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可怕真相
踏出了元家的大門,這秋日裡的龍胤京城雖然已然是有了幾分寒意了,可日頭明晃晃的,卻仍是極為耀眼。元月砂的唇角,卻也是頓時禁不住浮起了嫣然的笑意,漆黑的眸子,卻也是不覺冷了冷。
男人寬厚的身影擋在了面前,站在元月砂的跟前,卻也是輕輕的遮擋住了陽光。
元月砂抬起頭,瞧了他一眼,卻也是禁不住言語柔柔:「周侯爺莫非在等著月砂?」
周世瀾英俊的臉頰一瞬間浮起了幾許的複雜,一雙眸子卻也是禁不住有些深邃,忽而卻輕輕的側過頭去:「元家可有留難縣主?」
今日元月砂如此招搖,他不免擔心,倘若元家因此動怒,元月砂卻該如何自處?
元月砂如此秀色,卻也好似散發一縷耀眼的光輝。
可這樣子的耀眼,也許就宛如一柄匕首,刺傷了某些人,令元月砂會遭遇到幾許攻擊。無論怎麼樣,元家總算是占著長輩的名分。而面對這樣子的名分,只恐怕元月砂也是會少了幾許的招架之力。
元月砂卻不覺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言語柔柔:「侯爺大可放心,元家素來厚道,又十分講理。就好似方才,二夫人都肯大義滅親,為月砂說句公道話。既然是如此,元家又怎麼會為難月砂呢?」
如此嬌言軟語,看似天真無邪,實則這言語之間,存的卻是另外一種意思。
周世瀾忍不住失笑搖頭,元月砂的言下之意,便是她拿捏住元家把柄,元家不會對她如何了。
元月砂樣子那樣子的坦然,誰也瞧不出,她剛剛硬生生逼著元家處置一個妙齡少女。她瞧著周世瀾,輕柔的說道:「不過侯爺的關心,月砂銘記在心,也是十分的感激。」
然而此刻,一輛馬車卻緩緩行駛到了元月砂跟前。
馬車帘子輕輕的拉開,露出了百里聶那蒼白俊美的臉容,那張俊美的臉頰好似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朦朧而迷人,顯得極是高貴。
一剎那,卻也是清輝流轉,流霧給明月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百里聶有些迷濛一雙眸子,落在了周世瀾身上,惹得周世瀾一陣子狐疑不自在。
這一瞬間,周世瀾甚至有一種錯覺,覺得百里聶似乎想要將自己吃了。
他與百里聶恩恩怨怨,說不大清楚。然而饒是如此,方才那一縷錯覺,卻也是已然是讓周世瀾狐疑不定,好生好奇。
那種感覺,曾經也是有過一次。
那時候自己和百里聶關係還不錯,勉勉強強還算是朋友。他們一起打馬吊,他一把雞糊截胡了百里聶的清一色,那時候百里聶就用這樣子的眼神盯過自己。
他曾經以為百里聶是完美的,可是接觸越多,卻也是越發瞭然什麼叫人不可貌相。
百里聶廚藝很差,卻喜歡給人做菜。
百里聶逢賭必贏,可要是輸了,卻沒什麼賭品,一多半還會想法子賴賬。
可這樣子一張謫仙般的面容,頂著一雙朦朦朧朧的眸子看著你時候,卻總會讓人不自禁讓他幾分。
周世瀾收斂了自己的目光,慢慢的瞧著足尖。
其實在周家,也少不得許多勾心鬥角,他也沒什麼極要好的親兄弟。
及遇到了百里聶,他們也無利益衝突,又很談得來。漸漸的,他也有些將百里聶當成親弟弟一樣。
想到了這兒,周世瀾心口也是微微一酸。不過這些,到底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阿瀾,可容我送月砂回去。」百里聶蒼白的唇角,卻也是浮起了淺淺的笑容。
他那一雙眸子,又浮起了周世瀾極為熟悉的神采,每次他想要一件周世瀾很喜歡的東西時候,就會這樣子的表情。
又直接,又殘忍,卻偏偏是理直氣壯的。
而周世瀾呢,卻忍不住有些猶豫。
元月砂輕輕福了福:「月砂不敢勞煩長留王,王爺身份尊貴,月砂實在不敢高攀。」
她忍不住想要避開百里聶,更有些畏懼百里聶。至於畏懼什麼,元月砂也是不樂意去想。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樂意和百里聶面面相對,單獨相處。
百里聶瞭然,言語歉疚:「想來如今,昭華縣主內心仍然是惱恨於我,不肯原諒,故而如此拒人以千里之外。不知昭華縣主,怎麼樣才肯原諒於我。連我載你一層,也是不肯。」
他瞧著元月砂,淡色的唇瓣拂過了淺淺的笑容,驀然當著元月砂,手指輕輕的拂過了自己的唇瓣。
卻分明是在暗示,那兩次親吻過元月砂唇瓣之事。
這就是百里聶口中得罪元月砂之事。
元月砂臉頰刷的一下就紅了,她極為氣惱的看著眼前的男子,卻也是惱恨無限。眼前的這個男子,是如此的可惡、無賴、恬不知恥!
