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不吉之人
龍胤京城的長留王殿下,可是高高在上,尊貴得不得了的身份。
他紆尊降貴,為月意公主親自繫上那玉佩,可是難得的是殊榮。
倘若月意公主不是皇女,只怕京城的姑娘們都恨不得將她撕碎了。
縱然百里聶親手所系的那枚避邪玉佩,也似玉色並不如何的好,卻也無人留意。
這月意公主縱然命數不吉,倒也薄薄有些福氣,至少,長留王殿下對她是不錯的。
有人亦不覺心尖含酸,這月意公主倒是命好,縱然不吉利,一回京城就險些剋死人了,可是還能得到長留王殿下親賜的靈物辟邪。
就是不知曉,她那煞氣,也是不知曉能不能用這靈物給壓住。
宣德帝面色卻是變了變,他原本這心中,便是有一縷忌憚之意。如今女兒生得亭亭玉立,那些個淡淡的懼意也似消散了不少了。可是如今,那股子厭惡不喜又浮在了心頭。
好端端的,元月砂卻也怎麼就驚了馬了?
差一點,就摔下來。
月意公主卻也是禁不住抿緊了唇瓣,她拚命想要壓住眼中的仇恨,卻掩不住內心之中的惱怒和酸楚。這一次她回到京城,並不容易。她靠著自己立下了大功,又重新贏得了宣德帝的喜愛。可是如今,那股子極為熟悉的羞恥感覺,卻也是禁不住再一次又湧上了心頭。
仿若回到了幼年被逐出京城時候,那些人冷冷的看著自己,眼睛之中流轉了濃郁之極的厭憎。這些人,都懼怕自己,覺得她是個妖物,會帶來幾許不信。而如今,這一切可是卻也是什麼都沒有變過。
百里聶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仿若撕碎了月意公主全部的驕傲,所有的努力,將剛才還維持得極好的端莊畫皮給生生撕碎。
這一刻,月意公主內心之中,對百里聶搖曳了恨意。
百里聶也未免太狠了些了。
元月砂又沒有死,百里聶至於如此嗎?
便算是周皇后,也是將信將疑,不過月意公主一心依附,而自己也還有用得著月意公主的地方。周皇后也是為月意公主開脫:「是了,陛下,批命之言,怎可盡信?更何況,當年為月意公主批命的袁先生,不是也說,如今公主命格無礙了?」
宣德帝聽罷,容色也稍緩。
不錯,那相士袁術,本來就是精通易理玄學,能窺測天機。
也因如此,宣德帝也是對他頗為信任,因為袁術一句話,就覺得百里雪這個人女兒好生不吉利。如今袁術不是已然說了,百里雪沒有不吉利了。
既然是如此,月意公主也是沒有什麼煞氣了才是。
百里聶卻是微笑:「皇後娘娘說得甚是,畢竟人的命格,是會伴隨時光流逝而改變,絕不會一成不變的。就如雪公主,從前是煞星命格,可是如今已經改得沒有煞氣克人了。與其相信相士的批命,不如為自己多積福澤。」
周皇后卻也是心裡冷了冷,多積福澤?百里雪可沒見積什麼福澤。百里聶這樣子一說,周皇后也是微微有些狐疑起來。往年秋日,自己也是未曾染上風寒不是?她只道自個兒歲數漸漸大了,而且近日裡惱心的事兒又多,所以染了病。可是這也許有另外的說頭,比如,今年百里雪回來了,而自己和百里雪也還稍稍有些接觸。
想到了這兒,周皇后也是忍不住暗暗心驚。她這是小病,也談不上如何的嚴重。
可但凡位高權重,身嬌肉貴的,又有哪個不忌諱這個,不擔心這個?
周皇后的心裏面,也是略略有些個不痛快。
她仔細的將百里聶話想得深一層,頓時明白了百里聶的言外之意。一個人的命既然會改變,那麼過一陣子,也許月意公主又會變成克人的不吉之物了呢?
百里聶看似為了月意公主開脫,可是這一劑葯下去,可真是極狠。
別的人未必想得透,也不見得能聽出百里聶言語裡面的狠辣。可是宣德帝本來就是個心思多的,只恐宣德帝想了想,必定也是會如百里聶的意想到這一點。
只怕月意公主縱然是費盡心思,也是難以在宣德帝跟前出頭了。
周皇后暗暗窺測宣德帝,發覺宣德帝臉色果真是有幾分難看。
宣德帝不由得心忖,倘若今日發狂的,乃是自己坐騎呢?
