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自盡
貞敏公主居高臨下瞧著,眼中泛起了一片冷漠的水光。
她慢慢的抓緊了手中的帕兒,旋即手指頭又一根根的鬆開。
不錯,不錯,這個越秋涵不過是個孤女。她地位和自己可謂是天差地別。而自個兒,更不必因為這樣子的孤女,髒了自己的手指頭。
她瞧著戲台上咿咿呀呀的戲子,心中無不諷刺的想,既然薛家要不擇手段的將自己娶過去,那自然應當替自己清除一些讓自己無比厭惡的東西。
當然,薛家卑鄙,費盡心思,算計自己。她也是絕不會如薛家所願,嫁給那個獃子一樣的薛采青。
她要薛家母子反目成仇,而薛家的計劃也好似竹籃子打水一樣,一場空,什麼都撈不到。
貞敏公主那尚有幾分青澀的臉孔之上,驀然流轉了幾許狠意。
自己這個公主,決不容人任意揉捏,恣意欺辱。
膽敢算計自己的,那也是十倍奉還。
越秋涵死死的咬緊了牙關,身子搖搖欲墜。然而薛夫人卻一派盈盈喜色,對越秋涵的懼意可謂是視而不見,宛如最慈和的長輩。然而越是這個樣子,卻也是越添了幾分懼意和寒冷。
趙松已然被薛夫人叫來跟前,在薛家這些長輩面前,趙松自然是眉宇恭順。只不過,他時不時打量越秋涵,眼底也還是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的貪婪之色。
他樣貌也還算端正,若非如此,就算是湊上前來奉承,那也不過是平添薛家之人的厭憎。只不過趙松多年來貪圖酒色,肌膚微微蠟黃,微微有些虛氣。好在今日他面上敷了一層粉,掩住了肌膚虛色,又新得了銀子,做了一身嶄新的衣衫。乍然一瞧,倒也算是一表人才。他大咧咧的在腰間掛了一枚荷包,正好是越秋涵荷包一模一樣。
越秋涵聽到了自己的牙齒輕輕的打顫,心中一陣子迷糊,又是說不出的茫然。為什麼自己做的荷包,卻有一枚差不多的在趙松身上?她想起了自己的丫鬟娟兒,那原本是薛家的家生子。平時雖然肯溫溫柔柔的,聽著自己抽帕子抹眼淚訴苦,可是這個娟兒也是一定向著薛家。是不是娟兒出賣了自己,將荷包的花樣子照著綉了一個?
這些念頭,轉瞬之間涌過了越秋涵的腦海了。可她腦子亂糟糟的,也沒機會細細的將這些思緒想個通透。
而趙松一邊問安,一邊心中浮起了好色的念頭。這越秋涵,越家表妹,也許單論容貌,也不過是可稱清秀。可最動人的,卻是眉宇間那麼一縷宛如煙水朦朧的淡淡的哀愁之色。他久居青樓,天生喜愛女色,嫖得多了,自然是別有一番品鑒妙娥的法子。單單隻用眼睛去瞧,眼前少女這一身雪白的肌膚,白嫩的可以掐出水來,可謂上品。越秋涵雖不是什麼絕色的美女,卻是身具內媚,姿容非凡。倘若擺布到了床上去了,必定是極妙。趙松也想試試,調教這難得一見內媚,究竟是什麼滋味。
然而越秋涵雖是孤女,卻有薛家庇護,好歹是表小姐。趙松雖然垂涎,卻也是沒法子。
料不著這表妹作死,竟一心痴纏表哥,要壞了薛采青的前程。薛夫人愛子如命,自然是不肯允。故而竟將這個嬌滴滴的人兒賜給了自己。
想著薛夫人的厚賜,看著近在咫尺越秋涵的一身雪白皮肉,趙松也是越發歡喜。
越秋涵雖瞧不透這趙松腦中所想,可那內心之中,女兒家的敏銳卻讓之頓時察覺到了一陣子的淫邪污穢。
對方偶爾掃過的眼神,好似自己沒穿衣衫似的。越秋涵想起了那些薛家丫鬟偷偷議論的話兒,趙松因為貪花沾染的花柳病,這樣子的人物簡直是令越秋涵厭惡透頂,說不出的噁心厭憎。
耳邊卻聽著薛夫人慈和的言語:「趙松,你這荷包,又是打哪裡來的,怎麼就跟秋涵一樣花色,成雙成段。料來,也是絕不會這樣子可巧的。」
