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蕭英之死

  那堅定的嗓音,卻彷彿擊碎了蕭英什麼,讓蕭英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子。


  他宛如被狠狠的打了一個耳光,竟似極為陰鬱,他怎麼都沒想到元月砂居然是會這樣子說。


  簡直是不知好歹!

  「可笑之極!你以為海陵蘇家,是什麼好貨色。還不是野心勃勃,欲圖吞併天下,只不過實力不夠,才最終對龍胤俯首稱臣。海陵蘇家在海陵經營多年,雄心萬丈,野心不死。他們一邊排著暗探到龍胤做生意,所賺來的金銀就成為海陵的軍資。另外,這些商人還是海陵王的探子,打聽著我們中原王朝的一舉一動。飛將軍,你後來也算是海陵王的心腹,別說你不知道這些事情。海陵王同樣有他的野心,有著蘇家的企圖!都是吃人的畜生,相互撕咬,還分什麼高貴和低賤,都是一路貨色。你口口聲聲,說要為了海陵蘇家報仇,想必蘇家也是給你天大的恩惠。可是給你再大的恩惠,還不是要你為蘇家殺人,不過是要你做他一條狗!一旦你沒有了利用價值,必定會被人棄如敝履。」


  元月砂聽了,清秀的臉蛋之上卻無一絲一毫的動搖:「從前海陵蘇家有什麼居心,我並不知曉。我只知曉這一任的海陵王,確實嚮往著漢人的文化,嚮往和平。他只盼望,從此以後,海陵郡平平安安的,再無兵戈戰事。我只知道,他歸順朝廷,絕不是什麼權益之計。他嫁出了自己的女兒,撤走了中原的種種布置以及一大批的海陵密探。他對龍胤王朝,是一心一意歸附,絕無叛逆。」


  想到了蘇葉萱,她臉蛋之上浮起了淡淡的溫柔:「至於別的人待你真心還是假意,我心裏面清清楚楚。只有當你是人,在教導你本事時候,才會教導你分辨是非對錯,待人要心存善良,不可有害人之心,讓你懂得種種道理。可養條狗,就不用這樣子費勁了。只需讓你摒棄是非道德,以他喜怒哀樂為對錯準則,只要懂得咬人,別的什麼都不必懂了。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待我是一個人,而不是一條狗。」


  那樣子的言語,卻也彷彿是點中了蕭英的痛處。


  從章淳太子開始,無論是豫王殿下,還是東海睿王,還是當今聖上。他們只會一手拿著血肉,一手拿著皮鞭,讓著自己去征戰殺伐,不必分辨對錯。只要能夠贏,任何犧牲都是正確的。


  他原本想要嘲諷眼前的少女,然而此時此刻,他反而萬分狼狽。


  自己一輩子,難道當真就不過是一條狗,絲毫不配得到尊重,也不配得到愛惜嗎?


  他便是活該被人利用,活該被人踐踏嗎?

  那血窟窿一般的眼眶之中,竟冉冉留下了血水,被月色一照,竟然也是極為凄厲!


  他回過神來時候,眼前的元月砂,卻也是已然不知何時,竟然是消失了。


  那道青眸的鬼影,彷彿是消失在了這一片透潤的月光之中,尋也都已然都尋不出來了。


  蕭英一時之間,卻也是微微有些恍惚。


  此時此刻,卻忽而有一道漆黑的身影,盈盈而來。


  那人身子可謂是極為纖弱,枯瘦如柴,似是缺乏了滋養,面黃肌瘦。


  卻是個極丑的少女,蕭英甚至不知曉,自己什麼時候見過她。


  然而這少女眼中,卻流轉了濃郁的仇恨,赫然正是煙沉。


  她想起了馬車之上被射得掛起的鄰家嬸嬸,想起抱著自己卻身體冰涼的母親,想到了那荒谷之中的大火,那滋滋屍體燒焦的聲音。


  還有那落下來的慘白面具,以及面具之後英俊而冷漠的少年面容。


  如今眼前如鬼般可怖的男人面容,和當年那個冷血少年人糅合在一起,一如煙沉多年來畏懼不已的噩夢。


  她喉嚨地面,低吼了一聲,驀然一劍插在了蕭英的胸口,頓時血流如注。


  那劍卻並沒有立刻拔出來,蕭英也未曾立刻死去。


  少女蠟黃的臉頰被飛濺了幾滴鮮血,眼中卻也是流轉了一縷濃烈的悲痛與痛快!