宣德帝雖然是通騎術,精通卻也是談不上,未必能夠安然無恙。
虧得今日這兒有個昭華縣主,提前擋了煞。
然而過去存於宣德帝心中的那個疙瘩,卻也是越發難解,越發加深。
周皇后暗暗心驚,百里聶可謂是三言兩語,就斷了月意公主的前程大半。
平時眼見百里聶貌若謫仙,低調不爭,還不覺得什麼。可是百里聶一旦施展手腕,不過是輕輕巧巧的幾句話,都是能讓人萬劫不復。偏生他甚至沒有多說什麼,一派和風潤雨,殷切關心之中,就置人於死地。
周皇后唇角抖了抖,就是那玉佩,實在是丑了些,哪裡來的廉價貨色?
百里聶做局陷害月意公主,怎麼樣,也該弄塊好的玉佩,代表他的一番愛惜妹妹的心意。
怎麼就拿這等貨色?
然而在場之人,也是沒有多少人留意那塊玉佩。
就算是塊丑玉,可是卻是百里聶親手給繫上去的,自然也是有了一種與眾不同。
周皇后也就不明白了,怎麼百里聶就針對上了月意公主了呢?畢竟,月意公主也是沒有擋他的道。
月意公主面色冷了冷,卻也是驀然跪在了地上,不覺說道:「父皇,女兒必定是會惜福,積些功德,以消罪孽。」
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辯駁哭訴,也是已然無法挽回宣德帝的心。只怕此時此刻,宣德帝內心之中,已經是忌憚萬分,十分不喜了。此時此刻,自己除了這樣子言語,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宣德帝只淡淡說道:「好了,你起來吧,長留王既然說不過是巧合,我瞧也不必見怪於你,算不得你的錯。」
月意公主心中酸意越濃,宣德帝口中雖然是沒有說些個什麼,可是那心裏面卻也是必定厭憎透了自己了。
宣德帝面色雖然是淡淡的,可是心裏面必定是十分的憎惡自己。
她驀然一陣子的委屈,同樣是金枝玉葉,貞敏公主被嬌寵得如珠如寶,只不過是貞敏公主自己作死,才下場凄慘。可是自己呢,打小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甚至為得恩寵,出生入死。所換來的,卻也是種種鄙薄和厭惡。明明自己也是公主,為什麼這個世界,卻是這樣子的不公平?
然而就算是委屈到了如此地步,月意公主也是沒有任性資格。她也是絕不敢讓自個兒面上有半點怨懟之色。只要自己流露出了半點怨懟之色,那麼只怕明日宣德帝就又會將自己送出京城。
一抬頭,月意公主卻也是一臉的感激涕零:「女兒命不好,虧得父皇毫不嫌棄,仍然肯疼愛女兒。女兒,女兒當真是感激之極了。」
瞧著月意公主如此激動之色,宣德帝面色也終於和緩了幾分。
這個女兒雖然天生命不好,好在也還算乖巧懂事,只可惜她投胎時辰不好。
周皇后也輕盈安撫宣德帝:「陛下,你瞧月意公主也是被嚇壞了,她是個善良的孩子,瞧見昭華縣主有事,也是擔心不已。這般心思純善的女孩子,也是不會害了誰的。昭華縣主與她,今日都受了驚嚇,不如,讓她們先去落賬歇息,再來欣賞我龍胤男兒的秋獵盛會。」
周皇后也是有自己的打算,克人又如何?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弄壞元月砂。
如今這小蹄子,越發大膽,大庭廣眾之下,也是和阿瀾越發親呢。
這等女子,絕對不能成為他們周家的嫡妻。更要緊的是,自己的妹妹,可是死在了元月砂的手中。周世瀾不將此事如何的放在心上,可是周皇后卻是心心念念的,分明也是記得這樁事情,絕不會輕易忘懷的。
元月砂不但不能嫁入周家,還要死得極慘,才能消去周皇后的心頭之恨。
