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各自算計

  次日清晨,蕭英之事卻也是鬧騰得朝野上下一陣子的震驚。不知就裡的朝臣們,內心之中卻也是禁不住紛紛猜測,蕭英如今既然證明如此凌虐女子,犯下了重罪,宣德帝又應當會如何處置。若是論到了禮數,蕭英冒犯公主,褻瀆皇族,已然是其罪非輕。只不過宣德帝一向是十分寵溺這個臣子,也許未必便肯趕盡殺絕,如斯狠辣。


  然而出乎所有的人意料之外,今日的朝堂之上,宣德帝卻也是展露了前所未有的濃郁的怒火,似乎當真被惹惱到了極點。他不但命令將蕭英處死,並且蕭英家中親眷,也一應貶為奴婢,徒放三千里。縱然逃出了京城,也要抓回來受此刑法。


  宣德帝想來性子溫和,如今這樣子的手腕,卻也是不自禁的讓在場眾人噤若寒蟬。一場朝會,在場所有的臣子,都不覺言辭小心,只恐怕言語有失,招惹到了陛下的怒火,燒到了自個兒的身上。


  而若干蘊含了猜測的目光,卻也是不自禁的落在了一旁的風徽征身上。這位中辰俊美的御史大人,宛如朝堂之上一道姣美的風景,一張極俊俏的容貌,卻也是宛如美玉雕琢而成。沉穩之餘,似乎連他所站立的地方,也是不自禁的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華光。他這樣子一站,無疑是極賞心悅目的。饒是如此,大部分的朝臣都是對風徽征敬而遠之,甚至那張凌厲而俊美的臉容,落在他們眼裡,也是宛如惡鬼。誰都知曉風大人的厲害之處,一旦被他盯上了,必定宛如瘋狗一樣,死死的咬住了,不依不饒的。


  偏生,陛下對於這個人,又是極為信任的。


  宣德帝向來對蕭英寬容,煞是容忍。如今卻改換了態度,變作了另外的模樣。一些有心之人,卻也還是禁不住猜測。說不定就是這位風大人,在陛下跟前說了些個什麼,讓陛下徹底厭惡了蕭英了。


  最後宣德帝亦下了旨意,蕭英這樁案子,由著風徽征一手審斷。這似乎更加印證了朝臣的猜測,如今蕭英的隕落,也是少不得風徽征那道鐵血狠辣的身影。


  而風徽征眼觀鼻,鼻觀心,恭順應命。


  他唇角卻也好似忽而勾起了一縷淺淺的笑容,竟似隱隱有些個動人。如今背後微涼,也不知曉多少冰冷的眸光,就這樣子森森然的盯住了自己的後背。這龍胤上下,也不知曉多少人盼望自己去死,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生生的吃自己的血肉。然而饒是如此,風徽征的內心之中卻並不覺得有任何的驚懼,反而只淺淺含笑,一雙狹長的鳳眸之中只流轉宛如鐵水一般的寒光。


  待那早朝散去,一道略含笑意,卻沉穩威儀的嗓音在風徽征耳邊響起。


  「風大人果真也是好手腕,罪臣蕭英,善於經營,手下將士也是無不被拿捏得妥妥帖帖。如今蕭英落獄,那些個北靜侯府的家將,只怕也是人心惶惶,惴惴不安。要是稍加煽動,說不定這些兵將一時糊塗,起兵謀反,或者投靠東海,也有損我龍胤根基。然而如今,京城卻也是一派祥和,未見有什麼騷亂之態。」


  百里炎緩步而來,龍鳳之姿,黑髮用那極精緻的珠冠束住,一身華貴。如此富麗堂皇的裝飾,只恐怕唯獨豫王殿下才能這般招搖,這滿京城的貴人,只怕也唯有百里炎能壓下這一身的華貴。他那一雙眸子盯住了風徽征,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宛如寒水般的光彩。


  而其他官員眼見兩人並立,都不自禁的知趣兒紛紛避開,也是生怕那一不小心,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話兒,卻也是招來殺身之禍。