  驀然,她眼眶一熱,竟不自禁的熱淚滾滾。都過去這麼多年,終於能夠報仇,可是死去的母親,還有美好的過去,可也是再也都會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呀!


  煙沉也似冷笑了一聲,又慢慢的攏上了披風,融入了漆黑的樹林之中。


  隨即,卻也是有著第二個人前來。


  元月砂凝視著這一切,當年一百死士,潛伏於龍胤,意圖為蘇氏報仇。


  有家室不要!

  有牽絆的不要!


  沒家人死在屠殺的不要!


  他們都是孤家寡人,一無所有,存在於世,能做的便是為海陵王,為自己的親眷報仇!

  潛伏四年,各自辛苦,忍辱負重。


  寫滿了海陵郡血淚的一頁,也是決計不能這樣子輕輕巧巧的翻過去。


  一百名死士,扣除在外執行任務的二十八人,剩餘七十二人都是潛伏於此。


  一人一刀,凌遲碎剮,以泄心中怨恨。


  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親人,死亡於蕭英所主導的那場可怖的屠殺。


  蕭英不認識他們,也不會記得死去之人的面目。


  那些死去的無辜之人,在蕭英眼中,不過是追逐富貴的踏腳石罷了,又憑什麼被牢記,憑什麼被哀悼?他們不過是些個該死的人,死了也不會在蕭英心中留下任何的痕迹。


  既然道德的審判,良心的拷問,都不能帶給這位蕭侯爺一絲一毫的痛楚,那就該用刀劍相逼,用鮮血讓蕭英生生痛楚。


  唯獨以那狠戾手腕,方才能讓蕭英感受到所謂的痛楚。讓蕭英知曉,曾經死在他手下的人,又是如何的痛楚,如何的難受。


  不會的,不會的,今日蕭英所遭受的,又如何能及得上蕭英加在了那些個死去之人的痛楚。便算是千萬之一,萬分之一,也是及不上。


  元月砂胸口輕輕的起伏,就算是將蕭英千刀萬剮,也是難消元月砂的心頭之恨。


  她瞧著一個個的海陵死士,拔出兵刃,兇狠加身,每個人都對蕭英加以狠手,再悄無聲息的隱匿於黑暗之中。


  不知怎麼,卻只覺得心痛難消,淚水一顆顆的滑落了臉頰。


  他們這些人,已經是失去了家園,沒有了故鄉,什麼都煙雲散盡,只能隱匿於黑暗,掩藏自己的身份。而所得到的獎賞,只不過是仇人的鮮血。這一生一世,再與喜樂安寧沒有了緣分。


  那青色的眸子,應當是修羅之眸,可是那一雙碧色盈盈的眸子,卻也是不自禁的輕輕的滑落了淚水。


  可她眼睛裡面流下了淚水,臉頰卻也是冷冰冰的,竟似沒有多餘的表情表情。


  元月砂伸出了手指,輕輕擦去了面頰之上的淚水。


  七十二人行刑,七十二刀加身,這番酷刑完畢,元月砂盈盈而至。


  蕭英渾身上下,已然是血肉模糊,若非胸口還輕輕的起伏,只恐也是沒人以為,他尚還有那一縷氣息而存。


  他果真是一匹兇悍無比的凶獸,有著強大的生命力。


  倘若是別的人,受到了這樣子的傷害,只恐早就已然是沒有了性命。然而此時此刻,地上一灘灘的鮮血,流轉了濃濃血腥之氣,蕭英仍然是留了一口氣,卻也是苟延殘喘。


  縱然眼神快要渙散了,蕭英那雙眼睛裡面,卻仍然不自禁的射出了仇恨之意。


  他喉頭髮出了赫赫之聲,宛如野獸,卻也是什麼話兒都說不出來。


  元月砂卻也是湊過去,聲音很小,卻也是足以讓蕭英聽見,她故意說出最能刺傷蕭英的言語。


  「你倒是說得沒錯,貞敏公主生性淡漠,是個絕情的小姑娘。她是不會記得你多久了,她如此美麗,縱然落魄到睿王妃的別院,連滿心敵意睿王世子都不自禁對她動心。絕色的美貌,本來就是稀罕的玩意兒。很快,便會有極為優秀的男子喜歡她,願意照顧她一生一世。至於你,只怕她提也不想提,便好似年少時候的一場噩夢。」