趙松卻也是頓時不覺賠笑:「夫人,這話我這個外侄兒可不敢說,生怕污了小姐的清譽。」
他說不敢說,卻分明是有所暗示,別有居心。
那些曖昧的目光,頓時也是落在了越秋涵的身上。有人不覺心忖,薛家到底容不得這個妖妖嬈嬈的表小姐了。亦有人心忖,當真是越秋涵水性也是說不定。說到底,她如今只怕也不能嫁給薛家公子了,既然是如此,有了別的心思,卻去勾搭別的男人,也是有可能的。
薛夫人笑了笑,輕輕的挑起了手指上的指甲套:「你們這些少年人,做事情沒有規矩,如今在我面前遮遮掩掩,話兒都說不順了。哎,可饒是如此,我這個做長輩的到底是個慈和之人。你道我便當真如此食古不化,非得依著禮數不依不饒?既然是兩情相悅,我見你這個孩子素來沉穩,便將秋涵許給你就是。她家裡面長輩已經沒了,我這個姑母,也是還能夠做主。可憐這孩子孤零零的,又沒有親眷幫襯。故而,我也是要多費些心思,將她好生看顧。這一次她出嫁的嫁妝,我怎麼也要出一份,掏一份豐厚的。」
一番言語,居然是將越秋涵的婚事定下來。
別人個個稱讚,只說薛夫人重情意,對晚輩也好,還肯出一筆豐厚的嫁妝。這尋常的孤女,只怕也是沒有越秋涵這樣子的福氣,能有這樣子的好姑母。
薛夫人更是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拭了眼角:「可憐這孩子,父母去世得早。」
她心中卻也是充滿了森森的冷意,是越秋涵不知好歹,薛家將這姑娘養大,可她卻是不知曉好歹,要壞自己兒子的前程。既然是如此,就不容自己不使出這麼些個厲害的手腕,護住了自己的兒子。
而此時此刻,越秋涵已經是全然明白了薛家歹毒的心思,好似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了腳,一陣子的冰冷。
她牙齒輕輕的打顫,顫聲說道:「姑母,我不要嫁,我不要嫁給他!」
越秋涵一雙眸子之中,飽含了淚水,瞧著好似要滴落出來了。
薛夫人卻也是一陣子的厭惡,自己又不是男子,絕不會吃柔柔弱弱的這一套。越秋涵在薛采青跟前擺弄也還罷了,自己自然不會上心。
她微笑:「好孩子,你說什麼呢?你不要怕,這男歡女愛,天經地義。便是你舉止失了禮數,也是不必如此害羞,有我這個姑母為你撐腰。」
趙松也是臉皮厚的,絲毫也是不在意越夢涵臉上厭惡抗拒之色,也是一團喜氣洋洋:「謝謝夫人,謝謝夫人,我是會對錶小姐好的,一定要待表小姐好的。」
除了越秋涵臉上一團驚惶之色,每一個臉上都是不覺透出了喜氣洋洋的神色。
越秋涵只覺得天旋地轉,身軀瑟瑟發抖。
耳邊,倒是聽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母親,這樁婚事,還是,還是回去再議論吧。」
她眼睛一亮,原本飽含在眼眶之中的淚水珠子不覺順著面頰輕輕的滑落。淚眼朦朧間,她瞧見了薛采青的身影,不覺陣陣激動,心尖也是微微發熱。她好似落水的人,忽而就抓住了一條救命的稻草了。
薛夫人輕輕的一挑眉頭,她也沒打算背著薛采青將越秋涵嫁了。她知曉自己的兒子,還是知道分寸的。雖然愛惜表妹,可是斷斷不會做出有違家族利益的事情。有些事情,若不是讓薛采青親眼選擇,只怕薛采青以後還會覺得自己這個娘專斷。
也是,定然要讓越秋涵死了這條心。
薛采青看著表妹泫然欲泣的樣子,只覺得一股子熱血上涌,恨不得百般呵護。他剛剛已然是知道,貞敏公主就在上面打量自己,可是如今薛采青全都忘記了。此刻,他的眼睛裡面,只有自己這個表妹越秋涵。