  百里炎微笑:「多虧風大人的手腕,使出心計,加以分化。留一批,刑一批,殺一批。戰場之上最可怕的就是存有必死之心的士兵,所以就算兵入窮巷,被團團圍住,通常也是會泄開一道口子,讓士兵有逃生的機會。只要有一絲活命的機會,沒有人會想要死。風大人你讓他們相互攻訐,互相揭發,甚至彼此生出仇恨。誰都想要成為,僥倖未被朝廷清算之人。縱然有人心生不甘,他們也是絕不能團結一心,反叛龍胤。風大人果真是好手腕!」


  風徽征驀然側身,死死的盯住了百里炎:「只恐怕風某的所作所為,最後還是讓豫王殿下得益,為豫王殿下做了這嫁衣衫。這一場清洗剩下的蕭英一脈軍中官員,最終都是會依附豫王殿下做靠山。朝廷朝令夕改,就算他們如今能夠保住性命,那也是擔心以後會清算。可是倘若他們投靠了豫王殿下,得到了豫王殿下的庇護,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那一雙狹長的鳳眸,卻也是不覺流轉了一縷艷煞煞的鋒銳之意,竟似煞是凌厲。


  而百里炎卻也是偏生不動聲色:「風大人這話兒可也不必亂說,要是父皇知曉,還道我這個豫王殿下擁兵自重,結黨營私。」


  風徽征卻也是冷笑不已:「如今豫王還怕陛下見疑不成?倘若沒有東海威脅,那麼陛下縱然性子優柔寡斷,也許一番思慮,還是會對豫王殿下動手。然而既然有那東海之患,那麼陛下是定然不會如此冒險,置天下安危於不顧。就算是風某,也不得不為大局著想。」


  百里炎卻不自禁的流轉了幾分惋惜姿態:「可惜,我那皇弟縱然如今閑雲野鶴,手無權柄,卻能得風大人這樣子的國士一心跟隨,倒是好生有些令我羨慕不已。大約長留王殿下就是如此幸運,永遠能極輕易的得到我得不到的東西。不過本王雖然沒有他的這份幸運,卻也是能自己將自己想要東西弄到手中,最後得到的東西,比他要多得多。」


  風徽征卻並無言語,只冷笑了一聲,拂袖而去。


  一出宮門,上了馬車,風徽征冷冷盯著馬車之上俊秀少年。


  姜陵難得穿一件深黑色的衣衫,如此一來,縱然是上面沾染了血,卻也是不太容易瞧出來。


  風徽征素來有些個潔癖,卻也是禁不住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捂住了口鼻,更是不自禁的皺起了眉頭。


  「下次洗乾淨了,再來找我。」


  姜陵唇角抽搐了一下,一副萬般委屈的樣子:「風叔,侄兒也是擔心你憂心如焚,覺得你想要找些個知曉事情結果,故而匆匆趕來,一身染血的衣衫也是未曾換去。想不到,風叔卻也是這般嫌棄。」


  「做得好,自然是好。沒做好,早些知道又有什麼用。」


  風徽征一雙眸子之中,卻也是流轉了漣漣寒光,掃在了姜陵的身上。


  姜陵振振有詞:「我也是免費為你做事,就算是,稍有瑕疵,風叔怎麼就對小侄兒這樣子的心狠。」


  「倘若受不了,那就不要答應,我不要不肯盡全力的廢物替我做事。」


  風徽征淡淡的說道。


  他厭惡馬車之中的血腥味兒,而這樣子的血腥味是從姜陵身上散發出來。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剋制住自己,不要將姜陵踢下去。


  姜陵也是一副苦瓜臉,心裡暗戳戳的想,還是老聶好,老聶多和氣,多好說話呀。


  卻也是不敢再磨磨蹭蹭的,頓時也是招認:「昨日蕭夫人連夜離開的京城,蕭英多年來,拿捏手中軍隊的罪證把柄盡都藏於府中。料想,蕭夫人離開北靜侯府時候,必定也是會將這些罪證把柄隨之帶走,作為最後的籌碼。而大人命我將蕭夫人追回,當我趕到時候,卻已然是有另外一批人馬搶先攔截,並且殺光了蕭家的人,包括北靜侯夫人藍氏。你也知曉,你侄兒單槍匹馬,人家那隊人馬,統共有三十多個人,雖然蒙面,可都是精兵。」