  蕭英惱恨的盯著眼前的少女,盯著這雙瑩潤的青眸,宛如惡鬼,觸目驚心。


  他喉頭髮出了咯咯的聲音,似想要說些個什麼,然而卻又分明惱恨到了極處,縱然是張口,也是一句話兒都是說不出來。


  一想到貞敏公主會愛上別的人,投入了別人的懷抱,被別的男人輕憐密愛。他縱然是想一想,一時之間,竟似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是他的,貞敏公主是他的!

  可是——


  卻終究不屬於他了。


  他那一雙手,染滿了鮮血,並且充滿了力量。可是這樣子一雙手,卻也是伴隨鮮血的流逝,失去了曾經擁有的力量。這樣子的一雙手,卻已然握不住心心念念的嬌美柔影。


  他喉嚨之中,發出了咯咯的嗓音。


  那個賤婦,就算被自個兒玩兒了,也是會琵琶別抱,對著別的男人獻媚。


  她下賤!下賤!這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賤貨。沒有了男人,就會去找第二個男人寬慰他床笫之間的寂寞。就好似蕭夫人,明明已然是節婦,得到了榮耀,嫁給了英雄,還會恬不知恥的找男人。她們的淫賤,玷污了死去英雄的榮耀,


  她們都是些個賤人!賤人!


  為什麼自己不能管住這些賤人,讓她們安安分分?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就要死了,就要流盡了鮮血了?

  明明已經是力氣將枯竭,他仍然是禁不住掙扎著身軀,好似忽而身軀之中就湧起了力氣。


  元月砂卻是冷冷的笑著,輕盈的抽出了手中的軟刃。


  那雪亮的刀鋒,也流轉了森森的寒意,被乳白色的月光輕輕的一映,流轉了縷縷的光彩。


  她驀然一揮,那軟劍竟生生的劃破的了蕭英咽喉,男人的喉嚨頓時噴出了一股子衝天的血霧。


  那一片霧氣,撒向了天空,撒在了蕭英的衣衫之上。


  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明明已經留了不少的血了,可是沒想到割破了喉嚨,還有這麼多的血液。


  那樣子的血霧,迷茫了蕭英的雙眼。


  他彷彿聽到了耳邊的啪啪鞭子聲音,自己就是獵犬,在鞭子的抽打下,在血食的引誘之下,日日夜夜追逐獵物,永永遠遠都是不能夠停歇。


  然後,蕭英的身子咚的倒在了地上,眼睛猶自瞪得大大的。這隻兇狠的獵犬,當他到了生命的盡頭,終於也是停止了追逐。


  元月砂那素色的衣襟之上,卻也是沾染了點點的鮮血。


  宛如三月枝頭的桃花,嬌艷得緊,明潤動人,艷麗無雙。


  可那雙青色的眸子,卻也是猶自未曾有任何的溫度。


  她慢慢的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拭自己臉頰之上沾染的血跡。


  蕭英的血,可真臟,髒得令人噁心。


  湘染輕盈的來到了元月砂的身邊,不知如何言語。


  「湘染,你讓他們都離去吧,小心仔細一些,不要露出了痕迹。」


  元月砂嗓音輕靈而沙啞,流轉了說不出的味道。


  湘染輕輕的點頭,服從了元月砂的命令,宛如幽靈一般輕盈的退後。


  元月砂聽到了那些隱匿於暗處的海陵死士,一個個的悄然離去。


  她仍留在了這兒,卻一步步的走到了溪邊,伸手捧了一把涼水,慢慢的撲在了臉頰之上,彷彿是要洗去自己臉蛋之上的血污。


  元月砂手掌按住了臉蛋,手掌輕輕的顫抖。


  她離開蘇姐姐已然很多年,而蘇姐姐也是死了很久很久。


  可一閉上眼,卻也是彷彿又瞧見當年的蘇姐姐。她穿著熾紅色的衣衫兒,盈盈的站在碧綠色的草原之上,笑語晏晏,樣子那樣子的溫柔。


  她明明知曉自己內心充滿了暴戾,可是卻並不畏懼,反而手把手教導,一句句的寬慰,慢慢的開解。


  溫風如酥,笑語晏晏,可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自己,那個時候,想隨著蘇姐姐做個極好的人。