她那艷麗的面孔,一派敦厚純善之中,卻也是流轉了蛇蠍一般的劇毒。
宣德帝也是點點頭,一揮手,讓元月砂與月意公主盡數退下去。
周皇后垂下頭,暗中盤算,等到元月砂除掉了,再將這月意公主遠遠的打發走了,可是不能留在自己的跟前。
月意公主煞氣重,心眼兒也是太狠了。用一用這個少女,倒也無妨。可是倘若當真留在身邊養著,只怕,也不是什麼好事情。
不錯,周皇后是對月意公主許諾了若干,還對月意公主很親厚,甚至還賞賜了些稀奇的玩意兒。然而這些聰明的姑娘,在周皇后眼裡,不過是些個沒有斷奶的小丫頭片子。而周皇后也是有的是手腕,將之利用殆盡之後,好似一件沒用的玩意兒,這樣子輕輕的拋去。
想到了這兒,周皇后眼皮垂了垂,一雙眸子之中,卻也是不覺泛起了瑩潤的幽光。
而便在此刻,宣德帝卻將她輕輕一攬,眉宇間蘊含了幾許關切:「皇后染病,怎麼就不說和朕知曉?卻讓人身染風寒,隨朕來這秋獵之會。你倒是一聲不吭,強撐病體。實則你既然是染病,也應留在皇宮,好生將息。」
周皇后臉上頓時流轉了感動之色:「多些陛下厚愛,臣妾不過是偶染風寒,區區小病,若是折騰,倒是讓別人說我這個皇後有幾分矯情。況且這秋獵之會,也是龍胤例俗,我這個皇后倘若不至,也是不免讓人說些個猜測言語。」
宣德帝含笑:「朕已非盛年,也不必與那些個年輕小子在獵場之上爭雄。今日我便陪著皇后休息,等他們秋獵狩獵完畢,再去瞧一瞧就是。」
說到騎射武功,宣德帝也只是尋常,他確實也是無甚興緻。
周皇后當然並不能這麼說,她自然流露出感激涕零之色:「陛下英姿勃發,比起那些少年兒郎更加厲害。只不過,是你體恤臣妾,愛惜臣妾。」
她歲數小宣德帝許多,是宣德帝第二任皇后。周皇后姿容嬌艷,兼賢惠體貼,自然得寵。
縱然周皇后膝下無出,然而卻也是寵愛不減。畢竟宣德帝子女眾多,他也並需要周皇后再為他添個一兒半女的。
然而周皇后卻頗為遺憾,遺憾自己未曾有那一兒半女。正因為如此,她更依仗周家,依賴周家。
如今宣德帝雖然是待她不錯,可是這樣子的寵愛,也未必就是長長久久的。倘若自個兒生下個兒子,讓周家扶持兒子做太子,以後自己做個太后,那才是極好的日子。
這樣子想著,周皇后的心裏面也是禁不住升起了淡淡的陰鬱。
她慢慢的垂下頭,伸手扯住了手帕。
張淑妃那兒子,如今雖然乖順,可到底是別人的種。就好似最初的豫王,一旦羽翼豐滿,漸漸也是不將自己這個皇後娘娘放在了眼裡。
她忍不住悄然抬頭,瞧著離去的百里炎,瞧著百里炎那錦繡衣服角,瞧著那片錦繡衣服角從自己眼前消失。百里炎羽翼漸豐,如今瞧都瞧不上自己這個皇後娘娘。既然是如此,周皇后也是提不起真心,幫襯那十七皇子百里璃。以後百里璃養大了,最孝順的自然還是張淑妃。
一碗參湯送上來了,熬得濃濃的。
宣德帝和聲說道:「這是北邊兒進貢來的好參,皇後用些個參湯,好生補補身子。」
周皇后不覺羞語盈盈:「陛下愛惜臣妾,臣妾便是不喝這參湯,這身子也好似爽利了不少。」
她慢慢的涌了幾口參湯,心口一陣子的鬱悶之意也是難消。周皇后輕輕的挑著手指上的鐵指套,卻禁不住琢磨,月意公主那些個算計,那又該如何了?她那心下一陣子的不喜鬱悶,心下卻也是禁不住盤算。月意公主工於心計,必定能輕輕的拔出自己心口之刺。
元月砂可恨,她幾次三番,惹得自個兒不痛快,如何能饒?
等會兒,撞破元月砂的醜事,倒是能消自己心頭之恨,只怕這病也是消了。這樣子想著,周皇后唇角卻也是禁不住浮起了淺淺的笑容。
便算今日這個計策不順,可是元月砂這檔子事,昭示月意公主不吉。
月意公主何等性子,自然記恨上元月砂,還不用些個心思,斗個你死我活?