  風徽征冷冷言語:「說重點。」


  「我一口氣,將這些豫王府派來的殺手都給殺了,唯獨為首之人,卻也是只刺穿他的肩膀,留了他一名。總共三十五個人,我也殺得好辛苦啊。這留下的人,我不好動手。究竟怎麼清理門戶,也應當由著風叔自己決斷吧。」


  姜陵說到了這兒,忍不住長吁短嘆。


  「幫豫王奪取蕭英控制私兵的罪證把柄的殺手首領,就是百里冽?」


  風徽征嗓音之中頓時浮起了一縷淡淡的涼意,不知不覺,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帕。


  他容色冷然,一時之間不知曉在想些什麼,只那一雙狹長的鳳眸,眼神卻也是禁不住隱隱有些個深邃。


  姜陵在一邊長吁短嘆,苦口婆心:「小孩子,不懂事,可以慢慢教。」


  風徽征冷笑:「若有下一次,直接將他也給殺了,不用留手。」


  姜陵瞧了風徽征一眼,這樣子的話兒,也不知曉風徽征是真心這樣子的言語呢,還是憤懣之下,如此失言。好似百里冽這個徒兒,雖然是不聽話了些,好歹也是瞧著長這麼大了,臉蛋也是挺漂亮,人也很聰明,就宛如一件精緻的瓷器,看著也是未免讓人覺得稀罕。倘若當真下手,只怕也是會多多少少,有些個不忍。


  他瞧著風徽征面色十分淡漠,似乎這不過是一樁十分輕微的事情,彷彿不過是拂去了身上的一片塵埃。可是風徽征的手中,捏著那片潔白無瑕的帕子,而那片帕子卻也是分明在輕輕的顫抖。


  姜陵心中更是說不盡的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還未及感慨多久,耳邊卻也是聽著風徽征冷冰冰的諷刺嗓音:「敢問陵少爺,蕭英私藏的那些個拿捏將領的罪證,你可曾奪回了。」


  姜陵輕輕的眨眨眼睛:「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好徒兒。我好心好意,饒了他一條性命,他卻早就在箱子之上塗抹了火油。一不小心,就讓他這樣子的扔出去了火摺子,將那箱子都是燒得噼里啪啦的,就這樣子毀於一旦。」


  風徽征冷笑:「廢物!」


  姜陵哼哼了兩聲,扭過頭去:「我不跟做長輩的計較。」


  風徽征淡淡的說道:「滾!」


  姜陵也不客氣,卻也是輕盈的從馬車之中掠了出去。


  他原本也是輕功卓絕,如今那身子更像極了一隻小小的燕子,就這樣子的輕盈的柔順掠了出去。一眨眼間,就宛如了輕煙一眼,頓時也是沒了影子。


  留下了風徽征一個人在馬車之中,卻也是眸光微沉。


  他面色漸漸有了變化,卻也是不自禁手一松,手裡的帕子卻也是輕輕的落在了地上。過了一陣子,風徽征的面色也是漸漸的堅定起來了。


  這樣子也好,一切都不過是如此。


  百里冽想要什麼,自己早就已經瞧出來了,也管不住。只不過,從此以後,這所謂的師徒情分,便也是再也都沒有了。


  而此時此刻的豫王府之中,換好了衣衫的百里冽,卻也是如此溫順的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百里策,卻早就呵斥不已:「你素來便是沒有用的,如今更是如此。你憑什麼向著王爺自薦,要了這樁差事。如今豫王想要的罪證把柄,你卻也是並沒有帶回來。那些跟著你一道的死士,如今也是盡數被殺死,你居然還有臉面,回到了這兒覆命,簡直是厚臉皮。」


  如今百里策已經是宣王了,他母親病逝之後,老宣王也死在了病榻之上。宣王府名聲雖然是極差了,可是百里策是豫王的人,而且對百里炎還頗為忠心,百里炎一番保舉,也是讓百里策承了爵位了。


  如今百里策句句呵斥,百里冽卻也是並未反駁。肩頭的痛楚是如此的鮮明,他反而是沒有皺一下眉頭,只是十分淡然的模樣。


  然而饒是如此,百里策內心的怒意卻也是不減,反而是恨不得將自己的親生兒子作踐在泥地裡面。


  百里冽的臉頰之上,卻也是不自禁的流轉了一縷淡淡的隱忍。


  百里炎打斷了百里策的話兒:「阿策,本王倒是並不這樣子認為,反而覺得冽兒是可造之材。畢竟風徽征是何等精於算計的可怕人物,所派出去的人也是厲害。如今冽兒能夠毀去那些證據,不至於讓本王所得到的軍中勢力被毀去大半,已經是一種功勞了。」