佔了自己便宜,卻好似食髓知味,居然這樣子纏了上來。
惹得元月砂內心之中,更是禁不住流轉了蠢蠢欲動的殺機,甚至恨不得就這樣在百里聶的胸口紮上了一個透明窟窿,好殺人滅口。
偏生百里聶卻仍然是極為坦然:「不過我始終覺得,這不是什麼錯。阿瀾人最好了,很公道,不如讓本王將事情緣由盡數告知阿瀾,讓阿瀾評評理又如何?」
元月砂咬牙切齒:「殿下很喜歡找人評理?」
「事無不可對人言,縱然全世界都知曉,本王大大方方,坦蕩蕩。然後,大家都會告訴月砂,你因為這樁事情生我的氣,是你太小氣了。」
百里聶言語平和。
元月砂卻再福了福,驀然極為惱恨:「月砂從無生王爺的氣。」
她極為惱恨,卻不覺踏上了百里聶的馬車了,面色更是惱怒到了極點。
周世瀾有些吃驚,更不自禁有些失落。
他看著百里聶拿捏元月砂的樣兒,一向冷靜自持的昭華縣主也面泛紅霞,可她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如此過。
百里聶就好似蜜糖捏的無賴,又甜蜜,又可恨,又有幾分邪氣,糅合成了奇特的魅力。
倘若百里聶肯對一個女人施展這樣子的魅力,別的任何男子都是為之黯然而失色。
周世瀾看著馬車緩緩的行駛,任由自己胸中一縷酸楚之意蔓延。
他忍不住有些驚訝,難道,難道自己當真喜歡上了元月砂了?
不然為何胸中竟有如此的失落。
他原本只是淺淺的欣賞,可是這樣子的喜愛,卻好似不斷滋生,越發強烈。便是周世瀾自己,也是忍不住有些個驚訝了。
馬車之上,元月砂一張俏麗的面頰卻也是冷若冰霜,沉著一張精緻臉容。
「原來月砂竟如此在意我的一時情不自禁,倘若月砂不允我人前提及,那我不說又如何?」
百里聶卻也是禁不住柔語安撫。
元月砂畢竟是猛獸,激一次她上馬車也還罷了,若是接二連三,用此等手法如此調戲。只怕,她會憋不住撕了自己。
下一次,自然應該換換別的法子。
「莫非,月砂對本王有所誤會,覺得我垂青於你,苦苦糾纏?」
百里聶更反將一軍,似真似假,如此試探。
元月砂卻忽而冰霜盡去,嫣然一笑,如百花吐蕊,瞧得百里聶一呆。
「殿下大可放心,月砂怎會誤會殿下如此沒眼光,畢竟月砂心裏面清楚知曉。殿下是喜歡男人的!」
饒是對方是百里聶,他也是聽得呆了呆,不覺言語:「這其中有些誤會。」
「殿下不必解釋,解釋就是掩飾,那日月砂穿的是男裝,殿下獸性大發,也是可以理解的。」
元月砂沖著百里聶,綻放一縷極為天真笑容。
百里聶第一次被元月砂哽住,竟說不出話兒來。元月砂卻也是不自禁的一陣子心頭舒坦!