薛夫人倒是沉得住氣:「采青,你表妹的婚事,和你有什麼關係。如今她給趙松做了荷包,必定也是喜歡人家的。你性子迂腐,定然是覺得有違禮數。可要憐惜你表妹打小孤苦,若沒咱們薛家,她也是養不大。既然是這個樣子,你也別多見怪你這個表妹了。」
薛采青被母親將話兒一堵,一時也不知曉說什麼。
他慢慢的回過神來,心忖自己還能夠說什麼呢?他總能說,那個荷包,表妹的和自己是一對兒,和這個趙松沒有什麼關係。他不能當著滿京城女眷的面,當真貞敏公主的面,當著家裡長輩的面,說自己是喜愛越秋涵的,不能夠將越秋涵嫁給別的人。
其實倘若表妹肯委身為妾,一切都好辦得多了。
可是偏生越秋涵是不肯的,她年紀小,看著柔柔弱弱的,脾氣卻也是很倔強。一個孤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薛采青有著家族的重擔,他也是給不起的。
不錯,薛家是有三個兒子,可是大哥已經死在了戰場上,二哥天分尋常,又染了病,手別說拿刀舞劍,到了下雨天舉都舉不起來。二哥總是整日喝酒,心中鬱郁。二哥總是拍著自己的肩頭,說以後薛家,都靠著自己了。而薛采青呢,盯著父親白髮,母親殷切,早暗暗發誓,定然是不能讓雙親失望。
越秋涵死死的盯著他,他的表妹眼睛里含了一層淡淡的淚水,卻也是充滿了濃濃的期盼。可是呢,自己表妹想要的東西,他卻也是給不起的。
越秋涵眼睛裡面滿是期待,卻遲遲未曾眼見薛采青說出自己想要聽到的話兒。
她的身軀禁不住輕輕的顫抖,原名因為薛采青而明亮的眸子,如今卻也是漸漸的黯淡了。
然而薛夫人卻是很滿意,覺得自己的兒子,到底還是知曉分寸的,一如自己記憶之中那樣子的乖順和聽話。是了,薛采青是知曉好歹的,他應該是知曉,父母一番籌謀,百般算計,還不是為了了他鋪前程?
她走過去,慢慢的輕攏薛采青的衣衫,和聲說道:「你是個男孩子,就應該建功立業,為國盡忠。后宅裡面的婚喪嫁娶,是當家主母應該做的事情,和沒沒什麼關係。采青,你有些累了,回去稍作歇息,不必陪著母親在這兒看戲。」
薛采青好幾次想要掏出了懷中的荷包,可終究是沒這份力氣的。
他輕輕的點點頭,腳好似灌了鉛一樣,轉過了身子。
其實,他不是不在意表妹了。
母親是生氣了,才會做這些事情。他做為兒子,不能夠不孝順。自己若大庭廣眾之下,和母親一番爭執,那是會丟了薛家的臉。
他回家之後,自會央求母親,甚至拿貞敏公主的婚事做要挾,讓母親不要讓表妹嫁給趙松。
也不必大庭廣眾之下,丟了薛家的臉面。
最好是,能說動表妹做妾,到時候仍然能長長久久的廝守。
倘若表妹不樂意,那就備一份好的嫁妝,挑一個真正品行敦厚的男子,就這樣子,就這樣子讓,讓表妹嫁了吧。
趙松那樣子的人,也是不成的。
薛采青每跨一步,都覺得腳沉甸甸的,好似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
當他想到要將表妹嫁給別人時候,更不覺心如刀絞。他好似一個充氣的皮囊,卻被一錐子輕輕錐開,軟綿綿的頓時死去了全部的力氣了。
薛夫人也輕輕鬆了口氣,她瞧見越秋涵失魂落魄那樣兒,忽而微微有些心軟。
她是知曉自己兒子的,回去後會百般懇求。是了,這個趙松,是她盛怒之下故意噁心人的。如今兒子聽話,沒那麼生氣了,薛夫人也不覺軟了心腸。讓越秋涵另外挑個好人家嫁了,備上豐厚的嫁妝,嫁得風光一些。越秋涵如今得了教訓,又被拿捏,看到了薛采青的決定,定然是會服軟,考慮也會現實一些,不會整日就盯著薛家做打算了。
貞敏公主冷冷瞧著這一切,她也是知曉別人正在偷偷打量著自己。
薛家所做的這一切,不就是為了貞敏公主?