  百里策一怔,容色卻也是陰晴不定,稱讚百里冽的話兒,他只覺得句句扎耳,煞是難以容忍,心裏面更是說不出的不痛快。


  他的那一雙眼眸之中,竟似流轉了一股子森森的厭憎之意。


  這個兒子,可當真還是令他覺得可恨之極啊。


  他只能說道:「豫王真是對他過於寬容了。」


  百里炎卻是微笑:「況且本王絕對不會如蕭英一樣,用著把柄去拿捏別人,那樣子忠心也是假的。本王收復他們,若靠著要挾,本來就失去了氣魄,也不能真正籠絡人心。那些東西,縱然是得不到,也是好的。」


  更何況,百里冽夠毒夠狠,連自己的老師也是可以出賣,真是可造之材啊。


  百里策被堵了堵,卻也是什麼話兒都是說不出來了。


  一路無言,回到了府中。


  百里策面頰之上,仿若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雲,陰沉得好似能滴出水來了。


  回到了書房,百里策不覺屏退了下人,面色也是啥是難看。


  茶盞之中,茶水尚是溫熱,宣王府中如今添了個極可人的妙人兒,什麼事情都是服侍得極為周到。就連那一盞茶水,溫熱得也是恰到好處。


  可這芬芳的茶水,也好似撫不平百里策心中的惱恨。


  他手掌死死的捏著那茶盞,好半天,也未曾輕品一口茶水。


  心中縷縷惱怒卻也是湧上來,焦躁涌動見,百里策驀然狠狠一摔,竟似將那盞茶向著百里冽摔了去。


  咚的一些,那茶盞不覺狠狠的砸在了百里冽的額頭之上,茶盞嘩啦一下,摔碎在了地上,那茶水與茶盞碎片散落了一地。


  百里冽不顧地上的碎瓷,咚的一下,跪在地上,沉聲說道:「孩子魯莽,衝撞了父親。」


  那鮮血一滴滴的,頓時輕輕的滴落在了地上,在地上染上了一一滴滴的鮮紅。


  可是少年精緻而冰涼的容貌,卻也好似冰雕刻一樣,竟似激不起半點波瀾。


  他只輕輕的垂下了頭顱,面頰之上,卻也是流轉了一股子卑微柔順。


  不錯,就是卑微。


  縱然是父子身份,百里冽在宣王跟前,仍然是極為小心翼翼。


  就是這樣子的卑微,卻也是讓百里策更加的惱怒了。


  他就是瞧不順百里冽這樣子,過分柔順,無論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如何折辱,百里冽都一副沉穩乖巧,甘之若飴的樣兒。可是這副隱忍之下,卻也是蘊含了縷縷惡毒的心計,狠辣的手段。別說是對別人了,只怕哪一日,也不知道會不會對自己這個親爹下手,狠下心腸。


  「你瞧瞧,你瞧瞧,你如今什麼樣兒,從頭到腳,都是血腥氣味,簡直令人作嘔,讓人噁心之極。你今日在豫王府,侃侃而談,提及你那麼些個心狠手辣的手段,你還洋洋自得,不以為恥。我們宣王府,怎麼就養出了你這樣子一個無恥下流的畜生。你小小年紀,就嗜殺成性,落得一個心狠手辣的名頭,試問打哪兒以後,還會有什麼前程?又哪裡還有人,能如何瞧得上你。別人就算用你,也會提防三分。一旦你沒有用了,就會和蕭英也似,被人棄如敝履,扔如塵埃之中。」


  百里策胸口輕輕的起伏,一股子惱恨之意卻也是不覺更濃了些個。


  「你禍害自己也還罷了,只怕,只怕整個宣王府都是會被你連累了去。」


  百里策面色陰鬱,極之難看。


  百里冽卻也是不自禁輕柔說道:「父親,孩兒知曉錯了,這一切都是我的不是。倘若不是我一時糊塗,也是不至於惹得父親這般氣惱。孩兒年紀尚輕,所以有些個不懂事,一時舉止無措,讓父親心憂。」