接下來幾日,元家那日靈堂之上鬧劇,卻也被幾方有心人悄無聲息的壓住。
車輪行駛過青色的石板路,卻也是不自禁的發出了咚咚的聲音。
馬車之上,蘇櫻卻一陣子的恐懼,攪緊了自己衣衫。
來時候迫不得已,如今蘇櫻卻已然後悔起來。
她不知曉元月砂為什麼讓自己隨之一道來這裡,可是這個地方,卻未免太讓蘇櫻覺得可怕和厭惡了。
蘇櫻從來也不知曉,京城之中居然是有這樣子污穢、骯髒的地方。
她平日里赴宴、賞花、玩樂,去的都是整潔又繁華的所在。
她以為京城每一處都是如此的。
可是如今蘇櫻卻被元月砂拉扯著,踏入了這污穢之極的所在。
就好似撕破了虛偽之人光鮮亮麗的外皮,卻透出了那濃濃污穢不堪。
她輕輕的撩開了車簾,嗅到了一股子濃稠腐敗的氣息,卻飛快放下了車帘子。
這污穢的小巷,街道兩邊堆積了垃圾,氣味自然是令人難聞。
蘇櫻不敢看元月砂,卻是欲言又止。
好半天,她才結結巴巴:「縣主,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她眸光之中,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的懼色。
「阿櫻,你不會想要知曉的。」元月砂卻朝著蘇櫻微微一笑。
那笑容淺淺,卻讓蘇櫻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元月砂卻覺得無趣,這井兒巷是京城最窮的人所住的地方,藏污納垢,暗娼無賴齊聚。好似蘇櫻這樣子的官家嫡女,自然也是從來沒有來過這兒。
馬車停了下來,蘇櫻不覺披上了披風,掩住了面容,隨著元月砂下去。
破舊的木門推開,發出了吱吱的聲音。
縱然是白日,這房間之中卻一派昏暗。
蘇櫻不敢打量這房舍,一顆心卻禁不住撲撲的跳動。
驀然,那黑糊糊的床榻之上,卻有個活物動了動,蘇櫻才瞧個清楚那上面竟有個活人。
她嚇了一跳,待仔細瞧瞧,卻發覺那人披頭散髮,遍體濃瘡,煞是可怖。
蘇櫻尖叫了一聲,退後一步便要走,可那手臂卻忽而被元月砂伸手握住。
元月砂力氣竟然不小,好似鐵圈也似。
蘇櫻不覺泫然欲泣,軟語哀求:「縣主,求你饒了我,求你饒了我呀!」
元月砂卻言語柔柔:「阿櫻,你怕什麼,他可是你認識的人,你瞧一瞧。」
一旁的湘染點燃了油燈,湊到了那人跟前,蠟燭的光彩,卻也是輕輕的撲在了那個人的臉蛋之上。
可是蘇櫻哪裡敢看?她身子一陣陣的發軟,卻不覺輕聲哭泣,連頭都不敢抬起。
反倒是那人,聽到阿櫻二字,反而忽而好似有些精神,掙紮起身。
他忽而咯咯笑著:「阿櫻,阿櫻,果真是你。過了幾年了,你卻生得好看了。你,你怎麼了,不認得我了?」
他伸出手,咚咚的敲著床板。
元月砂也是不耐蘇櫻這不幹不脆的性子。
她乾脆自己伸出手,扳起了蘇櫻面容,對著那人。
蘇櫻嚇得不敢看,她原本可以閉上眼睛,卻嚇得閉眼都忘記了。
蘇櫻那一雙眼,盯著那人。
這個男人真是醜陋,滿臉濃瘡,形容消瘦。可是仔細瞧瞧,竟然是說不出的眼熟,彷彿是哪裡見過的。而這樣子的熟悉,卻也是勾起了陣陣恐懼不安。
而那人忽而咧嘴一笑,露出了黃黃牙齒。