這樣子想著,周皇后心裡更舒坦了,便是喝的這碗參湯,也是覺得甜了,好喝了許多了。
元月砂的軟帳之中,白淑輕盈的迎了上來,服侍元月砂。
「剛才縣主驚馬,奴婢也是嚇得不輕,幸喜縣主得了宣平侯相救。能夠安然無恙,奴婢也是為了縣主十分歡喜。」
元月砂輕輕的嗯了一聲。
白淑一派溫順體貼,可是心裏面卻並不那麼安穩。
想當初,自個兒被打發出宮,服侍元月砂。元越是縣主,正經封賞。可是說到底,她不過是元家旁支女,如果不是因為貞敏公主德行有虧,皇族恐有損臉面,只怕也是不會讓元月砂這個縣主落在了實處。
白淑命賤,自然絕不敢瞧不上元月砂,卻也是擔心,倘若元月砂以後失勢,她們這些侍候的宮婢也是不知曉何去何從。既然是從宮裡面出來了,總是不合再回去不是?彼時白淑不過是心中感慨,誰料皇后招了自己過去,賞賜了自己一雙金鐲子。
別的話,倒也是沒有多說。
可是平白無故,皇後娘娘為什麼要賞賜自己一對金鐲子。
皇后還對她家裡人上心,送了店鋪,又送田地。
白淑不敢推拒,心裡也有譜。
如今皇後娘娘,讓自個兒在元月砂的茶水裡面加些葯,她沒有不順的道理。
自己不做,皇後娘娘也會讓別的人做。而自己拒絕了皇后,娘娘豈會饒了自己?她身份卑微,不過是區區的奴婢,又怎麼能拒絕高貴的皇後娘娘?
她對元月砂原本沒有什麼怨懟之意,可是誰讓元月砂居然是得罪了周皇后?
白淑早已經應承,可事到臨頭,她卻也是不覺浮起了幾許忐忑之意。
她猶豫不決,又有些委屈,為什麼皇後娘娘偏生盯上了自己呢?
一同出宮的,能貼身侍候元月砂的,有青眉,還有芳露。
不過青眉性子沉穩,又怕惹事,至於芳露,也沒她那樣子的貪財。那雙御賜的金鐲子,沉甸甸的,戴在了手上,白淑也是十分喜歡。
她們這些宮娥,被打發出去,不用侍候人時候,歲數也是不輕了。攢些銀子,喜愛財帛,那也是理所應得的。
白淑穩了穩心神,讓自己言語與平時並無二致:「我為縣主溫好了蓮子羹,正好吃一碗壓驚。」
她也跟了元月砂一段日子了,知道元月砂愛吃這個蓮子羹。
元月砂似有些倦乏,輕輕的點點頭。
也不多時,白淑端著托盤上來,一盅蓮子羹,一邊放著幾碟精巧的點心,一副碗筷。
白淑盛了一碗蓮子羹,小心翼翼的,送到了元月砂跟前。
她那一顆心,卻也是不覺提到了嗓子眼,只因為那葯,就是抹在了這碗上。
要是元月砂吃了幾口,便會中招。
至於中招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便與她白淑無關了。
元月砂用勺子攪動了幾下,卻也是遲遲不肯動口。她反而抬起頭,柔柔一笑:「白淑,你不必跟我客氣,我不過是個鄉下丫頭,素來沒有規矩。你服侍我盡心,為我準備了這碗蓮子羹,所謂分甘同味,我也不能獨享,你我一起吃這蓮子羹。」
白淑心裏面打了個突,有些不自在,勉勉強強的說道:「縣主好意,奴婢可是不敢生受了。奴婢只是個下人,怎好意思跟主子一起吃這湯水。」
她內心一陣子的不安,元月砂怎麼忽而這樣子說話,可是疑了什麼?
捫心自問,白淑並不覺得自己有何錯處。
元月砂反而板起了臉孔:「什麼主子奴才,我聽了就生氣,我讓你陪我一道吃蓮子羹,你怎麼就不聽話。你若不肯,那這碗蓮子羹,我也是不吃了。」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也是鬆開了手指捏著的瓷勺子。
白淑嚇了一跳,元月砂不肯吃,那怎麼能行?