  他口中雖然服軟,心底卻不覺冷笑連連。


  百里策明明是個極冷血涼薄的性兒,然而卻是秉性自負,頗有些自以為是。他只道那全天下的女子,無不是會對他傾慕有加,十分愛惜。有些污穢的事情,他放不下身段兒臉面,可是別人替他做了,他卻也是視若無睹。就好似百里策的那些女人,他盡可將一切罪責都推諉在了死去的赫連清身上。然而若無百里策的心狠縱容,又何至於此。赫連清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要不是百里策撐腰,赫連清也是翻騰不起這樣子的風浪。


  如今他責備自己心狠,厭棄了自個兒的狠辣,他放不下顏面,卻嫉妒親生兒子的好本事。


  鮮血滑過了百里冽那俊秀而淡漠的臉頰,他那一雙眸子卻是平靜無波。


  那鮮潤的嫣紅,淌過了百里冽玉色的臉頰,竟似硬生生的平添了幾許的艷麗。


  那刺目的紅色,讓百里策心中厭憎越濃:「以後我宣王府的爵位,絕不會落在你的身上。你想也別想!百里冽,你這輩子,都是決不能成為宣王世子!」


  百里冽悄然的翹起了唇瓣,無聲的笑了笑。


  他不稀罕!

  百里策願意施捨,他還不樂意接到手裡面呢。區區宣王世子,憑什麼讓百里策好似恩賜也似,如此賜予自己,高高在上。


  若要什麼東西,他寧可親手拉過來,死死的捏在了自己的手中。


  正在此刻,一道溫柔體貼的嗓音卻也是盈盈傳來:「王爺何苦這般動怒,氣壞了身子,好生讓妾身心痛。如今正值秋日,天氣乾燥,難免讓人心中郁燥。妾身令人燉煮了銀耳雪梨湯水,也是讓爺潤潤嗓子。」


  那嗓音,卻好似溪水柔柔,竟是煞是好聽。


  這說話的時機,也是不覺恰到好處。


  百里策剛剛發泄一番,怒火稍解。如今他說了一通話,正是口乾舌燥時候。偏生便是有這麼一個可人兒,親手奉送上來清潤的湯水。


  這可真是熨帖人心,讓人肺腑俱暖。


  便是百里策的臉色,也是不自禁的柔和了幾許,也不似方才那樣子的鬱鬱不平了就是。


  一道清雅的身影盈盈現身,進門的女郎容貌溫雅,雖然不算絕美,氣質看著就是令人覺得十分舒坦。


  來的女郎,正是杜家的養女杜清姿。


  那一日,她才與元月砂幾番言語,如今已然是成為了宣王府上的常客。


  要說百里策也可謂是閱人無數,他一生之中,也是不知曉有過多少女人。那些露水姻緣,只恐怕也是多得百里策自個兒都是記不清楚了。若說容貌,杜清姿雖並非那絕世之姿,卻也是眉宇瑩潤,瞧著也是讓人看著十分順眼。她更有一種好處,便是十二分的仔細熨帖,能讓人覺得體貼溫柔到了極處。


  她什麼事兒,都是為你想得極周到。無一處不熨帖,也沒一處不仔細。便是一碗湯水,也總是燉煮得恰到好處,送到你跟前,既不會太熱,也是不會太涼,正是適合入口。就算是以前的赫連清,縱然是費盡心思,可是似乎也是遜色一籌。


  便算是百里策,這一刻眉頭卻也是不覺輕輕的鬆開,竟似有些被她到來舒展了自個兒的心腸了。


  及他喝了一口杜清姿送上來的銀耳梨水,喉頭一暖,卻也是不由得覺得更加的舒坦了。


  「阿姿,你如此性子,溫溫柔柔,難怪自打你來到了我府上,杜家老是催著讓你回去。據說杜家的老夫人,可是捨不得你,離開你了,便是飯都吃不香了。」


  百里策天生便是極會說話兒,如今言語之間卻也是禁不住隱隱有了些個調笑味道。


  杜清姿臉頰不覺紅了紅,嬌聲軟語:「王爺對阿姿有恩,護住了阿姿的名聲,也是護住了阿姿的性命。若是沒有王爺,阿姿可是不知曉怎麼才好呢。」


  百里策聽到了這兒,心尖卻也是禁不住動了動,一時竟不覺有了心思。


  近來宣王府可謂是頗多事端,名聲也是毀去了不少,百里策沒有了正妻,又成為別人議論對象,不免是成為了別人口中笑柄。一時之間,百里策的心尖卻也是頗多鬱悶,惱恨得緊,心裡更不是滋味。杜清姿名聲極好,溫良賢淑,卻路遇山匪,險些也是被人羞辱。可巧百里策現身,卻也是救下了杜清姿。


