連清的手臂,一下,兩下。
「所以,你若想要報復我,那就應該告訴我,那幕後黑手究竟是誰。想來,必定是位高權重,身份不俗。我與他斗個你死我活,總歸要死一個,讓你出氣。便算你死了,這龍胤的京城,那也是腥風血雨,屍山血海。你不要給我說一個假的,你知道我很聰明,必定能查出來真的假的。倘若是假的,我可沒勁兒跟人家斗。你若想通了,便眨眨眼睛,算是允了我的了。」
赫連清微微有些恍惚,不覺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夏日。
那一日,她布下了毒計,要毀去了蘇葉萱的清白,要讓蘇葉萱不能立足。
可是那一日,從蘇葉萱房間裡面出來的,卻並非自己安排下的無賴,而是那個男人。
赫連清嚇得呆住了,她叫也不敢叫。
只因為她心裏面知曉,一旦叫出聲,固然蘇葉萱灰飛煙滅,自己也會讓百里策滅口。
之後,赫連清悄悄的潛入了房間之中,蘇葉萱仍然是海棠春睡,身子一片狼藉。她面容那樣子的甜美,全然不知道在春酒的作用之下發生了一件改變她一生命運的事情,猶自發出了人在美夢之中歡悅的微笑。
而幾個月大的百里冽,就在一邊弱弱的哭著,可惜一向愛惜他的母親,卻也是聽不到他的動靜。
這樣子宛如罌粟般糜爛又美麗的畫面,讓赫連清不覺泛起了惡毒的微笑。
蘇葉萱意亂情迷,就在自己未滿周歲兒子的哭鬧之聲中,做了一場迷魂的醉夢,失去了自己的清白,讓白玉沾染了污垢。
而她自己也是渾然不覺。
也許蘇葉萱死的時候,也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子的事情吧。
她糊塗的,固執想著自己的清白,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樣子的事情。她蠢的到死時候,都是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那樣子凄涼而又悲哀的畫面,如今浮起在了赫連清的腦海之中,卻一如許多年前開始,每次回憶的同款愉悅和惡毒快意。
赫連清聽著元月砂的言語,卻也是不覺輕輕的眨了眨眼睛。
元月砂輕輕的說道:「好了,清夫人總算是個聰明的人,知曉怎麼樣子做是最好的了。如今你雖口不能言,手不能寫,總歸沒讓鳶王妃挖了眼睛,弄傻腦子。她要你活著零零碎碎的受苦,可你自然也是不能如她的意。你仔細瞧瞧,你這房中,可有什麼能提示我一二的物件兒。最好是,將你知曉的早寫成冊子,然後讓我找到這本冊子。也不知曉,我有沒有福氣,找到這樣子一本冊子。」
赫連清心裡也是一陣子的苦笑,她這房間,早讓宣王府抄了好幾遍了。
別說她並沒有寫什麼冊子,就算是有這樣子的物件兒,只恐也是早就被搜了出來,扔了出去。
然而她日子也是已經不多了,赫連清甚至隱隱有些感覺,說不准她也活不過今日。
赫連清心中也是隱隱有了些焦躁之意。
元月砂慢慢的挪動位置,讓赫連清瞧著房間里擺設物件兒。
她瞧著赫連清盯著某個方向,輕輕的眨眨眼睛,竟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急切之色。
元月砂順著赫連清目視方向過去了,手掌輕輕的撫摸瑤琴,眼見赫連清搖搖頭,又摸上一旁幾張琴譜。
百里策喜愛音律,故而每年赫連清都親手彈學時新的琴曲,以討百里策歡喜。
只可惜縱然是費盡了百般心思,一旦失寵,還不是棄如敝履。
當元月砂手掌撫上了這幾張琴譜時候,瞧著赫連清又眨了眨眼睛。
她將這幾張曲譜送到了赫連清面前,赫連清一張口,牙齒咬住了其中一張,任由其餘紛紛散落在了地上。
元月砂扯出了赫連清牙齒咬的那一張:「這一曲醉芙蓉,是今年出來的新曲子。是如今的有名琴姬瑤娘所譜寫,滿京城的姑娘都趕著學著彈奏。就連我也學過,彈了兩遍,不是很難。這瑤娘今年芳華十六,年紀輕輕,自然應該跟十多年前的海陵府慘事沒什麼。」