皇后命令,自己要是不順皇后心意,還不知曉會受如何處置。
她頓時輕輕福了福:「縣主對奴婢的好,奴婢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白淑也再取了碗具,將剩下的蓮子羹倒在了碗裡面。
那葯,原本是抹在了碗上面的,蓮子羹裡面原本沒有毒。
元月砂卻也是禁不住笑了笑:「這樣子,才乖巧,才招人疼愛。白淑,我有些渴了,你再替我沏杯熱茶。」
白淑應了吩咐,為元月砂熱茶,等她暖了熱茶回來時候,見著元月砂已然是動了蓮子羹,吃了幾口。白淑的心裏面,也是不覺鬆了一口氣。
元月砂肯吃,那就好了。
她也是端起了碗,胡亂吃了幾口,又說了幾句感激元月砂的話兒。
皇后允了,以後自個兒不侍候人了,離開了昭華縣主,攢了筆嫁妝,挑個殷實人家嫁了,自己也是好做少奶奶。
白淑心裏面,也是盤算得挺美。
元月砂不動聲色,看著白淑,她連那杯茶都沒有喝一口。
她是疑心重,誰讓自己到了京城,處處兇險,要處處小心呢?
今日白淑其實什麼破綻都沒有,她態度坦然,舉止殷切,全無可疑。
也許唯一的可疑,就是白淑太過於周到。
這秋日吃一碗蓮子羹,並不容易,要將夏天晒乾了的蓮子用水泡了,再文火慢燉,慢慢的熬熟,很費時間。不過元月砂愛吃這個,不免有些折騰府裡面的下人。
今日白淑就準備了這個難做的蓮子羹,顯然是投其所好,希望自己喝口這個。
關鍵是,這碗蓮子羹送上來時候,還是溫熱的。那也就是,白淑一直用小火溫著,又看著火。無論元月砂什麼時候回來,都有溫熱的蓮子羹吃。
關鍵是,今日秋獵之會,若非馬兒受驚,也許元月砂根本不會回這羅帳之中。也許,這精心準備十分難熬的蓮子羹,就根本送不到元月砂的嘴裡面。
其實就算在縣主府,元月砂要吃蓮子羹,通常也是將早準備好的蓮子羹熱了熱,再送上來,而不是一直這樣子溫熱保持,隨時可以吃。
白淑平日里,也沒見如此討好,上進討巧,博主人歡心。
元月砂看著這碗溫熱的蓮子羹,就已經不想吃了。
更何況,偏偏還是白淑。要換做別的婢女,也許元月砂的疑心,也不會進一步加深。
她入住縣主府,幾個宮裡面的宮女賜入府中,服侍自己。
對於能夠貼身侍候自己,並且能出入自己房間的陌生人,元月砂自然絕不會不小心。她小心翼翼,更是十二分的謹慎。對於貼身侍候的人,元月砂又哪裡會馬虎?她平時已然是不動聲色的觀察這幾個宮婢,而且還讓人打聽她們的家人處境。
甚至,元月砂還故意將一些精巧的首飾賞賜給三人,並且觀察她們的反應。
青眉落落大方舉止沉穩,芳露誠惶誠恐不免有些不安,白淑卻是流露出了幾分的喜不自勝。
當然,縱然白淑有幾分喜不自勝,也不能說明什麼。
畢竟這無法說明白淑比別的人貪財愛俏一些,這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毛病。
然而元月砂派去的下屬,卻是打聽到了,白淑家裡,如今好似多得了些銀錢,富裕了許多。便是鄰居,也忍不住議論幾句。
這些事情,元月砂都是記在了心裡,並且心中有數。
平時白淑還算恭順周到,也沒有什麼錯處,元月砂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可是對於白淑,她總是比別的人多提防一點。
就好似如今,她就忍不住想,因為湘染不算正經賣身的家生子,所以不能隨元月砂一塊兒來秋獵之會。本來湘染不來,按著品階,應該青眉來。可是青眉沒有來,反而是白淑來了。湘染說了,說青眉身子有些不適,白淑替了青眉。
如果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刻意設計的呢?
所以她故意鬧了鬧,換了那碗蓮子羹。如果蓮子羹沒什麼問題,白淑吃了,那也是沒什麼打緊。她也是不會知曉,自己錯疑了她。
小心使得萬年船,謹慎一些,總沒有壞處。
這世上人心,總是難測的。
白淑吃了那碗蓮子羹,卻似有些眼皮打架,沒一會兒就身子一軟,最後竟然軟倒在榻上。
這絕不是一樁正常的事情,白淑就算倦意頗濃,也不會失儀。
元月砂微微一驚,眸子驀然寒了寒。
她固然還算聰明,最重要的是,平時元月砂也是下了許多功夫,是片刻沒有放鬆。否則,也許她就會中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