薛采青如此樣兒,瞧得出來,總是對越秋涵有些舊情的。不過薛家,倒是擰得清。
只不過許多女郎,卻也是忍不住好奇,好奇貞敏公主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然而貞敏公主的臉上好似戴了一層面具,誰也是窺不見她的心思。
貞敏公主冷冷的想,別人都會以為越秋涵會被嚇壞了,並且因此服軟。可是那個人尋覓了越秋涵平時里的詩稿,送到了貞敏公主跟前。貞敏公主很聰慧,從那些手稿之中,讀到了越秋涵那憂鬱而敏銳的心思,那清高而又孤傲的驕傲。
這樣子的女子,是絕不容薛采青拋棄兩個人之間的深情,而為了家族的利益去娶公主。
她瞧不上薛采青的懦弱,無不諷刺的想,今日越秋涵又怎會不爆發,不惱怒,不報復?
自己等的就是這一場撕破薛家虛偽面具的好戲。
說什麼純臣,說什麼忠直,還不是追名逐利,不擇手段。
越秋涵死死的盯住了薛采青的背影,許是因為眼眶裡面又重新凝聚了淚水,那道背影頓時也是不覺變得模糊了。
這是背棄,不錯,薛采青背棄了她了。
她喜歡的男子,將她扔了下來,不理不睬。
小時候,自己父母死了,覺得好害怕,孤零零的來到了姑母家。表哥沉默寡言,卻很溫柔,輕輕的拉著自己手,陪著自己玩兒。那時候,她覺得表哥好生溫厚可靠,心裏面也漸漸忘掉了死去父母的悲哀。
那戲台之上的戲子,咿咿呀呀的,仍然是唱著牡丹記。
只見那表妹芳娃跪在地上,如泣如訴:「奴知錯,奴知曉錯了呀——」
李生卻不肯饒,軟布條充作鞭子,一下下的鞭笞芳娃,那芳娃的戲子也做出痛苦之狀。
李生邊塞打仗,得勝歸來,卻聞牡丹公主因錯聽芳娃的假消息,因此抑鬱而亡,故而不覺大怒。
「我李家,憐你孤弱,惜你無家可歸,無父母可依,你卻是,不知好歹,不明是非呀。」
戲子尖細的嗓音唱著戲詞,一句句的傳入了越秋涵的耳朵。
那一句句的話兒,仿若是莫大的諷刺,說不出的譏諷。
她冷笑了兩聲,這一番情愛,到底化作了滿身的污泥,惹人嘲諷譏笑。
越秋涵手帕舉到了唇瓣,狠狠的一咬。
那手帕上綉了一對兒鴛鴦,她既是喜愛薛采青的,綉時候,卻也是自然滿心裡甜蜜。
可如今,卻偏生有切骨之疼,撕心之恨。
手指用力,那一片手帕竟然是撕成了兩片。兩片手帕之上,一邊一隻鴛鴦。
越秋涵將這撕開手帕,卻也是輕輕的拋在了地上,宛如兩片輕盈的蝴蝶。
貞敏公主便等著,等著越秋涵說什麼話兒。
然而越秋涵只怔怔發獃,竟似什麼話兒也不樂意說了,眼神一片恍惚和迷茫。
薛采青卻不覺獃獃的停住了身子,他覺得自己再沒力氣走下去了。
他忍不住想起小時候,有一次捉弄表妹,故意拋下他,悄悄的躲了起來。
越秋涵哭得很傷心,到後來卻也是撕心裂肺了。他不得不跑出來,既然要賠不是,可是又有些不服氣。越秋涵應當知曉,自己只是鬧著玩兒,又怎麼會當著拋下她,不理睬她?