蘇櫻嚇了一跳,忽而靈光一閃,腦子好似想起了什麼一般,頓時宛如五雷轟頂。
這張面容,她曾經痴痴凝視,恨不得將那五官模樣刻在了心裏面去。
所以就算如今這張臉,變成了現在這副德性,她卻是猶自記憶深刻。
「是,是你——」
她不覺舌頭髮顫,宛如墜入地獄。
眼前這個男人,曾經有著俊俏面容,還有一副極好的嗓子。他在戲台上可男可女,絕代風華,可謂是勾人極了。
正因為曾經印象深刻,如今蘇櫻卻還記得,還記憶猶新。
他就是當年的黑牡丹。
蘇櫻身子一軟,險些倒了下去。而元月砂扶著她,讓她坐下來。
蘇櫻嚇得清淚淌落,一陣子的絕望。
她實在想不到,想不到元月砂居然找到了這個無賴。
如此一來,還不知道元月砂準備如何的拿捏自己呢。
她耳邊,卻聽著元月砂輕柔說道:「黑牡丹,你嚇壞阿櫻了,如今你這副樣兒,哪個姑娘家看著不害怕。人家花了許多時間,將你這個無賴忘記了。這一切皆多虧於她有個極好的姐姐。你可知曉,蘇三小姐是何等疼惜妹妹。也因為你這檔子事,這麼多年,她們可是姐妹情深。」
蘇櫻只覺得元月砂這說話兒的腔調古怪得緊,老大不自在。
「這京城第一美人兒,雖然是蘇家養女,可在蘇家母慈女孝,姐妹情深,日子不知曉多好。」
元月砂輕輕的垂下頭去,仍然是如此言語刺激。
「好姐姐,你居然當她是好姐姐,阿櫻,你可當真是個傻子。」
黑牡丹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你可知曉,當初便是她穿針引線,讓我將你勾引了,扯下你荷包,壞你名節。可惜這賤人,卻翻臉不認人,竟將我害成如今這般鬼樣子。」
蘇櫻原本心裏面稍稍緩過勁兒來,略略平靜了些,黑牡丹這樣子一說,她腦子又是一炸。
一時之間,她竟也回不過味兒來,竟有些理解不過來,什麼叫蘇穎指使的。
她十根手指頭狠狠的攪著衣服,渾身綳得極緊。
姐姐為什麼要做出這等事情?
不會的,都是這戲子來騙人的。
當年被姐姐打發,如今倒是來污衊蘇穎。
他騙自己,還勾搭上元月砂。
蘇櫻想要如此認定,可不知怎麼了,一顆心竟不覺極不安,極害怕。
也許事到如今,就算是自己,那也是疑了蘇穎了。
耳邊卻聽著元月砂緩緩言語:「黑牡丹,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何不跟阿櫻說說。如今阿櫻還跟她這個養來的姐姐如此親近,她單單純純的孩子,何不跟她說道說道。」
一旁湘染不動聲色,送了水過去。
黑牡丹輕輕的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嗓音粗重:「幾年前,我還是京城的名角兒。阿櫻你的丫鬟蘭芝,曾與我相好。常常趁著隨夫人小姐來戲園子看戲時候,與我私會要好。並且,還將一些蘇家的事情告知我。她誇讚那蘇家三小姐美若天仙,姿容姣好,我便動了心思。若蘇穎是侯府嫡女,我也沒這個膽子。可是她只是侯府養女,倘若她心甘情願跟了我,蘇家也總沒話說。蘭芝想了個法子,讓我見蘇穎。豈料,豈料我一見她,便是認出來她。她,她是我老相識了。不過是個婊子養的賤貨,沒想到,幾年不見,她搖身一變,居然成為侯府養女。她衣衫光鮮,裝模作樣,好闊氣。」