  她手掌合在了自己青色的眼前,死死的捂住了沒見放。


  元月砂記得自己答應過蘇姐姐的事情,記得蘇姐姐說過的每一句話。


  可是伴隨時光流逝,自己也是,變了。


  她認同了百里冽嚇瘋赫連清的孩兒,赫連清既然有罪,她的兒子自然也是有罪,自然也是敵人。她明明知曉百里炎言語之中曖昧之意,卻故意容忍,只作不知,自欺欺人。她知曉蕭英兇狠,卻可以硬氣心腸,利用貞敏公主做棋子。


  這些個陰謀算計,詭計多端,她亦越發熟練。


  她再不是那個,蘇姐姐身邊沉默寡言的小孩子。


  她心思漸狠,手腕漸辣,心腸也一天比一天硬,底線一天比一天低,手段也是一天比一天狠。


  直到今日,蕭英說什麼你們海陵餘孽,乃是世上最厲害的殺手。


  元月砂低笑了兩聲,那聲音卻也是宛若哭泣。


  蕭英憑什麼這樣子說,他憑什麼這麼說?

  跟隨自己的是海陵錚錚鐵骨的男兒,他們什麼都沒有做錯,一輩子鐵血錚錚,沙場搏命,只為了家鄉的親人安寧。他們沒有對不住誰,反而被世間權貴愚弄欺辱,落得如此下場。可是蕭英竟堂而皇之,將他們稱之為殺手之流,可以為了利益隨意殺人,毫無原則。


  他竟將這些鐵血男兒,視為元月砂最厭惡的殺手。


  那些北域殺手,為了金錢,為了利益,可以隨意動手殺人,可以俘虜幼兒,打小訓練,扭曲他們的人生,污了他們的靈魂。蕭英這條走狗,才與北域殺手一般無二。


  蕭英怎可讓海陵男兒,為他變態的慾望,去弄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全無抵禦之力,被丈夫虐打的女孩子。


  所以她一口回絕,絕不答應。


  蕭英不能羞辱他們,決計不能。就算陷於龍胤,元月砂也想善待他們,不能剝奪他們的驕傲,只因為他們的人生已經是足夠的辛苦。


  她驀然鬆開手,將自己的臉蛋浸入了冰冷的溪水之中。


  仿若這冰冷的溪水,方才能消解她整具身軀散發的熾熱熱度。


  她不信上天,不信鬼神,可是倘若有那幾許報應,只懇請這世間報應,盡數是報應在自己身上。一切惡毒之事,都是她青麟所為,她向來不懼,也並不後悔。以後縱然是英年早逝,死於非命,那又有什麼?只要能得償所願,她一切均是心甘情願,無怨無尤。


  一想到了這兒,她唇瓣在水中竟似浮起了一縷淡淡的無聲笑容。


  那水裡面冒出了股股氣泡,肺中的空氣也似將要盡數耗盡。冷水浸入了口鼻,帶來了陣陣的銳痛之意。元月砂感受到了將要窒息的種種痛楚,卻並不願意起來。她並非是想要尋短見,她心性堅毅,又豈是那等會輕易去尋短見的人。


  只不過,這等快溺斃的痛楚,卻彷彿帶來某種愉悅之感,竟似讓自己感受到了一陣子的輕鬆。


  復仇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會侵染你的靈魂,摧毀你的美好,讓你毀滅敵人的同時,也是一步步的步入毀滅。