越秋涵臉頰輕輕的貼著自己的臉頰,濕漉漉的淚水輕輕的擦在了自個兒的臉上。她哽咽說道,說就算是鬧著玩兒,她也是會當真的。
表妹脾氣很小性兒,受了些委屈,自己必定要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才能讓越秋涵歡喜起來。可是今日,平時自己一點小事都很遷就,如今卻拋下了她,不理不睬。別人眼裡,還不知道她會怎麼樣子。
打小,兩人一塊兒長大,一塊兒玩耍,從小就沒有分開。她,她就是自己的小妻子,自己又怎麼能舍下她不理會呢?
薛采青艱澀的轉過身,緩緩的從懷中掏出了那個荷包,和越秋涵戴著的那個一模一樣。
越秋涵怔怔的瞧著他,眼睛裡面沒有之前的光彩了,眼神也好似隱隱有些迷茫。
薛夫人瞧見自己兒子居然折身回來,也是大驚失色,張張嘴,也是不知曉說什麼才好。
采青,采青,他素來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不應該啊,怎麼會這個樣子。
薛采青將皺巴巴的荷包放在了几上,輕輕的說道:「母親,你不要將表妹嫁給別人了,我喜歡她,而她,她也是喜歡我的。」
他慢慢的伸出手,輕輕的握住了越秋涵的手掌,有些遲疑,旋即又狠狠的抓緊。
「我,我要娶她,娶她為妻,和她一生一世,都不要分開。」
薛夫人已經是氣得臉色發青了,驀然揚起了一巴掌,狠狠的抽打在了自己兒子的臉頰之上。
可是打完了這麼一巴掌,她似也失去了全部的力氣,軟綿綿的坐下來。
別人都瞧著貞敏公主,雖然如今是薛采青實實在在的挨了一巴掌,可是誰都知道,那無形的巴掌,卻也是已然打在了貞敏公主的臉頰之上了。貞敏公主慢慢的收斂了自己的目光,垂下了頭,盯著自己纖纖玉足。那纖足之上繡鞋十分精緻,還縫了明珠。她身為公主,連穿的鞋子都這樣子的珍貴,可是薛采青,薛采青卻如此羞辱。
貞敏公主只覺得自己說不出的狼狽,她甚至覺得有些自己顯得可笑。
這一切明明是自己所設計,折辱的卻是自己的尊嚴。
越秋涵笑了笑,眼睛裡面添了光彩。她身子軟膩的倒在了薛采青懷中,伸手輕輕的撫摸薛采青的臉頰:「表哥,表哥,我就知道,你這輩子啊,不會真的不要我了。」
她這樣子的舉止,實在是太輕浮孟浪了,讓得人瞧著連連皺眉頭。
薛采青心亂如麻,可也忍不住臉都紅了。然而他的表妹,擁有了一種奇異的魔力,讓他無法將越秋涵給推開。
他把心一橫,乾脆將越秋涵的身子,輕輕的攬入了自個兒的懷中,溫聲言語:「剛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別怪我。」
越秋涵把頭輕輕的擱在了肩膀之上,輕輕搖搖頭:「我不會怪你的。表哥,從小大,我都沒怪過你。有時候,我樣子很生氣,可是那是,那是騙你的,只盼望,你哄哄我,關心我。」
「可是,可是你要娶別人了,以後不理睬我了。」
薛采青趕緊說道:「不會的,絕對不會。你應當知道,無論怎麼樣,我再怎麼猶豫,最後一定是會順了你的意思。」
薛夫人原本不想鬧,只因為當眾呵斥兒子,也不過是增加薛家的笑柄。可是如今,她已經忍無可忍。她不想不到自己打小就知曉規矩的兒子,卻當眾說這些軟膩膩的情話。
薛夫人尖聲說道:「好了,如今人前這種樣兒,也不怕丑。」