蘇櫻飛快搖頭,大聲嚷嚷:「你胡說八道,姐姐是蘇家的旁支女,只不過父母沒了,很可憐,爹娘才收養了她。又怎麼會,會是那個,下賤女人養的孩子。」
她一時情切,竟不那麼害怕了,只一顆心砰砰跳。
「放屁,她配做蘇家旁支女?她親娘是個賤貨,賣得皮肉鬆弛,年老色衰。她親爹是誰都不知曉,連個姓都沒有,別人只叫她穎娘。她娘給馮道士洗衣服做飯,她自個兒也跟那馮道士廝混,給馮道士養的那些個女娃兒送飯盯梢,不許人跑了。那時候鎮上的人都知道馮道士是個妖道,就她們母女兩不要臉替馮道士擺布那些童男童女。我自是識得她的,那時我隨著戲班子在北漠唱戲,時不時去那鎮子上。我在戲班做雜役,時常會替班主去馮道士那裡買些個助興的葯。她年紀小,可樣子真好看,自然招人留意。別人都說,只要她歲數大些,一多半就會被馮道士破了身子。」
「那時候馮道士勾結邊塞權貴,自己又養了許多徒子徒孫,養了些個漂亮男男女女,送去以供淫樂。有些,是見孩子好看就設法拐走的。父母找來,反而被毒打。誰也奈何不了這馮道士。後來海陵王知曉了,便讓手下將領將馮道士以及他的徒子徒孫都殺了。這臭婊子也是不知道到哪裡去了,誰想到沒幾年,她便發了跡,居然成為了京城侯府養女。這件事情要是扯出去,只怕笑掉了別人大牙。婊子養的下賤貨,卻跟那些京城嫡女做手帕交,姐姐妹妹的好得很。」
黑牡丹目光輕輕的閃動:「我當然也要與她相認,一敘舊日情意了。」
元月砂嗤笑:「只怕是覺得自己拿捏了她的把柄,有意勒索吧。」
黑牡丹不以為恥:「這難道不應該?她得了這天大的好處,旁人總該得些油水潤潤喉嚨。我和她相認時候,那時候她臉上那副比死還難看的神氣,真是笑死人了。她倒是乖巧,我要什麼,便給什麼,姿態溫柔,曲意奉承。甚至許我,待她待價而沽,留著清白之軀嫁了個好人家,再將身子借我沾沾也無妨。我還以為,她當真服了軟,安安分分聽我使喚。」
黑牡丹說的一句句話兒,就這樣子的鑽入了蘇櫻的耳朵裡面了。
她原本拚命告誡自己,這等賤人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可是黑牡丹說得繪聲繪色,有根有底,那些下流話更一句句回蕩在蘇櫻的耳邊。
蘇櫻實難想象,她那極為高貴的姐姐,曾經會在這麼個下賤戲子面前放低姿態,周旋應付,軟語哀求,說容她成婚後再交出身子。
平日里,蘇穎是個多麼驕傲和高貴的人啊。
蘇櫻手裡的帕子,已經揉得好似腌過的鹹菜一樣,皺巴巴的了,可心中糾結之意更濃。
而蘇櫻那心緒紛亂之時,黑牡丹卻驀然頭一歪,瞪著蘇櫻,咧嘴笑起來:「她還撒嬌弄痴,說她處境也不好。有個妹妹,也傲氣得很,看不上她這個養女。這個嫡出妹妹親娘是洛家女兒,故而這個妹妹樣樣絕好,衣服首飾無不精緻。她姿容絕世,可吃喝穿戴卻樣樣不如。她說想個法子,讓我將你給睡了,教訓教訓你這個刁蠻小姐。」
蘇櫻腦子一炸,縱然不樂意聽,卻禁不住要想。是了,蘇穎才到蘇家時候,過得是不怎麼樣。她也記得,自己一開始並不喜歡蘇穎。也是,真正嫡出的小姐,哪裡看得上外面挑進來的養女。正因為黑牡丹這件事情,自己才和蘇穎好了,一根髮釵兩個人換著戴。