  你彷彿能瞧見自己的身軀一寸寸的腐爛,乃至於生出了蛆蟲,然而最後卻分明也是無可奈何。


  然而就在這時候,有一隻手,狠狠的扯出了自己的手臂,將她奮力從水中拉扯起來。


  分明有幾許耳熟的嗓音,這一刻卻竟似隱隱有些動怒:「元月砂,你要尋死?」


  一股子巨大的暈眩席捲了元月砂的全身,讓她眼前陣陣發黑。而那冰冷的水珠,卻也是順著元月砂的臉頰,一顆顆的滴落。


  男人伸出手,將元月砂臉頰之上的水珠一點點的擦拭乾凈,少女的臉蛋浸潤在月色之色,肌膚濕漉漉的。


  此刻她緊閉了雙眸,秀潤的臉頰在此時竟有幾分恬靜的味道。


  她慢慢的睜開了眼,瞧著眼前的百里聶。


  一番冷水浸泡,方才碧色的眸子,已然重新變成了漆黑。


  此時此刻,百里聶似又恢復了平時那樣子,淡漠而略含戲謔的模樣。


  他嗓音溫柔好聽:「月砂年紀輕輕的,今日又是你的生辰,怎麼好端端的,竟然想出這樣子古怪的死法。你呀,難道當真想活活將自己給悶死。這份毅力,可是當真令人好奇又佩服。」


  恍惚間,彷彿他方才言語之中的惱怒和憤恨,都是自己的錯覺。


  可縱然元月砂一時聽錯了,手臂傳來的陣陣銳痛,卻也提醒了元月砂,方才這個男人,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這樣子的狠狠一拽,勁兒可是不少。


  尋死?百里聶當真想得出來。她大仇未報,那些應當受到報應的人都還好好的活著,為什麼自己卻偏生要去死呢?


  她才不會輕易去死,那些應當下地獄的,如今卻好好活著的,她原也會一個個的送下去。


  想到了這兒,元月砂唇角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柔柔的說道:「長留王放心,月砂雖是好生沒有用,可是卻也至少,不會輕易去尋短見。」


  她心念轉動,方才並無警訓,可見這位長留王殿下,卻也是剛才而來。


  百里聶來做什麼?

  百里聶那一雙眸子,被月華一映,卻也是不覺浮起了漣漣華彩。


  他為什麼要來?原本是不必來的,可是還是來了。


  自己來得遲了些,卻可巧見到了元月砂腦袋埋在了溪水裡,卻遲遲不肯起身。


  這個死丫頭,也不知曉鬧什麼。


  此時此刻,百里聶已然是容色平靜了許多,可是饒是如此,方才自己心中一縷急躁,竟似極為奇怪。


  是了,這個少女,絕不會輕易去死。


  可那時候,自己內心之中一縷惶恐,一縷說不出的擔切,便是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


  也許,也是那時候那被麵湯水汽遮掩住的少女一顆淚水。


  又或者,他們心裏面,懷念著的乃是同一個人。


  哎,她又不會輕易去死,自己這是怎麼了。


  想到了這兒,百里聶心裡竟然不覺有些莫名的氣惱。他臉上神色雖是不變,可是替元月砂擦拭臉頰水珠的動作卻不自禁的重了幾分。


  他不覺緩緩言語:「那怎麼就埋在水裡面了。想不到昭華縣主性子竟然是如此特別,有此嗜好。」


  元月砂語塞,一時之間,竟也不知曉說什麼。


  她只是,只是想要清靜一二。


  將頭埋在了水中,彷彿覺得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一切又變得清清靜靜了。


  一時之間,元月砂竟然是有些個不是滋味。


  百里聶擦拭元月砂水珠的動作驀然變得輕柔了,好似輕輕磨蹭,竟似添了幾許曖昧。


  眼前少女的臉蛋,好似染了一層淡淡的水色,褪去了平素的狡詐深沉,如今那雙眸子之中竟似添了一層淡淡的迷茫。宛如一隻兇狠小獸,卻在剛剛睡醒的時候,一時沒回過神來,眼神一陣子的迷茫。這個樣子,卻當真有些可愛。


  莫名之間,竟似有些個說不盡的熟稔感覺。


  曾經的自個兒,似乎也有這樣子的衝動,卻也是生生壓抑,不可舒展。他一直覺得,這都是值得的。畢竟縱然得不到,可是也是可以一輩子陪伴在那個人的身邊。


  也許是因為這裡實在太安靜,也許是因為月色極好,他一時情動。


  元月砂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那張極俊美的面容生生靠近。


  唇瓣微熱,她冷冰冰的唇瓣被極輕微的碰了一下,宛如蜻蜓點水。


  她渾身一僵,回過神來之際,方才發覺自個兒竟似被人輕薄去了去!