  如今這個賢淑女郎,卻也是入駐了宣王府之中,為百里策料理家事。


  因為赫連清離去而顯得稍稍有些亂的宣王府,如今卻也是因為杜清姿的到來,再次變得井井有條。要說宣王府的那些個妾,一個個也是極厲害的,手腕厲害,心計深沉。杜清姿要來攬事兒,這些個女子嘴裡雖然不說,然而心裏面必定是有個疙瘩。這心裡含酸,暗中使絆子的亦不知曉多少。然而這杜清姿,倒是極有手腕,輕輕巧巧的,竟不露山不露水的安撫了宣王府這些個鶯鶯燕燕。


  百里策原本煩躁的心緒,也是被她熨帖化解了不少。


  這女郎雖非極好,也談不上如何出色,若他年輕時候,心高氣傲,必定也是瞧不上的。可是如今,百里策內心竟不自禁的升起了一縷倦怠之意。這絕色的女子雖然極好,可家中諸多紛擾,他漸漸已然是覺得有些乏味。如今得了個溫良賢淑的人兒,倒是可以過幾日安生日子。最好是再有嫡子,不必十分聰慧,養得溫順乖巧,也就好了。


  百里冽這樣兒,自己是極為不喜的。


  杜清姿目光落在了百里冽臉上,不覺微微有些錯愕,卻掏出了手帕,溫柔向前:「冽公子怎麼受傷了,這麼一張若玉般好看的臉頰,若是留了疤痕,只恐怕不美。」


  她一張嬌柔的手掌,捏著手帕,便是要擦拭掉百里冽臉頰之上所沾染的血跡。


  可是快要觸及時候,百里冽卻也是禁不住輕輕的側過了臉孔,使得杜清姿的手掌頓時也是落了個空。


  他一貫不喜歡女人的碰觸,除了元月砂,他不想要任何女子碰觸自己。


  百里策原本眉頭已然是鬆開了,如今又不覺蘊含了嗔怒之色,惱恨說道:「簡直是不知曉禮數,阿姿是關心於你,這般呵護,你倒是如此無狀。」


  百里冽膝頭擱著脆瓷,不自禁的傳來了一陣子淡淡的痛楚。他那心裏面,忽而忍不住冷笑。是了,自己就是不知好歹,他這個兒子,可是遠遠及不上這新入府的女郎。


  如今這個杜清姿頗有些個手腕,正是盛寵,自己也是遠遠不如。


  「是冽兒一時糊塗,居然就不知曉好歹。」


  說到了這兒,百里冽唇角輕巧的上揚,卻也是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淡淡的諷刺之色。


  百里策瞧著他,便是不自禁隱隱有些個說不出的厭惡,一揮手:「罷了,你先退下去去吧。」


  這個兒子,冷血涼薄,忤逆不孝,看著就是令人覺得十分頭疼。


  杜清姿溫潤的臉龐,卻也是浮起了一縷淡淡的陰柔,隱匿於那假意的溫柔之下,卻不自禁的掃了百里冽的背影一眼。


  驀然,一條手臂環住了她的腰身,男人略略含酸的嗓音,卻也是頓時在杜清姿的耳邊回蕩:「怎麼阿姿,倒是對我這個如玉一般的兒子,生出了幾分興緻了?」


  百里策分明也是有些個不滿意的。


  畢竟近些日子,他頗受打擊,縱然從前再如何的自負,如今也是不自禁略略有些個淡淡的脆弱。他忽而想起,自己也過了而立之年,而自己的兒子卻已然是俊秀少年。想到了這兒,百里策對百里冽的厭憎更是不自禁的添了幾分。