甚至自己真心感激,給蘇穎機會,讓蘇穎跟自己外祖父家多走動接觸。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洛家越來越看重蘇穎,倒好似蘇穎才是洛家真正的親外孫女,自己反而排在了後面。不過蘇穎姿態擺得好,蘇櫻也是沒有細細想過。
如果不是自己這個妹妹改變了態度,蘇穎在蘇家處境不會這麼順。因為蘇穎進門沒多久,二姐不喜歡她,處處不相容。後來二姐姐因為百里策而死了,母親心裏面也有個疙瘩,覺得是蘇穎剋死人的。母親自然不會自己說,她只需稍稍透出些個口風,自然有下面的人說蘇穎不吉利。
如今蘇穎才名遠揚,姿態秀麗,自然說不上還需依靠蘇櫻了。
甚至連蘇夫人,面對這個養女,都不敢掠起鋒銳。
她也再不是當初那個初入侯府,根基不穩,事事要看人臉色的蘇家養女。
可是如今是如今,當年是當年,當年自己這個妹妹改變態度,怎麼也是幫襯了蘇穎一把,對蘇穎有些好處。
蘇櫻雖然糊塗,也是沒有糊塗到底。
更何況她縱然是糊塗,也是因為當年之事令她不敢質疑蘇穎。
如今這個源頭扯出了別的說法,蘇櫻那股子信任也是不覺有些動搖的了。
「阿櫻,那日她是要我強佔你的身子的,可我究竟不傻。真要了你身子,事情鬧大了,我一個戲子能有活路?這賤人沒安好心,可我也不糊塗。我便不過想逗弄你,玩弄你,證明自己勾女人的本事,再從你身上訛些銀子使使。所以我只奪了你的荷包,要挾你送些金銀財帛。否則,我若真心要破你身子,用藥用酒,或者埋伏几個幫手,你以為自己能逃?」
「可我還是上了她惡當,被她算計。那時候我總歸是個名角兒,也有些個下九流的門路。她不過是纖弱女子,根基維穩。就算我是個梨園戲子,她要動手除了我,也不大容易。可我摘了你荷包,又敲詐勒索,闖下大禍。她將此事告訴你哥哥,蘇暖讓人將我打成重傷,以為我死了,便將我扔入糞池之中。便是我那姘頭蘭芝,也被蘇家處置了去。」
蘇櫻身子搖搖欲墜:「你,你是說當年處置你的,是,是哥哥?」
蘇穎那時候,說是她想了些法子,為自己抹平這檔子事的。她說這些個污穢之事,自己不必去聽,免得髒了耳朵。而蘇櫻自己呢,原本也是不想提及。她本也沒多想知道。
那時候,蘇穎可是提都沒有提蘇暖。
這麼些年來,蘇穎也是從無懷疑。
可是此時此刻,她忽而被迫想起此事,縱然未必全然相信,可是內心之中卻也是不覺升起了巨大的疑惑。
是了,那時候蘇穎也是女流之輩,她哪裡來的本事,處置黑牡丹?
黑牡丹是京城名角,暗地裡也和有些好男色的權貴有些個不乾不淨的牽扯。當年他靠著那張俊美臉蛋,勾搭了許多情人。而且因為他是紅角兒,更是戲台上一棵搖錢樹。三教九流,利益牽扯,實在太多。無論怎麼樣,黑牡丹也絕不是一個可以輕易無聲無息消失的人物。
除非,京城之中真正的權貴出手。
可是既然如此,她蘇穎又有何德何能,又能有什麼本事白屏此事?
要是蘇暖出手,為什麼蘇穎不肯告訴自己?反倒顯得一切都是她的功勞,讓自己從此對她感激涕零?
難道蘇穎是故意的?