薛采青有些臉紅,然而越秋涵卻彷彿沒聽見:「我不知道,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你這樣子疼我。表哥,你知曉我的性兒,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出身不好,可以做別人的小妾,可是卻不能做你的小妾,只因為,我的心裏面實在太愛你了。然而你若不要我了,我,我不會像清夫人那樣子,也不會像戲裡面芳娃那樣子,我,我會離開你,不會跟你糾糾纏纏,那樣子,那樣子的難看。那戲里表妹那樣子可惡,你不要信,我可不是那樣兒。」
那台上的戲,早就已經停了,只顧著看薛家的戲。
薛夫人胸口起伏,充滿了惱恨。她想不到啊,越秋涵這個侄女,看著柔柔弱弱的,心眼卻那麼多。她那樣子的性兒,又怎麼會放手,定然是痴纏不休。
薛采青嘆了口氣,心知母親已然是被氣壞了,薛家上下也是被自個兒連累個徹底。可是饒是如此,他聽到越秋涵曾有意離開自己,卻也是一陣子心慌意亂。說什麼眼睜睜瞧著表妹嫁人,他事到如今,才知曉根本做不到。
他的手掌輕輕撫摸越秋涵的髮絲,輕柔的說道:「好了,別說胡話兒了,你父母早就沒了,家裡田地也被叔伯佔了,你又能離開去哪兒?倘若你要嫁給別人,我自然是不允。你什麼地方都去不了,只能留在薛家,嫁給我做妻子。」
然而越秋涵摟著他頸子的手卻一下子的鬆開了,整個身子也似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只靠著薛采青有力的手臂支持。
烏黑的血跡,順著越秋涵的唇角,一滴滴的滴落,已然染黑了薛采青肩頭衣衫。然而最初,薛采青也只以為她流淚罷了。
薛夫人也是不覺駭得退後了一步。
「那葯我藏在身上好幾天了,剛剛用手帕包著吞了進去。表哥,你說得再對沒有,我原本也沒地方可去,又不想,不想嫁給別的人。」
越秋涵一下下的咳嗽,吐出了一塊塊黑血,染得胸前滿是漆黑的血污。
薛采青泣不成聲:「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越秋涵染了黑血的手掌,輕輕的,撫上了薛采青的面頰,微笑:「不是的,其實,其實是我不好,我總是,總是那樣子小氣,應該知曉,你總會回頭來哄我的,一定會順了我的,我的意。表哥,你,你總是,捨不得我,我受委屈啊。」
她輕輕的啊了一聲,撫著臉頰的手掌卻也是不覺輕盈的垂落,多情的芳魂,就這樣子死在了這兒。越秋涵無疑是故意的,要讓別人知曉,薛采青舍了她,她寧可去死。當然,最後薛采青的折返,也給予她人生最好的安慰。
而直到這一刻,薛采青彷彿才真正忘記薛家種種,眼裡滿滿都是這個剛剛死去的小姑娘。
貞敏公主身子一片僵硬,袖子里的手掌卻也是不覺輕輕的顫抖。
而此刻,江邊的臨江樓上,百里聶輕輕的伸出手,手指卻也是沾染上了些許紛紛雨絲。
今日的燈會,剛剛還皓月當空,風清月朗。
可是過了一會兒,那些風吹來了片片的雲彩,居然又是紛紛落雨。
雨水灑在了江面之上,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百里聶拿起了那個牡丹記裡面芳娃的人偶,上面染了一團血污,是剛剛玩兒時候弄髒了。
他將這人偶輕輕的往江水裡面一拋,卻也是很快的沉下了去了。
這一夜的朦朧燈火,到底也還是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腥之氣。
到了第二天,雨水停歇,在整個皇宮的竊竊私語之下,一道纖弱的身影,在斗篷的遮掩之下,到了皇宮一處輕掩的角門,輕盈的閃身進去。
而就在這個僻靜的小小院落,已然有著一個英武的男子在等候。
對方容貌英俊,眉宇之間卻頗有些冷肅之意,赫然正是北靜侯蕭英。