  這個不孝子,可謂枉顧倫常。


  而杜清姿卻也是禁不住甜潤的笑著:「王爺何出此言。冽公子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黃毛小子,輕浮幼稚,一點兒都不懂事。好似王爺這樣子的成熟男人,才能照顧阿姿,給予阿姿安穩的生活。阿姿的心裏面,可是對王爺仰慕有加。」


  一番話,倒也是說得百里策心裡通透,甜若蜜糖。


  他不覺與杜清姿耳鬢廝磨,如此調情,便想要得到這個女人,以享魚水之歡。


  杜清姿卻也是輕輕推開,忽而輕盈的跪在地上:「阿姿,阿姿只想做宣王府的奴婢,不想做宣王的枕邊人。我已然年紀偏大,又已然不是什麼妙齡少女,又因為出身寒微,左右不過是個養女,也沒什麼正正經經的人肯要我這樣子的姑娘。然而若要我低賤,隨意嫁給一個上不得檯面的人,清姿也是絕不甘心。倒不如侍候王爺,留在宣王身邊,至少和那靳綠薄一般,多多少少的,也是有些個體面。」


  杜清姿言語嬌柔,卻也是說不盡的柔順可人,又帶著一股子令人憐惜的味道。


  百里策微微一笑,攬住了杜清姿的腰,扶著杜清姿起身:「阿姿此言差了,你如此溫順可愛,這樣子的令人喜愛,又有什麼人,竟似能說你不好,讓你傷心。」


  他縱橫於情場,自然也是知曉杜清姿這不過是欲擒故縱的手腕罷了。


  想來她身為養女,卻也是心高氣傲,不甘心為妾,卻想要成為正妻。


  她不敢明著和自己要這些東西,卻拐彎抹角,旁敲側擊,甚至是以退為進。


  百里策有過那麼多的女人,這樣子的手腕,又怎麼會不心知肚明呢?

  不過他並沒有拆穿杜清姿,畢竟杜清姿這樣子的手段,並沒有讓百里策覺得太過於反感。畢竟,杜清姿還是想要得到自己,並且真心仰慕自己不是?


  近來,他受到了太多的挫折了,正需要一些東西,來彌補自己的自信。


  杜清姿的溫柔如水,仰慕依賴,卻也是正是如今百里策所需要的東西。


  這女人,若因為想要得到你更多耍了些個手段,那根本不算什麼錯。百里策向來這樣子認為的,更喜愛那些女人為了自己爭風吃醋,使盡了手段。


  更何況,杜清姿縱然是用了些個手段,到底是知曉分寸的,也是並未太如何的過分。


  不過,他是不會娶杜清姿的。杜清姿是個養女,身份差了,就算是個嫡女,他也有些瞧不上。


  他素來便是心高氣傲,如今自個兒處境不順了,他偏生要娶個極好的,養在自己的身邊,讓滿京城的人瞧一瞧。那些人笑話自己,可是百里策不會甘心,更忍不住心生惱恨。越是這樣子,自己越是需要娶一個絕好的女子,長長自個兒的臉面。


  不過,對於杜清姿,他也興緻頗濃。如今杜清姿心氣兒高,有些想法,百里策也不會用些個極為強硬的手段相逼。一時之間,自己甚至可以守之以禮,把這個當做一個很有趣的遊戲。這情場之上的一緊一松之道,百里策心中也是頗為瞭然。


  這杜清姿雖是有些個小小的心思,可是只需自己稍加時日,必定能將杜清姿攬入懷中,徹底得到這個女人。


  杜清姿輕柔的偎依在了百里策的懷中,她看似溫順體貼,可是眼中一縷仇恨之意卻也是一閃而沒。


  恍惚間,卻想起了冰冷的池塘。那大冬天的,裡面的水涼冰冰的,泡得人渾身發寒。女人被套到了豬籠裡面,扔去了池塘。


  杜清姿唇瓣無聲的一笑,百里策那麼多的風流孽債,大約早就將那個女人忘記了。畢竟受盡屈辱,被人糟蹋的人並不是百里策。可是自己記得,這麼多年來,卻也是一直都沒有忘記過!

  若非被那些海陵餘孽救了,自己何至於擺脫泥污,有了嶄新的身份,甚至成為了杜家養女。


  而自己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報仇!向著百里策報仇!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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