  反應過來,才頓時大怒,甚至下意識的去捏緊手中寶劍。


  眼中蠢蠢欲動的殺意一瞬間濃烈,宛如被攻擊的猛獸,一切反應竟似自然而然,竟無一絲遲疑,半點猶豫。


  然而哐當一下,手中的軟劍居然是墜落在了地上。


  她瞧著緩緩站起來的百里聶,對方的面容竟似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而那身軀也似抵受不住這樣子的劇痛,縷縷撕裂,煞是難受。


  元月砂咬緊了牙關,冷汗津津,心知這樣子的裂骨之疼,是每次解封了身軀,又生生停頓住的可怕後果。


  她唇齒之間,竟似添了那麼一縷淡淡的血腥之氣。


  而站起身的百里聶,這一刻卻也是隱隱有些茫然,一貫冷靜自持的面容,此刻這蒼白俊美的臉蛋之上竟似流轉了一股子心慌意亂,莫名畏懼。


  他彷彿看不見元月砂的痛楚樣兒,任由元月砂這樣子的掙扎,顫抖的冰涼蒼白的手指,卻也是不自禁的撫摸上了自己的唇瓣。那不過是蜻蜓點水的親吻,根本沒來得及細細的感受。只覺得,對方的唇瓣微微有些濕潤,卻也很是冰冷。


  這樣子的感覺,原本也談不上如何的愉悅的,卻也是不自禁的帶來一縷極為禁忌的快感。


  他慢慢的撫摸自己的唇瓣,自己一定是瘋掉了,一定瘋掉了。


  百里聶慢慢的,慢慢的垂下頭,看著眼前顫抖掙扎的少女。


  她還想殺了自己,真是兇狠,而自己呢,竟覺得害怕,竟然有些不想再見到她。


  為什麼她能輕易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破壞自己的忠貞,讓自己不能遏制自己。如今自己早已經失去了那個人,卻連最後的回憶,也仿若被生生玷污了一樣。


  一瞬間,百里聶盯著足邊掙扎著的少女,一雙漆黑的眸子之中,竟似隱隱有些冰涼。


  百里聶甚至不自禁腦海之中浮起了一個念頭,倘若沒有這個姑娘,倒也就好了。


  然而饒是如此,他眼神到底漸漸溫柔起來。


  他忽而彎下身,扶住了元月砂。


  百里聶輕輕的從香囊之中取出了藥丸,從前青麟的葯,就是自己親自調製的。如今青麟已經沒有在了,他卻總是隨身帶著這些葯,彷彿若是如此,自己的心裏面,也好似有了那麼一點小小的念想了。


  而他卻也是驀然又想起自己調戲元月砂的言語。


  那時候他故意嚇唬元月砂,要含著葯,嘴對嘴的給她喂下去。


  如今這少女乖順而無依的倒在了自己的懷中,這樣子的溫順柔和,是平素的她決計不會展露的一面。她的額頭冷汗津津,紅潤的唇瓣微微張開,方才自己吻過的冷冰冰濕潤的唇瓣,卻也分明就近在咫尺了。


  百里聶瞧著元月砂的嘴唇,驀然便別過頭去了,旋即卻將那顆葯,輕輕的塞入了元月砂的唇中。


  這個女郎,雖知曉她是假冒,雖知道她是海陵餘黨,然而她真實身份是什麼,究竟叫什麼名字,百里聶卻並不知曉。


  不過她倒是個性子十分剛烈的人,而且又格外的驕傲。她寧可散盡了下屬,自己獨自一個人挨著這樣子的痛苦,可能她的心裏面,並不樂意讓別的人瞧見了自己虛弱的一面。身為女子,脾氣硬倔到如此程度的,倒也是十分少見。卻不知道為什麼,反而隱隱讓自己有些個憐惜之意。


  她是如此的神秘,在陛下跟前,分明是咄咄逼人,為人又狡黠多智,格外聰慧。你以為她鐵石心腸的時候,可她卻也是偏生不自禁的又透出了一縷柔軟之意。


  百里聶嘆了口氣,卻也是不自禁伸手浮起了元月砂額頭的汗水。


  也不知道你在青麟的心中,究竟是什麼位置。


  這一晚,元月砂做了個十分奇怪的夢,她彷彿沉溺於淡淡的煙霧之中,而那霧氣之中卻也是有著一道淡淡的身影。


  她不自禁的,追逐著那道身影,那夢中的自己,十分的執拗,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看清楚這個男子是誰。