「不過,有一些風月傳聞,倒是頗令人好奇。據聞這瑤娘雖人在青樓,卻冰清玉潔,更有個思慕的相好,十分在意。除了宣平侯周世瀾,誰也不能入她的香閨,聽她彈琴奏樂。就算別人以勢壓人,又或者是許下千金,瑤娘也是會瞧都不多瞧一眼。只不過周世瀾對她,也是尋常,並不如何上心,只隨意逗弄罷了。饒是如此,卻擋不住這丫頭痴心一片。這美貌痴心的琴姬,所譜寫的醉芙蓉,就是為周世瀾所做。你言下之意,就指的是周世瀾?」
元月砂倒是微微有些驚訝,周世瀾雖然有些風流不羈,然而骨子裡卻似並非如何殘忍,怎麼樣也不像自己心中所描繪的幕後黑手。
不過這世上任何人的真面目,也許也不能輕言斷之。就好似蕭英,看似沉穩端莊,誰又能知曉他背後殘忍可怕的一面?更何況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這麼多年來,周世瀾傳聞與蘇葉萱有染,才害得蘇葉萱被逐出府去。既然是如此,這樣子的傳聞,也自然不會是無緣無故就有的了。不然為什麼不傳別人,卻傳周世瀾。
然而赫連清卻並沒有眨眼睛。
元月砂沉吟:「那麼這張琴譜並不代表,你想要提及的是周世瀾,而是別具含義。」
赫連清卻仍然是瞪大眼睛,並沒有眨一眨,一雙眼睛裡面流轉了灼灼急切之色。
元月砂手指頭輕輕的曲起,敲打了幾面幾下,緩緩說道:「那麼這副琴譜,你是想要告訴我周世瀾,然而他並非幕後黑手。京城的人都說,是他玷污了蘇姐姐的清白,壞了宣王世子妃的名聲。蘇姐姐正因為這個理由,被逐出了府去。周世瀾枉擔虛名,然而他並不是無緣無故被人栽贓陷害,而是心甘情願背負污名。他雖然不是設計一切的真兇,也不是糟蹋了蘇姐姐的無賴,然而卻清楚真正下手的人究竟是誰。他以身替之,承擔種種重責,全了那個人的名聲,壞了自己的體面。」
這一次,赫連清卻也是終於輕輕的眨了眨眼睛,元月砂到底還是說對了。
那一天,她窺測到了蘇葉萱被欺辱的秘密,這一切原本是赫連清自己設計的,然而卻擺脫了赫連清的計劃,向著一個未知的方向,不斷的奔涌而去了。
她才走了沒幾步,就聽到了一陣子的爭執吵鬧之聲。
赫連清一顆心砰砰的跳,不自禁的藏在了一邊。
那個欺辱了蘇姐姐的人,正在和另外一個人生起了爭執。另外一個男子,卻十分生氣,臉頰之上更是不自禁的升起了濃濃的失望之色,分明也是失魂落魄。
如今過去記憶之中,那個後來的生氣的藍衫男子,一張面孔卻在赫連清的腦海裡面不斷的放大。這麼多年了,赫連清還是記憶猶新。
那是年輕時候的周世瀾,蜜色的肌膚,長長的眉毛,亮晶晶的一雙眼睛。
她聽到睡過了蘇葉萱的那個男人嗓音沉鬱:「你若噹噹真說出去,誰都不會有好處,就算是蘇葉萱,也會是死路一條。」
赫連清慢慢的合上了眸子,睜開眼的時候,眼前只有元月砂那張秀美而冷漠的臉頰。眼前少女那雙黑漆漆的眸子,流轉了濃郁的污黑深邃。
原本安靜的走廊邊,卻也是傳來了一陣子的腳步聲,旋即門被推開,卻也是於媽媽進了房中。
眼見一屋子的凌亂,於媽媽的眼底卻也是不覺流轉了幾許瞭然之色,仿若是心知肚明。
她心中必定是認為,是元月砂欺辱了赫連清,百般羞辱。
這樣子的猜測,既對了一些,也沒那麼對。
於媽媽沙啞冷笑:「清夫人這樣子百般陷害元二小姐,可人家卻是寬宏大度,待你如此的客氣,這樣子的好。瞧來清夫人也要學一學元二小姐,什麼是寬容大度,賢良淑德。」
赫連清的臉上不覺流轉了畏懼和驚恐,饒是她是個硬氣的人,可鳶王妃的手段未免太狠了。這三日的梳洗之刑,卻也是如此的可怕,折磨得赫連清痛不欲生。若是可以求饒,她早會捨棄自己所有的顏面,苦苦哀求,只盼望能夠減輕這樣子的痛楚。
然而十分可惜,她連自盡也是做不到的。
如今她舌頭斷掉了,更連話兒都說不出來。
赫連清面若死灰,一陣子的恐懼害怕,身子被拖曳離開。
元月砂輕輕一笑,手指一松,那張琴譜輕盈的飄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