蘇櫻不可遏制的這樣想。
卻不自禁將話兒說出口:「怎麼會是哥哥?我不知道,從來都不知道的。」
元月砂輕嘆:「阿櫻,你當真太不關心你的哥哥了。他是蘇家嫡子,還是長子,身份金貴。你娘,可是只有他一個兒子。蘇洛兩家,可都捧著他這個寶貝金蛋。打小他便受最好的教育,從他一出生,這錦雲般的前程都是註定了的。可是為什麼,他好端端的,被送去南府郡,一去好幾年,被人投閑置散,對前程全無助益?他是蘇家嫡子,前程似錦身份尊貴,他的時間豈能被如此浪費?」
蘇櫻說不出話來,她全沒想這些。仔細想想,自己確實不太關心哥哥。
可是,可是現在蘇暖還不是整日里圍著蘇穎轉。
那個外來的養女,一開始不過是格格不入的外人,可是如今她彷彿成為了整個蘇家的中心。
除了蘇夫人,蘇家上下每一個人,都是對蘇穎死心塌地的。
而仍然討厭蘇穎的蘇夫人,在蘇穎那絕世的容光映襯之下,不過是個心懷嫉妒的老婦,醜陋得不可救藥。
這樣子的手段,甚至連元月砂,也是禁不住有些個佩服了。
而此時此刻的蘇家,對著那碧色的池水,蘇穎輕盈的嘆息了一聲,那金黃色的銀杏葉卻也是從樹上輕輕的催落,輕輕的落在了地上。
她聽到了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宛若蟬翼的肩頭輕輕一顫,旋即轉身。
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水汽,煞是傷感,惹得蘇暖不覺心口一疼。
「阿穎,好端端的,怎麼就嘆氣。」
蘇暖一臉疼惜之色。
蘇穎掏出了手帕,輕輕擦去了眼角淚痕,不覺緩緩言語:「哥哥,我是為阿櫻著急。好端端的,可是沒想到,這一次她又鬧出了些事情。她是沒出閣的女孩子,如今名聲受損,我也替她急。」
蘇暖想到了蘇櫻,面色卻淡了淡,他這個親哥哥,卻似乎並不如何急切了。
「何苦為她擔心,是她不爭氣,和元月砂過不去,卻沒見體恤我半分。我不怪她,卻怕她嫌我不夠體貼。」
言語之間,竟似有些個冷淡。
蘇穎卻言語溫柔:「哥哥不是那等鐵石心腸的人。就好似幾年前,哥哥為了阿櫻,親手弄死那個戲子,還不是為了護她名節,為了她好。」
蘇暖眼神複雜,不錯,那時候自己是為了蘇櫻,甘願如此冒險。
若非蘇穎通風報信,他怎知阿櫻居然如此糊塗,迷戀戲子,還被這賤人拿捏要挾。
蘇櫻是他妹妹,他怎能不幫?更何況彼時蘇家已經有一個女兒因為行差踏錯而死,蘇暖不想連唯一剩下的妹妹都失去。
所以,縱然雙手染血,冒上風險,他也動手除掉那個黑牡丹。
最後卻惹得一身腥。
可惜如今想想,似乎也不值得。阿櫻仍無半點長進,如今仍然恣意妄為,如此糊塗。便是自己那時保住了她,可是未必見得她以後不會自己找死。
蘇穎察言觀色,卻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其實那時候阿櫻是不懂事,被嚇壞了,才讓我對你說那麼些話。她要我告訴你,一生一世,不要在她面前提及此事。還說你要是告訴父親母親,告訴別的什麼人,她便不認你做哥哥。不錯,她是不懂事,可那也是因為她怕了,知道錯了。她怕你提,她怕別人知道,是因為她覺得羞恥。然而哥哥可是怪了她?哥哥心裡不高興了?」
蘇暖一時無語,蘇穎卻容色凄婉:「是,哥哥為她犧牲很大,被逐走到了南府郡,損了自己前程。可我知道,哥哥是個心地溫柔的人,饒是阿櫻如此刁蠻,你還是順了她意思。這麼多年,便沒別人知曉。便是父親母親,也不知曉這個種內情,倒累了你名聲。如此種種,若非極愛惜這個妹妹,也不會如此縱容。」
好半天,蘇暖才悶悶說道:「這些我卻不怪她,原本是我自己甘願的。」
彼時蘇暖弄死那黑牡丹,無緣無故,免不得猜測他下手的緣由。他又不能說和人知,說出蘇櫻的醜事。又因那黑牡丹葷素不忌,招惹達官貴人喜歡,故而竟有人猜測蘇暖跟黑牡丹有些首尾。甚是蘇侯爺也不免對這個兒子頗為失望,沒有了從前的器重。
他沒有犯一點錯,這一切都是蘇櫻糊塗,偏偏所有的後果,卻是蘇暖承擔了。
就算現在,他仍然不怪蘇櫻,畢竟就算挨了這些苦楚,可卻是自己甘願代妹受過。
可是他最不能原諒的是,他到了南府郡,遠離京城了,蘇櫻卻對他不聞不問。
便是寫幾封書信,託人送兩樣東西,問兩句安好,縱然於事無補,可那也暖人心腸。
然而蘇櫻卻無隻言片語,半點問候。
也許是因為蘇櫻厭惡黑牡丹,連自己這個哥哥也是不樂意理睬了。
反而倒是蘇櫻,她憐惜自己忍辱負重,受盡委屈,情深義重,倒是時時問候,日日擔切。
有時他在南府郡染了病,又或者不開心,看著蘇穎給自己寫的一個個字,卻不免心生暖意。
日子一久,他不覺對蘇穎生出了那難以言喻的情愫,甚至早就逾越了兄妹之情。
只不過他怕傷了穎兒,不敢挑明了來說。
至於蘇櫻,他原本對這個妹妹情深義重,可是再深的情意,卻也是禁不住這樣子日夜消磨。日子一久,卻也是早就沒有剩下多少。母親如今念叨,自己只顧著關心阿穎,卻不理睬阿櫻。可是自己在南府郡挨著苦日子的時候,阿櫻可是有關心過自己,愛護過自己?