  最後一路追逐,自己終於夠著了那道身影。


  她死死的攥住了那個人的衣衫,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不肯放開,彷彿是什麼很要緊的東西。


  然而那個人卻當真很是可惡,他臉蛋之上,戴著面具,遮擋住容貌,根本不讓元月砂看清楚他是誰。


  元月砂在睡夢之中,卻終於看清楚那個人的樣兒,卻也是不自禁的伸出手,一伸手,就輕輕的摘去了那個人臉蛋之上的面具。


  然後一張略略蒼白,卻俊美之極的臉孔,頓時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居然像極了百里聶。


  「原來是你啊。」她聽到了自己不高興的聲音。


  然而那個人惡劣的輕輕的微笑,忽而就湊近了臉蛋,在自己的唇瓣之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元月砂驀然驚醒,從床上起來,發覺自己滲透了一層汗水。


  然而每次病發時候身軀撕裂的痛楚,卻竟似消失掉了。


  湘染聽聞了動靜,匆匆掠了過來,面頰之上卻也是頓時不由得掠動盈盈喜色。


  「縣主,你醒過來了。」


  昨日沾染鮮血和溪水的衣衫已然被換成了乾爽的布料,元月砂卻也是不自禁的伸出手,輕輕的揉了揉自個兒太陽穴。


  剛剛蘇醒時候,腦子裡面自然是一片的茫然。可是如今,昨日種種,竟也好似一下子的湧上了腦海。


  蕭英的死,還有——


  她驀然伸出了手指頭,按住了自己的唇瓣。


  縱然那時候病發,可是病發時候的記憶卻也是極為的深刻。深刻的,並不像是假的那般。


  她驀然伸出手,狠狠的擦拭自己的唇瓣,彷彿要擦去唇瓣之上根本不存在的污穢。


  元月砂一雙眸子之中,頓時流轉了熊熊怒火。


  那片嘴唇,被元月砂自己重力擦了兩下,卻也是不自禁的微微發紅。饒是如此,那唇瓣之中淡淡的撩人的酥麻感覺,卻也好似揮之不去。


  那片淡淡的溫熱,輕輕啄了自己唇瓣一下,宛如蜻蜓點水,那感覺也不過是微微有些酥麻。好似她愛吃的桃花酥,酥酥軟軟。


  這樣子的感覺,說不出的彆扭。


  她如今雖然是女兒身,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接受一個男子,就更加不必提,自己居然被一個男人輕薄。唇瓣也是被那個男人,如此的輕輕的吻了一下。


  一股子說不出的惱恨之意,頓時也是湧上了元月砂的心頭。


  湘染瞧在了眼裡,卻也是禁不住呆了呆。


  「縣主,可有什麼事兒?」


  元月砂氣得扭過頭去,略頓了頓,方才說道:「我沒有事。」


  湘染卻暗中輕輕的皺起了眉頭,掩不住內心之中的驚訝之意,元月砂這個樣兒,可是並不像是沒有事兒的樣子啊。


  眼前的少女,臉頰透出了淡淡的緋紅,唇瓣被自己擦得發紅,烏黑的髮絲卻也是柔順的垂落在了雪白的睡衣之上。無論是元月砂還是青麟,無論眼前之人是何等身份,那都是冷漠自持的,絕不會輕易泄露自己的情緒。


  元月砂看不見自己什麼樣兒,湘染也是瞧得呆住了。


  眼前的女孩子,仿若嬌艷的露水,好似一個真正的小女孩兒,透出了一股子淡淡的賭氣,惱怒之中竟然有一縷淡淡的羞意。這種樣子,竟似莫名有些誘人。縱然元月砂那雙漆黑的眸子,時不時殺氣騰騰,可那樣子的殺氣,似乎也並不存在令人害怕的味道,反而有些個令人說不出的感覺。


  元月砂自己無知無覺,湘染卻是盡收眼底。


  湘染忍不住想,倘若用一個詞來形容元月砂如今多出來的東西,那也許就是風情。


  不知道怎麼了,湘染卻也是有一種莫名的直覺,元月砂如今這種情態,最好不讓外人看到,否則只恐怕反而微微有些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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