貞敏公主輕輕的解開了披風,露出了秀潤無雙無比美麗的面孔,一雙眸子之中卻也是頓時不覺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愁之色。
他們這一樣子的私會,也有好幾次了。
這大半個月來,在蕭英的悉心安排之下,卻得到了這樣子的機會,兩個人能在這僻靜小院裡面偷偷的見面。
每次相會,也會超過半個時辰。日子一長,那巡邏的士兵,就會來到這隱秘的場所,打斷這極為奇異的一對情侶。
當看到了貞敏公主時候,蕭英眼底頓時流轉了奇異的狂熱之色,仿若是火山的熔岩,能將這一切生生的融化。這使得貞敏公主心尖微微一顫,正是這樣子的眼神,打動了貞敏公主,讓貞敏公主深刻感覺到自己被需要著。而那內心之中,自然也是升起了與眾不同的甜蜜與苦澀。
貞敏公主驀然輕輕的側過了臉蛋,流轉了點點的苦澀:「侯爺,侯爺應該是聽聞了昨天所發生的事情?」
「昨天的事情?薛采青在家裡人逼迫之下,挑中了他的表妹,結果那個越姑娘,卻一時氣不過,服毒死掉了。薛采青讓公主傷心了?」
蕭英不動聲色的打量,眼睛裡面流轉了一縷隱秘的濃烈的嫉妒之意。
他努力剋制自己身軀之中每一縷蠢蠢欲動的火熱,還差一點,還差一點,貞敏公主就名正言順的屬於自己了。所以如今,自己要百般克制,不要驚擾了這個自己心心念念的可人兒。她是自己這麼多年的美夢,如今又這樣子的美麗,是全天下最魅力的珍寶。
「越秋涵是我害死的呀,侯爺,我沒想過這樣子。」
貞敏公主不覺緊緊的攪著自己的手指:「其實,其實我只是想著,想著越秋涵丟臉,還有薛家丟臉。我沒有想過,讓她去死的。皇兄說得對,我不應該這樣子的,我該聽他的話兒。」
蕭英冷冷說道:「你若聽長留王殿下的話兒,他是不會允你跟我在一起的,連說句話都不可以。再者,那個越家表妹,是自殺,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貞敏公主心中陣陣發苦:「不是的,侯爺,你知曉的。牡丹記是咱們散出去的,故意,故意將故事鬧得如此的微妙。這挑動了薛夫人心裏面的那根刺,也挑動了越秋涵心裡的刺。薛夫人覺得自己的親侄女也會那樣子的竊笑,那樣子弄鬼。至於越秋涵呢,她心高氣傲,那折戲將那個表妹形容的卑劣下賤,她如此自負必定咽不下這口氣。咱們不是早就知道,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算是,就算是當真不能夠嫁了,她也是會極清傲的傷害薛采青。咱們用一摺紙戲,害死了一個姑娘。」
蕭英怔怔的看著貞敏公主,流轉了幾許困惑:「可她是自盡的,就算是死了,死就死了,她那樣子的人,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貞敏公主咬了咬唇瓣:「死一個人,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可是正如皇兄所言,解除婚約,也是不必非得要別人的命。畢竟,我,我也不喜歡薛采青,原本,也是沒準備要嫁她。他,他原本可以跟表妹在一起,多可惜啊。哎,我那時候,太生氣了。我就是氣他,不將我這個公主放在眼裡。」
蕭英垂下頭:「長留王殿下說的話兒,為什麼要句句放在心上。公主,你在我心裏面,是永遠不會有什麼罪孽的。倘若有罪,我也樂意為你承擔,為你入十八層地獄。若是有罪,那罪也是我的。」