他覺得自己這個妹妹,對他也不過如此。
更何況,蘇櫻名聲毀了去,這都是蘇櫻自找的。她自己用些手段,污衊元月砂。元月砂雖然庸俗,可是蘇櫻的手段也不光彩。更何況作為自己的妹妹,她恨透了元月砂,卻沒顧忌自己這個哥哥。蘇櫻偷走了自己手帕,難道沒想過自己也會招人議論?這可真是無情無義,連親哥哥都沒放心上了去。
既然如此,自己這個哥哥,憑什麼還要對蘇櫻無止境的包容?
就算是一個娘肚子里生出來的,流一樣的血,再濃的情分,如今也是消磨得差不多了。
蘇暖一抬頭,卻看著蘇櫻那溫婉凄然的面頰。
他心頭憐惜,自己的阿穎單單純純的,總還是希望自己和阿櫻能和好如初的。
蘇穎垂淚:「我也只盼你和阿櫻,仍如以前一樣要好。」
蘇暖一時胸中涌動了熱血,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去了蘇穎面頰之上淚水,言語更不覺放柔了幾分:「好了阿穎,不要擔心阿櫻了,她不會有事了。」
蘇穎太傻太純,惹得他心口疼。
至於和阿櫻的兄妹關係,蘇暖卻隻字不提,他隱約覺得縱然自己心生隔閡,可是阿櫻其實沒什麼感覺的。
寬慰了幾句,蘇暖方才離開。
蘇穎輕輕的垂下頭,她柔美的身影在森寒的秋風吹拂之下,確實也還是有著幾分楚楚可人。可是她面頰之上的傷感之色卻是消失了,蘇穎唇角卻驀然綻放一縷極美的笑容。
宛如曇花綻放,煞是可人,令人不覺為之而心醉。
幾年前黑牡丹的事情,蘇穎想來,卻仍然不自禁的一陣子得意。
那時候她來蘇家才兩年,根基維穩,受人白眼,宛如寄人籬下。
說是養女,可自己到底不是蘇夫人肚子里爬出來的。京城裡的人,一個個都捧高踩低,跟紅頂白。蘇家的下人,也不過是一堆牆頭草,見風使舵,令人厭惡。
蘇家兩朵姐妹花,最初是蘇錦雀更讓蘇穎厭惡。
蘇櫻木訥,可蘇錦雀卻是個嬌慣刁蠻的主。
自打蘇穎踏入蘇家,因她美貌動人,光彩照人,無需做什麼也已然惹得蘇錦雀嫉妒厭憎。便算是蘇穎再如何的伏低做小,忍氣吞聲,也是討好不了這個大小姐,不能順她之意。她讓人將蟲子放在自己床上,人前人後冷嘲熱諷,甚至故意將她推入水中。彼時眾目睽睽之下,明明蘇家的下人都瞧見了,卻沒一個人肯替自己說話,指證這個蘇家嫡女。
依照蘇穎的性子,她都快要氣瘋了,卻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然而那些屈辱,積累在了蘇穎的心頭,瘋狂的恨意殺意,卻好似野草一樣瘋狂滋生蔓延,布滿了她的心口。
那個美貌而刁蠻的蘇錦雀,就好似一把刀子,磨得蘇穎心口滴血。
而這樣子的痛楚,一點點的潤入蘇穎骨髓,令蘇穎可謂極為疼痛。