他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貞敏公主:「元家那門婚事,我會退掉。對於元月砂,我只將她當做是你,其實沒一點兒放心上的。」
貞敏公主臉紅紅的,輕輕的嗯了一聲。
是了,如今越秋涵再怎麼樣,都已經死掉了。原來要自己快活,自然也是要讓別的的人不快活。
蕭英淡淡說道:「捫心自問,倘若我知曉,越秋涵會死,可若她不死,我就不能和公主在一起,我可會猶豫?答案是,我絕對不會。無論犧牲多少人,要讓多少不高興。只要擋在我跟公主跟前的,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犧牲掉。什麼無辜,還是不無辜,我也不在意的。」
原本籠罩在貞敏公主心尖兒的惆悵,以及哥哥百里聶的忠告影響,如今在蕭英如火般灼熱的目光中,在蕭英枉顧世俗倫理的駭人宣言之中,卻也是悄無聲息溶解掉了。
貞敏公主恍恍惚惚的想著,這世間大約沒有第二個人,如蕭英那樣子,關懷自己,需要自己。
蕭英要離去時候,卻輕輕的對著貞敏公主跪下來,顯得那樣子的虔誠,那樣子的熱切。
他雖與貞敏公主見面,卻守之於禮,十分克制,甚至沒有伸出手臂將貞敏公主抱一抱。
如今蕭英跪在了地上,卻輕輕的撩起了貞敏公主的裙擺,湊到了唇邊,輕輕的吻了一下。
貞敏公主的內心之中湧起了難以言喻的感覺。
蕭英歲數都快頂得上兩個自己了,又是別人面青鐵血狠辣的北靜侯,在軍中更經歷無數的腥風血雨。
這世上的仁義道德,種種規矩,蕭英也是可以拋之腦後。
可是這樣子一個剛毅、狠辣,又年長自己那麼多的男子,卻輕輕巧巧的跪在了貞敏公主的面前,只撩起了一片衣服角這樣子的親吻。
貞敏公主甚至是有一種衝動,伸出了手指,輕輕的撫摸眼前男人的眉角。
她覺得蕭英這雙眉毛生得好生有英氣。
可是女孩子的羞怯,到底阻止了貞敏公主這樣子做。
男人跪扶伏的身影,更是讓貞敏公主一下子微微有些暈眩。一些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奇異的甜蜜,就是這樣子的湧上了貞敏公主的心頭。
貞敏公主一顆心砰砰的跳。
她內心有一個聲音忍不住在叫囂,自己要跟蕭英在一起,一定要跟蕭英在一起。
蕭英鬆開了裙擺,方才站起來,他深深的望了貞敏公主一眼,方才緩緩的離去。
貞敏公主瞧著蕭英的背影,內心之中卻也是忽而流轉了一縷說不出的憐愛。蕭英左足有疾,這雖然平時沒有什麼影響,卻也是足以讓貞敏公主心裏面憐愛有加。
無論世人怎麼看待這份感情,無論要經歷多少的唾罵,自己都是要跟蕭英在一起的。
她也是忍不住,想起了許久許久以前,自己還是小女孩時候的場景。
那一年,自己才六歲,又活潑又乖巧。
而那一天,自己卻也是遇到了沉默的蕭英。
她纏著那個少年郎,說了許多話兒,分了自己的糕餅,還約了明天再見面。
只不過後來,那一天弟弟沒有了,又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讓貞敏公主忘記了那個約定。
想不到,蕭英還是記得的。
若不是蕭英告訴自己,她還不知道,蕭英那一天是被母親責打,故而心中鬱郁。
可是六歲自己,自己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了,再沒了活潑和俏皮。也虧蕭英,還將自己小時候的樣子記在了心上。
想到了這兒,貞敏公主不覺輕輕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